一切，似乎都已经准备妥当。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场暴乱会来得如此之快。
是日辰时。
一大群背井离乡，已至上京城外，原本已被安置妥当，由大徽朝廷日日布粥，提供住宿之地，免去颠沛流离客死异乡之苦的百姓，开始不管不顾任何劝说，硬是要冲进城内讨要说法。
而在受到三番两次的“阻挠”时，他们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
数十个不要命的百姓，冲上前，双手狠狠地砸向城门。
听着那一阵阵“轰隆作响”的敲击声，火老将军眸子里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复杂，这是他在沙场面对百万敌军，面对流血漂橹，都未曾有过的悲伤神情。
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昨日自己看到的，连走路都成困难的百姓，怎会突然拥有这般力量。
他更想不通，这些大多数来自徽湖两州，曾经受过太子妃娘娘无数救命恩德的百姓，怎么陡然间爆发出如此强烈的仇恨。
就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笑梦境？
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明眼人都知道之事，为何受大徽道德教化近百年之久的百姓，却无法明白？
“放我等进去！”
“开城门！”
“誓杀妖妃，还我家园！”
“杀妖妃，保太平！”
……
当第一道反声开始，越来越多的反杀之声便接踵而至。
听着耳下一道又一道的讨伐之声，听着那一阵又一阵不要命的推门之响，火老将军眸子里的冷意越来越重。
“报！”有守门士兵疾步而上，声音充满了焦灼：“火老将军，怕是情势不妙，前方流民听到楼下的动静，开始蠢蠢欲动！”
随着这一队作乱之人越发的激动，后面之人也开始跟着起哄，男女老少，老弱妇孺比比皆是。
火老将军捏紧了拳头，指节声发出的声音在冰天雪地里“咯咯”作响。
望着漫天的飞雪，老将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热气与冷气相冲，瞬间升腾起一阵白雾，在一片朦胧里，只听得火老将军声音沙哑，“去，取我弓来。”
茫茫白雪，却刷不尽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无知与惶然。
何其，悲凉。
被吩咐的将士身体一僵，神色肃穆：“是！”
弓箭很快便被取来，火老将军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那把跟了自己近一个甲子的墨绿色弓箭，眼里闪过一丝凄然，“老伙计，这一次，咱们一起扛。”
手指轻抚弓身，火老将军眯了眯眸子，声音如烈烈朔风，在半空中炸裂：“箭，来！！”
这道声音，落在跟随火老将军而来的将士耳朵里，如若一道惊雷。
他们情不自禁的直起身体，面色肃然，只眼神里却都出现了和火老将军一样的悲戚。
谁都知道，老将军方才那一声悲叹意味着什么——
这是第一次，名震大徽内外的战神，将弓箭对准自己的百姓。
张弓搭箭，弓满如月。
漫天的飞雪里，一只墨绿色的箭矢，夹杂着凛冽寒风，呼啸而下。
一箭，破千军。
只听得“噗嗤”声接连响起，两道身影便如同断了弦的风筝，从城门里甩了出来，他们的身体之上，赫然插着那只墨绿色的箭矢。
随着二人的身体重重坠地，被大雪覆盖的洁白地面，瞬间鲜红一片。
鸦雀无声。
火家箭一出，绝无生还可能。
守城的将士看着那两道已失去生机的百姓尸体，缓缓地闭上了眸子，他们记得太子妃娘娘的那句嘱托，他们相信自家老将军必然也不会忘记。
可是这世间，却偏偏不是任何事情都能够尽善尽美。
那一道道“妖妃”之言，那一声声的“杀”，直让人心头发寒。
有谁可曾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一旦暴乱，会比匪徒还凶残，会比敌军更心狠？
而火老将军执意射出了第一箭，便代表他已做出了选择。
他们，亦然！
不是所有的人，都愚昧无知。
但，寂静只是一瞬。
很快，下方接二连三的声音再次爆起。
“杀人啦，杀人啦！朝廷杀人啦！”
“妖妃祸国，妖妃祸国呀！”
“大徽亡矣，大徽亡矣啊！”
……
这一次，火老将军的眼里，已无痛苦之色，余下的，唯有满满冷冽。
有些结果，虽已预想，却依旧抵不过内心冰凉。
浑身的血液，从未有过的冰冷。
“再取箭来。”深吸一口气，火老将军再一次伸出右手，“三支。”
“是。”
三支箭矢同样很快被取来，当弓身再度被拉满时，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臂。
火老将军神色一凛，内心大骇。
是谁？！谁这般接近他，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身边的将士们怎也没有半点声音……
就在火老将军心中的惊慌攀升至极致时，带着轻微叹息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小火子，这事情，还是我来做吧。”
小火子？
这道声音……
火老将军身体颤抖，一寸一寸转过自己僵硬的身体。
视线里，那张脸眉眼带笑，神色温和而从容。
那是，他几十年未曾见过，却时不时会梦见，甚至想念的面容——他的恩师，他的救命恩人，卫家少将军卫图南。
“卫少将军……”火老将军嘴角微微抖动，拉弓如磐的手臂轻颤。
他知道这个人还活着，也听自家小儿子说起过，奈何因为种种缘故，他至今未曾见眼前人一面。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再遇，竟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是我。”卫图南轻轻拍了拍火老将军的肩膀，“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吧。”
“卫少将军，我……”火老将军心里一怔。
“无事，我来吧。”卫图南淡淡一笑，目光温和。
火老将军瞬间热泪盈眶，这个笑容一如几十年前将自己从敌军手中救下，告诉他“别怕”的场景。
“不行！此事还请让属下来！”火老将军摇头，这种事情做下，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必然在百姓的心中落下弑杀无情的骂名。
这骂名，怎能够让没有一丝尘埃的卫家来背负？
可让火老将军没有想到的是，卫图南却像是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低低一笑，“这种事情，怎能假手于人？”
说罢，卫图南往前一踏，“他们口口声声的妖妃是我家侄女，张牙舞爪要杀的人是我卫家人，小火子你说，这种事情我堂堂卫家少将军，能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