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杀皇帝与清君侧

昭城。

“父亲,汉朝局势为什么会陡然到这样的地步呢?

阿琪还不至于掌控不住这样的局面,但是却依旧失控了。”

洛伊心中真是充满了疑惑,洛伏沉吟道:“你想错了。

权力隔了一层,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成为了辅佐者,就要承担辅佐者所带来的不便。

阿琪还没有想通这一层,他是皇太后的妹夫,代行皇太后的权力是毫无争议的权力者,但是他深陷山中,看不清山间的真面目。

你觉得阿琪能掌控局势,是因为阿琪对天下局势的前因后果都能说的出来。

但这是错误的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阿琪的能力就只有这么多呢?

站在旁边指点江山很容易,说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同样很容易。

人在挑刺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智慧胜过先贤,认为先贤不过如此,留下许多手尾,不能尽善尽美。

但轮到自己去解决这些时,才觉得千难万难,不仅仅不能解决问题,甚至还使局势更滑落下去。

这就是知易行难的道理。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你明明知道它会走向何方,但是却阻止不了。

王莽和阿琪主导的改制,难道能说全然不对、全然无功吗?

以目前家族掌握的情况来看,不说阿琪亲自主政的关中诸郡,至少在幽州的郡国和益州的郡国之中是比较成功的。

这已经颇为不易。

把伱放在阿琪那个位置,你也会犯下许多本不该犯的错误,就像洛宣公当年挽天倾是妥协了许多的。

能完美解决这种事情的,我们称之为,先祖洛文公!”

洛文公!

洛氏能力上的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用洛琪和洛文公作比,就好像用孤星和皓月对比一样。

洛伊被自己父亲的一番话讲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顺着父亲的思路他开始回想自己那一个个明耀千古的祖先。

然后衡量了一下自己在昭城处理事务时所展现的能力,有些悲哀的发现,其中许多事都是自己完成不了的。

他展开手,呢喃道:“父亲,如今天下眼见就要大乱,我们是应该相助汉室,还是相助义军呢?

阿琪他和汉室绑定如此之深,如果汉室有难,他可能真要应了出仕时所说的死难之语了。”

洛伏悠悠道:“家族的选择是一贯的,派出阿琪这样的子弟,帮助汉室改制,使天下能稳定下来,如果做不到,也不可能再耗费家族底蕴会帮助日暮西山的汉室。

至于义军之事,不襄助义军掀翻汉室就已经够了,想必皇室很清楚,洛氏不可能帮助皇室去镇压义军。

不过在这个乱世过程中,削弱豪强倒是可以做的,无论未来如何,借着变动可以大大的挥舞起屠刀。

至于阿琪,这是他所选择的路,况且与其关心阿琪,不如关心英侯,汉室若亡,他才是洛氏一定会陪葬的那个人!

你不必过于担心,依为父看,汉室不一定会亡,起码目前来说,关东诸侯全力出手,皇太后刚刚下达的这一道谕令,能够解决目前在五州之地蜂起的义军。

唯一可能出现意外的,就是……”

见到洛伏欲言又止,洛伊好奇问道:“父亲,可能的意外是什么?”

洛伏感叹道:“这世间的动乱,产生于人心,而人心是不可预测的。

若是关东诸侯不执行这道谕令,故意放任义军西去呢?

若是刘氏诸侯王想着趁乱掀翻那个稚童皇帝,自己做皇帝呢?”

洛伊闻言错愕道:“关东诸侯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如此吧,这难道不是玩火自焚吗?

若是没控制住,他们……”

玩火自焚。

如果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呢?

说到半路,洛伊陡然停住了,人心是不可预测的啊。

人如果是绝对理性的,这个世界就该是一板一眼的,但现实是,可能一个突发的情绪,就会改变一切。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洛伊直接说道:“父亲,儿子这就去联络英侯。”

……

英侯国中。

之前表态支持王莽改制的吕侯脸色相当的不好看,这完全可以看作是一次失败的站队,在这种时代大变局的情况下,一次错误的站队会葬送整个家族,“英侯,皇太后的诏令您怎么看?

东海军、泰山军、赤眉军,想要剿灭这些贼寇,关东最后一滴血都会流尽。

关键是平定之后,朝廷恐怕又会先着手恢复关中,这不公平!

侯国百姓心中是有怨言的,甚至家族、家臣等都明里暗里的抵触诏令。”

吕侯的话中有着深深地埋怨,洛众闻言颇有些左右为难。

从内心深处,他同样不想让英侯国去和义军殊死搏斗,英侯国中的百姓恐怕也不愿意,“其他诸家呢?刘氏诸侯王呢?”

话刚出口,洛众和吕侯就升起一阵寒意,朝廷这是对金令列侯寄予厚望啊!

吕侯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皇太后是要我们看着诸侯王?”

诸侯王!

太后垂帘皇帝年幼,权臣秉政,天下大乱,诸王掌握军权,这下一步是什么,还需要思考吗?

唯一能牵制诸侯王的就是金令列侯,所以诏令中,以列侯为尊。

“这若是戾帝末年,恐怕我等的祖先已经举旗拜将,奉天靖难了。

呵。”

人心到了这个地步指望金令列侯,真有些异想天开了,发现了这一点,吕侯反而突然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应该怎么做了,“英侯。

还有我们在,大汉不会亡!

还有可以犹豫的呢?

等待一个秉持着天命的高祖子孙,他会是新的天子!”

一个秉持着天命的刘氏子孙!

洛众缓缓点了点头,吕侯见状起身离开。

……

东海王围攻兰陵县半个月,但是兰陵县没有丝毫被攻破的迹象,反而是义军有些士气低落,粮草不济。

兰陵萧氏在郡中的声望还是很不错的,投靠到东海王麾下的一些小豪强都为双方说和。

是夜。

东海王判断了一番局势,果断选择不再硬攻兰陵县。

因为他敏锐的发现,列侯国是真的难以攻破,这群人守土的决心,国中组织的严密程度,战斗意志都远超郡县守长。

但同时,这群人只想守土,根本就不愿意出击,与其和这些人对峙,不如去转而联合其他义军向西而去。

既能扩大自己,而且谁又能说得准,他们就不能复制一番秦末时高皇帝入关的举动呢?

东海郡西侧就是楚国,现在的楚国和当年的楚国肯定是不能相提并论,楚王属于徐州刺史辖制,但对东海王来说,这依旧是一个需要极度重视的对手。

然后。

东海王率领着义军从楚国南部的郡县经过,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楚国派出了一支不过千人的军队,很快被击溃,然后目视着他们离开了徐州地界,还裹挟了大量的流民。

义军到了这个程度,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农民军了,那些本就反对朝廷新政的豪强,同样加入其中,而且凭借着更强的能力,轻而易举的完成了夺权,有了豪强武装的加入,农民军的战斗力有了质的提升。

义军们完全不知道这些诸侯王在做什么,但并不妨碍他们惊喜的向西而去,同样的方式,跨过了梁国,通往关中的大道似乎就这样洞开了。

没有阻碍的进了四通八达的洛阳,天下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震惊。

本该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困局,本该被困死在洛阳以东的义军,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进入到了洛阳,一旦到了这里,义军所得到的物资,拥有的转圜余地,就远远超过了之前。

可以说,龙入深海,鹰击九天!

长安。

连续的重击反而让王莽沉稳了下来,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自己并不像是想象中的那样得到天下的拥护,在暗中有无数想要反对自己的人。

“这些所谓的义军,难道就这么干净吗?

我的确是有错,我识人不明,我能力有限,不能尽察,但将新政的错误归咎于我的头上,这难道是合理的吗?

不过是他们想要找到一个借口罢了。

既然要向朝廷亮剑,那便试试吧。

三河六郡、羽林孤儿。

这天下最精锐的军队,还有一整个关中的地盘,本官倒要看看这些农民军拿什么来打?

还有那些放任农民军的诸侯王,其心可诛啊。

等平定了叛乱,全部都要拉到长安来砍头。”

洛琪沉默着,皇太后的诏令是他下的,但是最终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他真的能挽救一个倾颓的王朝吗?

洛琪微微叹息道:“巨君公,没有这么简单,那些诸侯王既然敢这么做,难道会等着我们平定了义军,然后去诛杀他们吗?”

诸侯王们所要做的不仅仅如此,洛琪悠悠道:“时隔一百多年,大汉要再有一次大规模的诸侯王乱了。”

众人悚然一惊。

……

洛琪的预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赵王、梁王、楚王、胶东王这四个诸侯王会盟。

一篇檄文传遍了天下,“孝僖皇帝壮年崩殂,难道和赵飞燕这个妖后没有关系吗?

一个稚童却坐上了皇位,这难道不是妖后和王莽弄权的阴谋吗?

如今天下纷乱四起,这难道不是王莽残暴的对待百姓,他的同党士人使百姓无立锥之地而导致的吗?

汉室的天下在风雨飘荡之中啊!

高皇帝在苍天之上哭泣啊。

孝文皇帝和孝武皇帝的魂灵还能不能安息呢?

孝宣皇帝的中兴大业难道就这样毁于一旦了吗?

身为高皇帝的子孙,难道就这样看着大汉的天命坠落吗?

四方的列侯啊,天下忠诚的士人啊,我们以刘氏子孙的名义在这里遵从素王上皇和高皇帝的教导,奋然起兵。

愿意协助我们振作社稷的,请系上玄色的飘带。

不愿意追随我们的,请安坐在城中。

想要阻止我们的,拔出你的利剑,刘氏的子孙绝不后退!”

清君侧,诛王莽,杀妖后,复社稷!

有识之士明白了他们想要做什么,这些诸侯王要驱赶着农民军攻破关中,破入长安,让农民军和朝廷的禁卫激烈的对耗,然后他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从农民军过境到了洛阳开始,这就变成了阳谋!

因为农民军被朝廷和诸侯王军包夹,不可能两面开战,总要选择一方去对抗,那与其选择了诸侯王军对抗,还不如直接攻进长安,去杀死皇帝。

若是能占据关中地利,再击溃诸侯王军,这天下就要改姓易氏了!

朝廷军更是不可能放着要他们命的农民军不管,而去平定诸侯王的叛乱,这就是一场赤裸裸的阳谋。

诸侯王的起兵得到了关东豪杰的群起响应,实力迅速的增长起来。

在天下许多人看来,起兵的这几位诸侯王,都是刘氏的近支,以汉室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的情况,这几位都有资格,至少比起皇位上的那个稚童,法理性一点都不差。

不要说仅仅是清君侧这样的大忠臣行为,就算是想要做皇帝,也不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悖逆之举。

滔天的声浪向着诸侯王联军汹涌而来,甚至吸引走了义军西向的动静。

唯有朝廷面对着暗涌的潮流,集结军队,准备着先行击溃义军。

“话说的再多,总还是要战场之上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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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在本书中一直高度赞扬流封建制度的先进性,但是流封建依旧是封建制度,封建制度所具有的特性就是,中央和地方之间不可根除的矛盾,即地方诸侯总是在反抗或试图反抗中央朝廷的控制。

在汉王朝中央一直强盛时,流封建制度有效的保证了对地方的控制,但在中央朝廷陷入或者可能陷入虚弱时,诸侯王不可避免的军事反抗出现了。

这种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与一直积蓄在关东与关中之间的地域矛盾组合在一起,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彻底动摇了汉王朝的统治。——《汉王朝兴衰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