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

银装素裹,大地一片白茫茫。

无尽的盖马高原之上,只有一个小黑点在大地上慢慢移动着,如果拉近看,才能看清是徐青。

“这路真难走啊。”

他在平谷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雪底下是一块块的砂石碎滩,几乎难有平路。

方圆几里内都没有什么声音,他随便往地上吐口水,动静就能传到很远很远。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无人区跋涉一样。之前几天和七连一起虽然走的也是同样的路,同样的山林,可却没有如此的寂寞。

徐青要去的地方,是千里之前攻打支援的美军通讯塔,因为附近都是连绵的山,只有那修有房屋,或许会有一些食物和物资残余。

没有食物,在这冰天雪地很难存活,即使他体质拉满,短时间没事,时间一长也难以存活。

通讯塔所在的山谷,离寒山岭伏击地不过一公里,徐青记得大概方向,雪越下越大,他加快速度在雪地里行走。

“到了。”

越过一片低洼的平谷,他登上面前这座高耸的山,

他很快循着方位,找到了之前趴着进攻的地方,这是已经没了多少痕迹,全被大雪覆盖。

还在,那些美军用沙袋土石堆积的防御工事也在原处,但是看起来很安静。

徐青趴着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人的踪迹和特别的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从西北坡顺下滑去。

一到屋子外围的防御工事附近,他很快眼尖的在沙袋后发现了一些美国人尸体,个个被手榴弹炸的血肉模糊。

他暂时没去摸尸,而是把步枪背在身后,从腰间抽出那把美式柯尔特手枪,慢慢靠近最右边的一间房屋。

吱呀!

他用枪口挑开门闩,躲在门后等了一会儿,没有发现有敌人。

月光照射下,他能看清这是一间原本堆放枪械装备的房屋,四处有堆积的木箱子,上面写着英文字母。但是他四处查看了一下,基本空了,只找到些弹药。

于是继续向其他房间探去,大多都空荡荡,偶尔有几具尸体,赤面仰天躺在地上,除了看起来有些阴森外,没什么动静。

进到第三间,他刚进去,在月光下隐隐看到屋门口的木地板地面有一滩污迹。

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放在鼻尖一嗅,这才发现是人血,而且是新鲜的!

这才明白,地板上这是一条长长的血迹,蜿蜒扭曲着,直至延伸到屋内。

“咳……”

他正准备踱步往屋内进,突然听到里面有轻微的动静。似乎是有人在咳嗽。

咔嚓!

他立马躲在阴影处,轻轻打开手枪保险,食指放在扳机圈上。

这时,里边忽地传来一声四川话:“哪个?”

徐青听着一愣,中国话?

难道是我们的人?

但没掉以轻心,朝鲜懂中国话的很多。

他于是试探着问:“你是哪个?”

“你说中国话,你说老子谁……咳咳……”

声音再度传来,不过更加虚弱了些。

徐青听着也感觉有些熟悉,马上回:“你受伤了?我是中国人……”

那道声音忽然道:“……万里?”

徐青一惊:“是我!你是……”

“我,何长贵……”

徐青这才想起来,这熟悉的川音,这不就是不久前还跟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副连长何长贵吗?只不过七连本身就有不少四川籍,听的多,加上跟何长贵平时说话也少,一下没对上号。

他连忙持着枪进了屋内,一进屋,就看到这里边,是一间类似于美军作战室的房子,没有开灯,四处幽暗暗的。

但是在窗口月光的照射之下,他立马看见屋中间的木地板上躺着两个人影,一个是死的,美国人,身上有子弹打出的窟窿,血已经不再流,死去了多时。

另一个更靠里面点,在木窗下半身靠着,身上盖着衣服,胸口轻轻喘着看着他,脸色惨白惨白的——他一眼看出是何长贵。

“何连长!”

徐青赶紧放下枪,奔过去查看,。

“叫……老何就行。”

何长贵看到他,笑了起来,胸口用力起伏,“你娃儿莫得事我就放心了哈……”

徐青赶紧问:“你怎么样……”

“我运气比较好,被炮弹炸着了,这手啊腿啊都没事,你说怪不怪?但醒了以后没找着你,也没找着队伍……只好来这里找,无巧不巧碰上了一个狗日的美国人……”

徐青看他脸色越加惨白,马上开口:“先保持体力,别说了!你脸色很白,是中弹了吗……”

他忙用手掀起何长贵身上盖着的衣服,可一掀开,他嘴里的声音像消了音似的一下没了:

“你,你这——”

窗口外的月光照进来,正好把何长贵盖着的身体部位照的清清楚楚——他的腹部开了一个洞,里边的肠子流了一地,全是白色,已经没有了血,在月光下明晃晃的。

“你娃莫急,莫急,听我说……”

何长贵一把握住他的手,止住他想要帮忙止血的动作,“我是老兵,再清楚不过,我这个哦是救不活的了……”

“但我也活得够本了,临死前还赚一个——那个美国佬一进来,我就假巴意思装死球,他还想摸老子身,我能让他摸?看着高耸耸、肥咚咚的一个美国鬼,居然还怕假鬼,看我动了起来,吓的啪唧唧往地上一倒,老子手脚都不费,一枪就照他给毙了!日他个哈老壳的怂蛋,哈哈哈……咳咳!”

徐青听着心底难过:“别说了,别说了……”

他已经明白了,何长贵身上的伤口,可能就是炮弹碎片炸出来的。他说的很轻松,可地板上那一道长长的血痕,无不告明着他费了千辛万苦才爬进来的……

“你莫抓着我了,我有点喘不够气,有点哈难受……”

徐青赶紧放手,心生慌乱,可看着他一边喘着一边发出沉闷的哼声,又感到失手无措。

何长贵看着他的模样,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莫着急着慌……我只是不想死在那雪地里头荒野底下,死都死的没一个人知道,所以我拼了命的往屋里头爬,想最后体面点,有个屋头盖着……”

“你没有做错什么,我血早早就快流光了,肠子也塞不回去,我明白,我就要死了……”

“但是你听我跟你说哈……”

徐青想起了还没搜的屋子:“我去找美国人的药!”

“你娃听我说——”

何长贵用力抓住他的手臂,脸色变得更白了些,呼吸也更重了。

徐青只能停下。

“我这辈子什么都对得起,就是对不起自己的家人,等我明白的时候,已经人到中年,老父老母已经死了。我没得赎罪,我除了你们这些战友,只有一个妹妹,她已经成家了……”

他颤颤巍巍的翻开棉衣的里子,旁边就是白花花的肠子,碰到一点,他脸上的痛苦又多一点。

“我来……”

徐青慌忙帮他把棉衣夹层撕开,是一个油布包。

何长贵打开它,里边包着一封信和一枚银元:

“这是我托人写的信,写了快一年多了,这次回家探亲,我是七连唯一个有家不回的,我家人一辈子都在恨我,我不敢回,可这回我不怕了……我希望你们谁打完仗回去,得空的话把信和钱带给我妹妹。”

他边说着,声音变得越来越沙哑,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沉重,胸口忍不住的剧烈的起伏着。

徐青赶紧说:“我不知道地点,我……”

“千里,知道,四川…巴中……”

何长贵张开着嘴巴,声音快传不出来了。

徐青用力点点头,滚滚热泪流下……

何长贵满意的点点头,想闭上眼,但是身上的痛苦还包围着他。

之前他都靠着意志在硬撑,可当生命走到了尽头,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双眼离了焦距,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想家啊……娘,我好痛,好痛……”

徐青再低头时,月光下,只剩下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了。

突兀的让人有些不敢置信,有些仓皇失措,他双眼朦胧着,有些失声,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在这一刹那他想起了一首诗,一首歌: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

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在开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