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十六日,天上又有南风来。
春风逝去,天气也越发暖和,夏日正在悄然到来。
无论是对于修行者还是对于寻常百姓人家,十六日时间尚且用不上白驹过隙这等的词句。
可对于陆景而言,这十六日时间却似乎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身下那太冲龙君的尸体也已有了大变化。
天龙血肉早已在雾气中蒸发殆尽,只留下森森天龙白骨。
白骨蜿蜒数百丈,占据九楚山山路,显得有些诡异。
陆景于此刻缓缓睁开眼睛。
他身前,悬浮着一颗青色的宝石。
这一枚宝石只有拳头大小,光芒收敛,却仿佛含着极为浑厚、独特的力量,正是太冲龙君的龙珠。
龙珠悬在虚空中,与陆景鲲鹏吞龙神通联通,自其中还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不断涌入陆景元神中。
陆景从吐出一口浊气。
他周身气息变得越发深邃,元神周遭除却三道星光闪耀之外,尚且还散发着一缕缕龙属威压。
此时此刻,陆景眼中闪过一缕寒芒,若有陌生修行者在此,也许会以为陆景乃是一位血脉不凡的龙属化形。
除威压之外,陆景真正的变化还在于他的元神。
陆景的元神几乎达到了某种极致,金黄色的元神光辉仿佛真如实质一般的黄金。
他的元神……已然犹如佛陀金身。
吞龙神通下,太冲龙君大多数的底蕴都被埋入他的元神中,尚且不曾被消化。
可哪怕如此,短短十六日,吞龙神通对于陆景的裨益几乎难以衡量。
“一条八境天龙,千余年间不知积累了多少厚重底蕴,我有吞龙神通,却也无法全然吞噬太冲龙君遗留下来的力量。
比如此间这天龙白骨,又或者这一枚天龙龙珠。”
陆景心中思索,却并不觉得有何遗憾。
吞龙神通虽然玄妙、强横,不愧为元星神通。
但天下之术,终有其极。
倘若能够凭借这一手吞龙神通,直登八境,那么元神纯阳之境界也就没有那般难得,也绝不会那般强横。
“八境天龙底蕴,我便是能得其二三,也足以令我积累深重,此时我若愿意,也许便可以直入照星六七重境界,成为照星极境的修行者。
只是……我若映照寻常的主星,反倒配不上勾陈、鲲鹏、人间这三个元星,更配不上这一具天龙尸体。”
陆景思绪及此,这才悠然起身。
观棋先生正站在九楚山山巅,远远注视着下方的云雾。
云雾看似稀薄,配上春日的山景,反而令人心旷神怡。
观棋先生向来喜好山水,今日见了这般山景,又见山间流水,看起来心情大好。
可哪怕有这般山景在前,当陆景站起身来,观棋先生的注意力仍然很快落在陆景身上。
他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一番陆景,点头说道:“自你还是九湖陆家的庶子时,太玄京中不知有多少人见你,其中绝大多数人都小觑了你。
我……也是如此。”
“那是太玄京中那些贵人,又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伱能够斩天龙,甚至以吞龙神通天龙两分底蕴。”
古往今来,映照鲲鹏元星者,却并不见得能够以吞龙神通,炼化这般大恩泽。
陆景自然知道自己能够凭借吞龙神通得这般厚重的好处,原因还在他的登仙体魄下。
登仙体魄的命格令陆景本身元神、肉身的天资堪称绝伦,上限更是难以衡量。
正因为有这登仙体魄存在,陆景才能够毫无瓶颈,毫无滞涩的令自身的元神,厚重到那般地步。
观棋先生原以为陆景吞去天龙,需要二三月之久,没想到只是短短十六日,陆景的元神就已然达到了当前的极致。
这出乎他的意料,也令观棋先生越发欣慰。
“如此也好,省下一些时间,游历一番天上仙境,免得那天上西楼真就走出一片通凡之路,落凡而来,你我尚无什么准备。”
观棋先生长衣飘然,那一身灰袍依旧,但他的精气神却全然不同于以往那般虚弱。
此时此地,站在山顶上的观棋先生看似风流无双,有如天上谪仙人。
“实际上,观棋先生本来便是谪仙人。”
陆景心中这般想着。
观棋先生去朝前走出几步,抬头看了看天空,眼中亦有几分感慨。
“我原以为我身死之前,再也不会与那天上仙境有何交集。
却不想今日竟然要主动以元神登天。”
陆景听到观棋先生的话,越有些犹豫。
他曾听楚狂人以及披星戴月二位仙人说起过观棋先生的前世。
观棋先生上玉仙楼之主清都君,却不知因何原因落了凡间,除了凡胎,成为了人间的白观棋。
天上玉仙楼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观棋先生归于天上,再度成为那天骄分付与疏狂的清都山水郎。
“观棋先生不舍凡间,不愿意登天而上,再归玉仙楼……
可现在他要带着我的神念登天,且不提天上仙人是否会任由我观天上星辰,观棋先生倘若回了天上仙境,却不知还能否回来。”
陆景心中有了此念,眼神中难免多出了些犹豫。
观棋先生看了他一眼,神色一如既往的随和,也并不多加解释,只是开口道:“你且分出一道神念,我来带你去看一看天上那些被天阙遮掩的星辰。”
天上星辰,蕴含着世界之真,蕴含着宙宇运转的至理。
天上天下修行者,无论是元神照星也好,气血化神相也罢,无非是参悟宙宇,引宙宇元气入躯体、元神,造化自身。
真能观天上之星,对于陆景而言便是莫大的机缘,若能抓住这一机缘,陆景便会再上二三层楼。
正因这般的缘由,陆景自然也想要神念登天,看一看神妙的宙宇。
可倘若要以观棋先生重归玉仙楼为代价……
“其实无妨。”观棋先生好像看出了陆景的担忧,笑道:“我也想去看一看那传闻中的玉仙楼,也看一看天上的山水。
你倒也不必担忧,天上虽好,可却远不如人间广大,天上的山水大抵也不如人间山水。
我得了天脉,能活得更久些,自然是要回人间的。”
“更何况,你拜我为师,我总要起一些长辈的作用才是。
我的元神带着你的神念登天,至于你能否引天上元星映照,还要看你自身的本事。”
……
阆风城中,一只只仙鹤飞舞,又有一座座小岛悬空。
那些岛屿上往往屹立着一座座仙人福地,浓郁的仙气笼罩于此,供应仙人修行。
许多岛屿星布,这些岛屿正中央却又有一座更加广阔的大岛屿,上面建筑密布,又有街巷酒肆,那也是一座雄城。
阆风城天上五城之一,其中也并非全然都是仙人。
每一座岛屿上,尚且有许多仙眷之人忙忙碌碌,供奉着仙人府邸。
这些仙眷之人有些祖祖辈辈都在天上繁衍生息,有些人则是之前几次灵潮之争,天关大开时自人间而来。
更多的则是来自于天上四百八十座仙境。
那些仙境便如一座座小天地,既有仙人,又有无法以仙气修行,只能吞吐元气的凡人。
此时此地。
阆风城外,一座似乎早已荒废许久的仙人府邸中,观棋先生元神与陆景缓缓从虚空中走出。
二人就站在那岛屿边缘,举头望着这奇异的景象。
对于人间而言,眼前这些悬浮的岛屿,无比浓郁的仙气似乎都显得匪夷所思。
陆景之前也曾经元神登天,可他那时却因为某些原因,不曾看到这些胜景,直至此时,当陆景神念化作白衣,仰望此间景象,只觉得天上与人间相差甚大。
“这便是阆风城?”
陆景看着这般奇妙的景象,不由开口询问。
可当他转头看去,却见观棋先生眼中亦有些惊讶。
此刻的观棋先生,似乎早已记不得天上的景象,他此来阆风城,也如陆景一般,觉得陌生而又奇妙。
“不过……身在这天上仙境,观棋先生的元神似乎有些变化。”
陆景敏锐地察觉到,方才在那九楚山,观棋先生指点虚空,引来一缕缕奇异的仙气入凡间,架设一道霞光桥梁。
他元神出窍踏上的霞光桥梁,陆景则分出一缕神念,跟随观棋先生一同畅通无阻地入了天关,来了这距离天关最近的阆风城。
“观棋先生登天,似乎比起天下神通魁首的楚狂人,还要来得更加轻易许多。”
陆景心中正在思索。
恰在此时,阆风城东面,一道霞光飞起,天空中顿时玉色朦胧,照出一片奇异的光景。
那奇异光景中,倒映出一座宫阙。
那宫阙门庭洞开,有一道身影缓缓自宫阙中走出,低头看向陆景与观棋先生。
“清都君……”
那人影开口,眼神淡漠、深邃、无从揣度。
观棋先生沉默二三息时间,摇头道:“我是书楼白观棋。”
那人影似乎并不在乎眼前之人究竟是白观棋亦或者是清都君。
他的眼神又落在陆景身上,眼中似乎有神光迸发,想要看透陆景的一切。
“掌了呼风唤雨的权柄,却只是照星的修为,却还敢分出神念登天?”
照星并非纯阳,分不出数百上千的神念,神念若是彻底消亡于此,陆景元神也要受重伤。
那人影就此开口,淡漠的声音中仿佛带着莫大的威严。
哪怕如今,陆景神念也已称得上登堂入室,凝厚非常。
可当那人影开口,陆景神念仍然感知到莫大的震动。
眼前这位站在宫阙门庭之前的仙人……修为境界强横无端,就连此时的陆景都根本无法揣测分毫。
“阁下是阆风城城主?”
正在此时,观棋先生开口,道:“夫子于天上结庐而居,他登天时,天帝曾有诺,书楼弟子若可登天,便可去那草庐中拜见夫子。
陆景……是书楼先生。”
观棋先生面容沉静,他也如那位城主一般背负着双手,眼中也无丝毫慌乱。
阆风城城主闻言,身上所流转而出的气息越发深邃,便如同一座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短暂的沉默之后,远方的霞光顿时消散了,奇异的异象以及那一座宫阙就此消失不见。
就连阆风城城主也不见踪影。
陆景心中讶然,也越发好奇那独身一人结庐而居的夫子在天上仙境,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执掌了呼风唤雨的权柄,太帝亲自降临人间,天上西楼玉镜、冰壶开路,想要落凡而来,夺他性命。
可如今他神念登天,阆风城城主却因为那结庐而居的夫子,不曾对他这一道神念出手……
观棋先生却好像觉得理所当然。
他站在原地,思索一番,道:“我要去玉仙楼看一看。
你便走一走这仙道,看一看这天上仙境。”
陆景轻轻颔首,眼中并无多少惧色。
观棋先生能够倒却鹦鹉洲,能够被称之为大伏最风流,一身修为自然称得上绝盛二字。
可这里乃是天关之后,是万千仙人的居所。
那些仙人若要对他动手,一个观棋先生自然拦不住。
所以真正保下陆景这道神念的,其实是那结庐而居的夫子。
所以……陆景与观棋先生是否同处一处,其实并不重要。
当观棋先生离去。
陆景便沿着那仙气凝聚而成的的仙人道路,一步步走向诸多岛屿正中央,阆风城之地。
直至他走入阆风城,以原本浓郁的仙气忽然稀薄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建筑、鳞次栉比的街巷,以及临街的摊贩、商家正在大声吆喝。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这与人间闹事,似乎并无两样。
陆景忽然间有些恍惚起来,只觉得这阆风城反倒也如人间那些繁华城池一般。
而其中绝大多数的行人,却好像并未修行……
于是陆景便也走在街头,看着这天上的烟火气,看着这浓郁仙气包裹下,有若凡人城池一般的阆风城。
就在陆景疑惑之时。
忽然间,一阵阵鼓乐之声忽然传来,紧接着又是琴瑟交鸣。
原本正各自忙碌的行人眼神忽然间变得惶恐,又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在原地跪拜下来。
他们咬着牙,死死埋着头,脸上泛着几分惊恐。
陆景此时正站在一处屋檐下,抬头看向天空。
却见天上,一匹骏马踏云而来,那骏马上,一位白衣的仙人御马而行。
而仙人之后,又有仙鹤跟随,有随从奏起弦乐。
这女子……是仙人中的大人物。
只是……仙人过闹市,这些人又何至于如此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