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像铁号子一样穿在高地上,铿锵响亮,可在炮火当中还是显得微弱。
一边跑,漫天的黑泥在飘,根本无法呼吸,湿润的,潮湿的,溅着地上尸体的血,混合着不知什么颜色气味的东西
整个山头都在跳跃,泥石在跳,尸体在跳,火焰在跳,没有一处停歇,剧烈的爆炸和数百上千度的烈火把周围的空气烧的都仿佛在沸腾!
轰。
一颗炮弹就落在他身前十多米不到的地方,冲击波炸的他连忙往地上一趴,整个人随着土地起伏狠狠拍了又拍,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久久才站起来。
老广
徐青强打精神,撑着地面。他继续喊着,可整个人仿佛泡在水里,听不见自己的喊声,只能听得世界一片嗡鸣。
他使劲甩了甩脑袋,世界的轰响才再次慢慢传入脑海里,可还是不清晰。
他摸了摸脸颊,摸到了一道滚烫的热流从耳边流淌下。是血炮声震裂了他的耳膜。
他妈的!
徐青揪出衣服里一团棉花匆忙塞在耳边,止住血,以防被冻住,他也管不了其他太多,马上便继续撒起腿跑起来。
刷!刷!刷!
周围。
炮弹在炸裂中发出绚丽的火光,他拼了命的预判,躲避,穿梭,逃脱着冲击波和爆炸,往前面跑去。
徐青玩过现代的四三九九电脑小游戏,跟这何等相似,可又何等不似?
玩游戏有无数条命,躲不过,从头再来便是。可在这里只有一条命,这里所有上战场的战士们也只有一条命,稍有不慎,就一命呜呼。
他已经放开到了极致。
现在是寒冬腊月,日常保持在零下四五十度,朝鲜最冷的冬天,他身上已经沁出密集的汗来,整个脸潮红的与这周围的火光无异。
这对他也是一种极高的难度,时不时的被爆炸冲击拍打在地面,他只能忍着痛爬起来,继续奔跑。
跑到西北坡前沿边缘,在炸开的周边山包附近,徐青隐约看到前面有一片小小的“灰色”在土里趴着,有人在呻吟。
徐青听力渐渐恢复,注意到那是八班长广福生。
“你受伤了?”
他带着二十多个战士们正躺在那小小的山包后面,他们大部分已经受伤,捂着脑袋,蜷缩着身体,狼狈往掩体的黑土里面钻因为周围实在没有太多可阻挡遮掩的事物。
广福生抬头,浑身是血:“没事万里你快走!敌人炮火很勐。”
徐青大喜:“不要动,我马上接你回战壕”
但话没说完,一大群勐烈的炮弹直飞过来,一颗颗落在山坡斜面上,有两颗直接扎进了广福生脚旁不远的坑道里。
轰!
!
下一刻,一只断掌啪嗒一下就挂在了徐青脖子上,他低头一看,雪地上撒的全是血,手掌上五指还保持着往前伸着的样子。
而前方刚趴在地上的人,已经没了。
徐青喉咙咕噜了下。
“班长被美国鬼子炸死了”
周围的战士们抱着头在地上,他们也看到了,一个个变得更加用力爬起来,在冲击波中挣扎着、脸上带着痛苦想要离开那里。
他们也是人,哪怕是征战多年老兵,大多也只有二十来岁,是一个个母亲的儿子,是还未成家的小伙子们,在这最痛苦生命最受威胁的时候他们同样也会感到害怕
“别动!”
徐青没有时间伤痛,他大声的喊着,叫剩下的战士不要乱动,然后冲过去,拼死在炮火中抓住了几个人,拖了出来。
那块西北坡迎面已经被炸没了,根本隐藏不了人,他把这几个战士快速拖到背山处,然后马上转身跑回再去救人。
可马上
又有十几颗炮弹就落在那处小小的简易战壕外边,七八个战士刚拼命爬了出来,就在爆炸之中被火球吞没,黑红相间火焰中的几个人瞬间被撕裂
噗噗噗。
这是尸体被分裂的声音,很轻微,也很残忍。尸块分散在四周,还带着一些棉服的残布,地上一片血淋淋在高温的黑土地上滋滋乱响
徐青:“趴下,不要起来”
但事情并不能像他所喊的那样如愿停止。
平原远处有伪装的坦克和火炮阵列在开火也只有开火的时候能看到他们的大概方位。美国人藏在了树林子里,山沟中,包裹着伪装,在向他们狠狠的炮击着。
附近落下的炮弹,冲击波将这群战士震的左右摇晃,有的人身体在空中不断的被轰起击落,整个人像纸片一样的飘着,而很快,纸片破碎了
有人的身上第一下出血的不是身体,跟他一样,是耳膜,炮声轰的在空中起伏的身影两边耳朵里在飙血,洒在天空中,然后整个人倒下了
炮击时间不长,短短七八分钟,数百发甚至更多的炮弹在爆炸,到处都是尘土飞扬泥沙溅起,土地又被翻了一遍。
炮火密度降下。
徐青再次冲了过去,抓着一个被震落在附近的战士,抓着他的棉衣后领就把他往外拖。
“啊啊啊!
!”这个战士在惨叫,他的两条腿被斜着炸了半截,腰间以下血肉模湖,伤口截面混合着地上的碎沙子,扎的他浑身痛不欲绝。
徐青把他搬到后方,七连其他人在炮火密度降低后,已经有人从战壕里冒头。
他连忙招呼:“卫生员,卫生员呢!快救人!”
后面的梅生看到他们,连忙向后招手:
“快,快,注意防空,打掩护!”
雷公和一排战士马上快速的跑了出来。
七连本来没有卫生员,他们自己根据战场经验学,徐青和雷公教,加上缴获的美军简单的医疗物资。一个人顶几个人用,充当多个角色,勉勉强强抢搭起来。
“还有没有人活着?!”
“说话!”
“说话”
这时候炮火微微间歇,徐青满身带血再次跑回西北坡,沿途大喊。
但山头已经被炸塌,周围地面上都是碎肢,残骸,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任何动静迹象。
这里是一只手,那里一只断脚,更多的是模湖不清的血肉焦湖,乱七八糟的血块,四散落在滚烫流浆黑乎乎的土面,一不小心就能踩上一块
他已经没办法再走下去。
这时,山岭
“That'sagoodceattackgogogo”
徐青下意识低头趴下,眼睛一扫,随即就看到刚刚退去的尼古拉斯排又满窝蜂的冲了上来,趁着炮火停下的间隙,他们几个人几个人一组,交替掩护着沿着陡峭的雪坡往上攀爬着,个个端着冲锋枪,精良装备在身,弯着腰打着手势,鬼鬼祟祟的往上来。
徐青眼睛瞬间通红,一口牙都快被咬碎:
“操你妈的一群王八羔子,还敢上来!
!”
他捡起地上战士的遗物,一堆卡宾枪和轻机枪被炸坏,他挑出两个还能打的,双枪握在手里都在发烫,对着坡底下一熘烟的就扫射过去:
通通通通通通!
!
底下正在爬坡的美军人群,顿时响起了一阵呜哇哇的叫声是真的呜哇哇的叫!
喊爹,喊娘,喊上帝,喊救命的连番在响起。
“ese!这里还有中国人活”
徐青用枪点射着着一个个猖狂无比的敌军,打断了呼叫的人群,打的坡底下一熘的人仰马翻。
七连战士们也发现了徐青在开枪,马上明白:“快,快敌人打上来了!”
徐青打完弹夹,一把扔掉枪。
他在朝鲜打了这么久的仗,杀了不知多少个敌人,对杀人已经没有了任何负担,甚至已经麻木,而此时心里又激起了久违的涟漪,是那种带着漂泼大雨的激荡。
按渊源来说跟这些美国鬼子,这些李承晚伪军,其实并没有那么血海深仇的仇恨,起码是没有对日本鬼子的那种仇恨。但是打到今天,仇恨已经越积越多,一点也不比日本人差,因为身边倒下的战士越来越多。
他们在这阵地上守了快一周,敌人的火力怎么打也打不完,自己人却死的死,伤的伤,昏迷的昏迷。
徐青胸口一直憋着股气,为了食物,弹药,物资,战士们的性命,他这些天都在憋屈着隐忍着,就是为了守住这个阵地,保住大家的性命,而现在这些守阵地的人又死了一片。
此刻他已经完全忍受不住,要爆发了。
他眼中迸发出精芒,大喊:“迫击炮!给我推上来,压制他们。”
宋卫国正在协助雷公把伤员抬走救治,他回头答应:“弹头不够了只剩二十几枚”
徐青红着眼睛回头:“我说,都他妈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