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燕军后,洛攸归于营中,营中略显嘈杂,洛氏敢战士、昭城青壮、中原诸国义士所组成的义军,正埋锅造饭,见得洛攸后纷纷行礼。
他走进军帐中,坐于首位,帐中还有五人,左侧三人皆是嫡系,洛攸之弟洛晓,洛攸之子洛呈之,洛攸之侄洛为之,右侧二人,敢战士大统领洛襄,中原义军首领吕氏吕溪,洛氏精锐及最崇信素王的义士尽在此地。
待为众人填茶后,洛攸举起正蒸腾着热气的茶杯肃容道:“与慕容承光此会,使我大升警惕心,诸位静听我此言。
慕容承光此人,整合燕国胡汉,平抑燕国土客之患,南却汉国攻燕之举,西进夺太原等并州南部诸郡,并州精华尽入其手,洛氏北迁,其先送父亲,后于丛胡间交流,文韬武略,纵横之才,足可谓世之英豪也!
这等人杰,如今于我洛氏,亦不曾见也,而苍天竟使其生于夏土,岂不是逆胡命昌盛之运?
然大势滔滔,人道常囿识,天道实全知,岂会犯此浅薄之过矣?
慕容承光所言石闵、石勒其人,我虽未见,却知其定是苍天所降生,气运所环绕的胡人主角人物。
这等人,皆有常人所未曾有的坚韧不拔,有匪夷所思、能成人所不能的本领。
那石闵两番大战,先以千人斩灭燕国五千人众,又以数千余破燕国两万人众,皆持戟而先,摧阵破敌,斩将夺旗,未曾用谋,硬杀至大纛破碎,以一人破甲杀百人而还。
扪心自问,若不率领敢战士,我洛氏中,如今谁能有此神能?
遍数我洛氏一千三百余年,不过承接周命的洛武公、上天所钟的昭武威公、神威无敌的神霄公三人而已。”
神威无敌神霄公?
吕溪有些好奇,洛武公和昭武威公举世皆知,但这位神霄公,未曾听闻洛氏有这样的绝世猛将。
化身天一道主攻灭后汉天命的洛霄,乃是洛氏汉代最大的隐秘,就连大多数洛氏都不知道,更何况外人呢?
面对洛攸之言,五人俱沉默不言,用计和用勇是完全不同之事,通天的智谋和逆天的武力,皆是可遇不可求之事。
洛攸肃然道:“鲜卑先单于燕回,虽为敌寇,据实以言,英主之器也,燕回既亡,犹有盛能之人,我等皆逆流回溯之辈,此番又出塞于草原,当谨慎之。”
五人皆抱拳齐声肃道:“谨遵公命!”
凝滞的气氛弥漫于黄河南北,所谓黄河百害,唯富一套,黄河几字形的南北,向来都是兵家相争之地。
自燕国出塞数月,天气已渐渐转凉,阵阵寒气自西北袭来,正如此刻燕军之心,连续两场大败,尽皆血流漂橹,尸体和鲜血堆满山丘与河流,夜色降临时,有传言亡魂呜咽不止,哀嚎甚重,已让燕军有胆寒之意,这正是慕容承光与洛攸商议,使洛氏敌石闵之因。
燕国之力雄浑,慕容承光又将六万军而前,洛攸亦向前举军,大军蜿蜒依旧压迫至极,石勒率领着军队,对石部诸人慨然道:“燕军与洛氏率领大军而前,三倍于我石部,其中甚至有敢战士这等千年闻名的天下强军,但我并不畏惧,我石部儿郎皆悍勇无双,我重孙石闵乃是战神转世的万人敌也,若使出击,定能败敌于山丘诸河。
然圣人云,用力不若用智,虽能得胜,亦将大损大伤大流血也,我不欲为之,大夏八部,以燕、慕容、拓跋、独孤为先,我石部为后,我已经向拓跋、燕二部求援,且先避燕国与洛氏锋芒,以图后事,牛羊、器具、兵戈、毡帐,皆负于马上,三日内撤走。”
石虎等人一听,便知道石勒这是不准备正面迎敌,而是要诱敌深入,用计分而歼之至于真的逃,那是不可能的,草原皆是鲜卑各部所占据,不能随便迁徙。
洛攸和慕容承光统率着大军深入草原,见到的便是人去楼空的营地,于是一路收缴来不及撤退的小部落,一路率领着大军追击,于黄河南岸追到了石部的大队,石部乘船过黄河,见得洛氏和慕容承光追击而来,石勒朗声道:“石闵,率军迎敌,为大军撤退掩护。”
早就迫不及待要与燕军和洛氏交手的石闵兴致勃勃统率着石部的骑兵风漫而来,烟尘于马蹄下层层扬起,黄沙之前,则是万马冲锋的盛景,黄沙之后,只见营地连绵,营旗广布,为了过河,石部之人竟然连军帐都丢在了黄河南岸。
洛攸望着对面颇为凶悍的大军,对众人沉声道:“石闵,有桀虎之勇,残狼之暴,慕容承光不欲使燕军与之战,洛氏当为,其人甚勇,善摧阵破敌,这种万人敌,皆有率锐先登之心,我当立于中军,作饵诱,阿襄,你率一千敢战士护我身侧,皆着重甲,持连环锤,拒敌于前,呈之、为之,你二人皆率一千敢战士,着轻甲,左右环之,断其精骑与步卒之相连,大军皆进,可斩其于马下。”
洛襄、洛呈之、洛为之三人闻言皆抱拳受命,洛攸带着担忧的神情道:“呈之、为之,石闵悍勇,你二人定要小心。”三人又躬身一拜,而后皆领军前往准备。
慕容承光见到洛氏果真依照约定去拦住石闵,于是抽出剑向燕军吼道:“渡河,斩落贼寇,为死去的袍泽复仇,使贼胡知晓我燕国儿郎之勇。”
石闵奉命前来拦住燕军和慕容承光,自然不能就这么放慕容承光过去,然后他就见到洛氏敢战士分成三拨,左右千人皆呼啸着去攻击渡河的石部军,他顿时呼吸都急促起来,瞳眸中陡然亮起了光,两千敢战士离开,岂不是说——
如今的中军大纛下,那位洛氏家主所站立的位置,仅仅只有一千人?
他目如鹰炬,透过千人的队列,而后果然望见了那道身负圣痕的身影,面相威严庄重,平静有若泰山沉渊,一看就是不凡之人,就是他!
洛氏家主!
石闵呼吸几乎在瞬间急促起来,如同饥饿了许久的豺狼虎豹,见到了最肥美的肉食般,谁能顶得住这种诱惑?
在战场上,擒杀一位洛氏的家主!
纵然石闵这等残暴之人,他也知道,若能做到,他将威震天下,成就前所未有之威名,乃至于草原第一勇士,天下第一勇士。
什么拦截燕军,瞬间被他抛之脑后。
倘若自己能够擒杀洛氏家主,这就是此战最高的功劳,死再多的人也是值得的,无非就是一些不值钱的人命罢了。
人在被盯着看的时候,是会有冥冥中感觉的,洛攸立于大纛下,很快就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他抬眼望去,便知道是石闵,实在是特征过于明显,简直如同传说中人首虎豹之身的古之恶来。
洛攸面无表情的张嘴对洛襄和洛晓道:“以我作为诱饵的计划看来是成功了,石闵现在心中恐怕只剩下擒杀我的心思,伱们二人做好准备,为了不引起石闵的怀疑,呈之和为之的迂回战术可能要略微远一些、慢一些。
吕溪会率领中原义军帮你们顶住,然而义军中勇武者众,但磨合时间短,纪律性差,不能承担守御重任,只能从侧面协助,还是要依靠敢战士和凛冬城的儿郎,石闵到底有多强,若是神霄公的程度,那今日我等恐怕俱要死在这里,若是项王和楚武公熊顿的程度,那结果未可知也,若是洛武公的程度,虽不知今日死伤多少,但他必死,向素王祈祷吧。”
二人面上满是肃然凝重之色,石闵挥舞马槊,石部骑兵呼啸而出,而后他便见到洛攸高举利剑呼道:“愿素王与你们同在!”
三声高呼而过,敢战士皆着重甲,齐齐持马槊并行而前,在敢战士身前,有重甲步卒持盾守御,盾中长枪林立,防御的如同刺猬,这层重甲步卒既能让人忌惮,又不至于全无下嘴之处,直接让石闵失去啃咬的心思。
洛氏军势,如山之沉,如渊之深,仿若沧海中的礁石,任凭浪花风吹雨打,只在此巍然不动,千年不易万年不移,直到时间的尽头,直到海洋的枯竭,直到那人间大变、沧海化作桑田,礁石才会枯烂。
石闵愈向前冲,愈有危机之感,他是天生的战神,对生死有极强的敏锐,此刻他只觉汗毛倒竖,冥冥中的死亡迫近了他,他不知道从何而来,但他不傻,略一猜测就来自于面前的洛氏,这莫非是诱敌深入的陷阱?
石闵脑海中闪过这道思绪,前冲的身影不由慢了一分,洛攸始终紧紧盯着石闵,几乎刹那就意识到了问题,洛襄和洛晓将他保护着太严密,让石闵产生了宛如连山之渊,不可击破的感觉。
此战为何?杀石闵!
洛氏家主,自有神能,石勒如何洛攸不曾见但他冥冥中确信,石闵就是类似燕回那样的得运受命之人。
既然如此,那此战必杀之,无人可阻!
千里道剑符杀鲜卑单于,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此刻杀石闵,洛攸却不准备用神器。
若要问洛攸,天命神器和洛氏族人的命谁更重要,他自然认为族人的生命更重要。
但若是要问神器和他自己的命哪个更重要,那他毫不犹豫的选择神器。
于洛攸而言,人终有一死,不过早晚而已以有限之生命,换取无限存续之神器,这如何能称之为一个问题呢?
历代家主皆是这种想法,甚至在许多洛氏族人心中,灵兵这等没有生命的道兵傀儡都要远远胜过自己。
人短暂的生命,是不能与这等可以永恒的神器而去比拟的。
一念至此,洛攸脸上闪过一丝决然,他戴上头盔,手中持着马槊,骑在马上向前,头盔下有泛白的发丝遗漏而出,在风中飘摇着。
洛晓和洛襄没想到洛攸竟然会亲自出阵,正想要劝说便听到洛攸厉声道:“阿晓,神杖交予你,你回到大纛下,我将亲自率领敢战士冲锋,石闵感觉到危险,感觉到杀不了我,已经有了退却的心思,我们要露些破绽给他,要给他希望才行。”
洛襄和洛晓闻言只觉脑袋要轰然炸开,石闵可是天生战神,兵形势顶级的大将,在他面前卖破绽,那不是找死吗?
而后二人便见到洛攸的眼神,该要如何去形容呢?
洛攸的眼中满是淡漠,带着血丝,怀着视死如归的信念,他手中马槊震荡一下,昂然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壮士暮年,烈心不已,我洛攸,少时能食三斤肉,能挥马槊,能开强弓,继承尊位后,略有荒废,如今暮年时,白发已生,亦要天下人视之,观吾尚能饭否?
羲之已承嗣位,洛氏有宗子于昭城,吾生则还矣,死则死矣,洛氏不因一人而败,至少不因我洛攸这等平庸之主而败,今日能当石闵这等气运钟爱而生之人,与吾祖、吾父、诸群从祖父、诸叔伯兄弟、诸姑母姊妹比之,已颇为幸运。
况且胡命要以洛血染尽,这是大祭司之言,这是已经被证明的,我是洛氏家主,自然从我开始,阿襄,我持槊,你持弓,且找寻时机杀之。”
洛晓沉默,他明白兄长这是要更进一步的以身做饵,兄长认为自己已经壮士暮年,华发皆生,此时为家族计为先,至于自己的安危和生命等,已经完全抛之脑后,甚至兄长可能巴不得用自己的命填在这里!
洛攸语罢已经率众而前,洛襄连忙跟在洛攸身边,敢战士皆齐声高呼起来,家主亲自上阵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自邦周以来所传承的国君御驾亲征的历史,昭武威公亲率大军袭杀匈奴王庭的辉煌,在这一刻仿佛重生了。
洛晓持着神杖立在大纛下,一千敢战士开始加速,露出破绽,作为顶级的战者,石闵几乎在瞬间抓住,危险散去,机会到来,而后他顶级的战争天赋,使他本能的策马向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