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弘立嘴唇张合，最后又默然闭上。
见状，太子刘裕洐瞬间明白了。
“老师。”刘裕洐说不清心里现在是什么滋味。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你们怎么能拿这么多百姓……”
刘裕洐几乎要说不下去。
这么多百姓，这么多条性命，从他坐上太子之位以来，一直想要强国安民，让成汉国兴盛，让成汉国的百姓富足。
他信誓旦旦地称“以民为本”。
如今倒是的确以民为本。
只不过，是强迫百姓，将他们变成药人，从而组成一支军队，为成汉国效力。
“您教孤，民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这又算什么回事？”
张弘立的呼吸粗重了两分，太子的指责，让他有一瞬间的羞愤。
“殿下，你还是太过天真了。”
良久，张弘立才道了这么一句话。
“天真？”刘裕洐气笑了，“太傅，是孤天真，还是你们太残忍！”
因为太过气愤，刘裕洐最后没能收住声音，几乎是厉声朝张弘立吼道。
“殿下，慎言。”张弘立提醒道。
刘裕洐方才话音刚落，便知晓不妥。
若是被有心人听见，只怕会被用作攻讦他。
刘裕洐长长呼出一口气，刚欲要说话，就听见太傅道：“殿下。”张弘立叹了一声，“我们想要在九州立足，必须要有强力的筹码。”
“这些药人，既是我们的军队，也是我们筹码。”
“秦国有陆尘，有神器，商国有商业，北国有矿石，吴国有水师，蜀国有蜀锦……”
张弘立近乎质问地道：“可你瞧瞧！”
“我们成汉国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张弘立直接伸手指着客栈，“秦国先是灭了大唐，接着灭了卫国。”
“殿下，若是他们对成汉国下手，我们以什么东西相抗？”
“老师，”面对张弘立的激动，刘裕洐冷静得可怕。
他只道了一句，便让张弘立再也无法说出半句话，“但是你们现在给了各州攻打成汉国的机会。”
张弘立的怒火哑然而止。
他无法否认，药人一事败露，他们的确是将把柄，将借口，直接递给了秦国。
“药人一事败露后，你以为，九州各国不会趁此机会从成汉国上撕下一块肉吗？”
张弘立沉默片刻后道：“所以，我们最好将陆尘等人，悉数留在成汉国。”
“哈哈哈哈！”闻言，刘裕洐笑了起来，“老师，你说孤天真，可老师又何尝不是？”
刘裕洐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你们只想着，只要不将药人一事泄露出去，其余的都可以想办法解决。”
“怎么解决？”
刘裕洐“唰”的一下睁开眼睛，“老师，你告诉孤，怎么解决？！”
刘裕洐身为储君，地位尊贵，但是素来尊师重道，对张弘立颇为敬重。
今日短短一刻钟内，他却一连吼了张弘立两回。
可见，刘裕洐当真是气急了。
哪怕他压着声音，也能听出其中的愤怒。
“推卸到幻术师身上？”
“推卸到幻术师身上。”
刘裕洐冷笑了一声，果然，他就知道张弘立他们会用这个法子。
“老师，哪怕此乃幻术师所为。”
“我们成汉国便能独善其身？”
刘裕洐朝张弘立走近了一步，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张弘立清晰地感受到从这位已经长大的太子殿下身上，感受到了极强的压迫感。
殿下，真的长大了啊。
张弘立的神情恍惚了一瞬。
而刘裕洐依旧在质问张弘立，“这些使臣，悉数死在成汉国内。”
“我们口口声声称，是幻术师所为，他们当真会信吗？”
刘裕洐目光灼灼，语气犀利，“而且，这么多不良人知晓了此事。”
“老师，”刘裕洐顿了顿，声音放轻，说出的字，却重若千钧，“我们能够在这些不良人传信回秦国前，将他们剿杀殆尽吗？”
当然不能。
张弘立的脑海里几乎是在刘裕洐的话音落下时，就浮现出这四个字。
如果可以，当初李琳颖计划了这么久，天时、地利、人和，李琳颖都占据了，但是最后，非但没能将不良人剿杀，反而让陆尘摆了她一局。
更何况，如今的成汉国呢？
“那我们杀了这些使臣能有什么用处。”
张弘立有些不甘地道：“至少，他们不一定会相信秦国的。”
“但是他们也不一定会相信成汉国的说法啊。”
“殿下！”张弘立面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勉力压低声音，“可他们没有证据！”
“一旦这些使臣回到国中，九州各国就有了证据！”
刘裕洐摇了摇头，“老师。”
这一声，近乎叹气一般。
“可是，只要他们不相信，怀疑就已经足够了。”
“如此他们就会遣人在成汉国内探查。”
“如今闹了这么大一场，老师，消息不会走漏吗？”
“我们已经不知道留下了多少蛛丝马迹。”
“只要他们遣人前来查探，极其容易就发现这些蛛丝马迹，彼时，同样掩盖不住。”
“反而会因为我们斩杀了各国的使臣，而犯了众怒。”
刘裕洐抿了一下唇，“老师，这些人，当真是不能杀。”
“不杀，还有回旋的余地，一旦杀了，就没有了。”
“可是……”张弘立还欲说些什么，却直接被刘裕洐打断了，“老师，秦国女帝已经亲自率兵，驻扎在开南城了吧。”
张弘立猛然想起此事。
他正是因为收到这个消息，才赶往了地下室。
闹了这么一出后，他竟然忘记了。
“如果陆尘没有安然回去，赵雪涵会不会开战。”
张弘立扭开头，没有回答刘裕洐这个问题。
刘裕洐直接替他回答了，“会，是不是？”
对于刘裕洐的询问，张弘立没有肯定，却没有反驳对方的答案。
也就是，等同于默认。
“当初藏兵谷内，赵雪涵顶着秦国上下的反对。”
“一意孤行地用八阵图换回了一个陆尘。”
“今日，赵雪涵也能够为了一个陆尘与成汉国开战。”
刘裕洐抬眼，望向远处。
“她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