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将近十个小时的时间攀上高处,日出却仅有短短数十秒。
待太阳完全升起后，两人坐索道返回,十几分钟便回了山底。
方才看见日出的兴奋褪去,路小远的腿开始发软。
时间尚早，停车场上汽车数量寥寥无几。
由于知道要通宵，路小远在司机送来自己后就让人先回去了，于是这会儿准备叫车。
“我送你回去吧。”
乍一听见这句,路小远摆手：“没关系,我叫车很快的。你不用跟我客气。”
郁景：“……”
郁景：“我真的可以送你回去。”
啊？
路小远以为对方在跟他装,尴尬道：“好、好的,那……”
麻烦你了四个字尚未脱口，就听一道喇叭音响起。
路小远循声望去,一眼就认出了自家车牌号。脱口而出：“哥！”
哥？
郁景同样看去。
车上下来了一个男人。
身形颀长，脊背挺拔。周身气质带着疏冷。
看也未看他，视线始终落在身旁人身上。
“小远，上车吧。”
路泠大名鼎鼎有名，郁景自然一眼就认出。
只是他没有想到。
原以为这种豪门都是表面兄弟情。
对方身为长子却没能继承董事长一职，理应心怀不满。结果兄弟间关系这么好。
这是专程来接人的？
路小远同样没有预料。
临走前告诉了大哥时间，对方大约是踩着点来接他的。
明明前一天还要上班。
他有些不好意思，朝大哥挥了挥手,又朝郁景道：“今天谢谢你陪我爬山。还有之后的工作……”
他语气带着不确信，“你会留下来吧？”
郁景：“……”
他笑道：“当然。”
似乎又恢复成了往常的郁景。
与人道别以后,路小远坐上副驾驶。轿车平稳上路。
不知是否错觉，当车身与郁景擦肩而过时，总觉车内空气好像冷了一些。
路小远瑟瑟发抖,摸了摸手臂。
奇怪,车里边没开空调啊。
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是路小远。
郁景立在路旁,面上保持微笑。
刚才车朝这边方向开的时候，他还以为要撞上自己了。
但最后只是安然无恙驶过。
……错觉？
轿车驶离景区。
路小远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再看看身旁大哥，踌躇道：“哥，其实你不用专程来接我，我打车回去就行了。”
路泠：“顺路。”
顺路？
路小远一愣。
这是顺什么路啊。
接着，又听见路泠问：“爬山怎么样？”
“枫叶……很漂亮，”路小远回答，“还有出太阳的时候，也特别好看。”
路泠瞥了他一眼：“还算开心？”
路小远想了想，点头。
嗯，还算开心。
虽然过程跟想象中有些不同，但也算是了解到郁景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何况，风景真的很美。
“小远。”
就在路小远沉浸在方才日出时的余韵中，就听见大哥淡淡。
“你以后别再跟郁景接触了。”
“……好。”
路小远挠了挠头：“我知道了。”
哐。
经过减速带，车身整个晃荡了一下。
路泠看向后视镜，上边依稀映着弟弟的的身影。整个人往下滑，好像半截身子都陷进去了座椅。
没料到会这么轻易答应，路泠沉默片刻：“你同意了？”
“嗯，”路小远手指扣着安全带，讪讪道，“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所以还是算了。”
他想要交朋友，但不想强迫别人跟自己成为朋友。
郁景看上去对他没有好感。
只是有点儿可惜……
第一次尝试变得主动，结果就滑铁卢了。
车后，被枫叶染红的山峰逐渐远去。
“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突然听见这句，路小远转过头。
大哥手握方向盘，目视着前方：“那个人的想法，你不必在意。”
路小远一顿。
“还有，”路泠面无表情，“以后这种事，可以叫我。”
咦？
听上去好像有点儿不太高兴。
路小远咽了口唾沫。
是因为他没有先问大哥而是邀请了别人？
“对、对不起，”他语无伦次，“我本来是想问你的，可看你一直在忙，我怕打扰……”
“小远。”
话被打断，对方眉间微微蹙了一下。
“不会有这种事。”
路小远张了张口。
他已经改口许久了。只可惜这是他的坏习惯，一时间改不过来。
他下意识又想道歉，但看着大哥淡漠的侧脸，终于将话咽了回去。
“……哥，”他脸涨红几分，“我下次一定先问你。”
闻言，路泠表情终于缓和了些。
车程一个多小时。
路小远爬了一天山，又熬了通宵。这会儿早已支撑不住，躺车上就呼呼大睡起来。
原本他是想睁着眼的。
毕竟是大哥在开车，他在一旁睡觉好像不太好。
可越是竭力睁着眼皮，眼皮子便越沉。景色变得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最终睡死了过去。
抵达路宅。
“少爷，你们回来了。”
管家出门来迎，一眼瞧见躺在副驾驶酣睡的小少爷。车座椅往后调整了45度，身上还盖了张毛毯。
他连忙收敛了音量，小声询问：“需不需要把小远少爷叫醒？”
路泠没有应声，吩咐一句：“去把门打开。”
管家忙不迭去了。
待人离开，路泠俯下身，解开了弟弟的安全扣。
“咔擦。”
安全带往回弹。
弟弟睡得很死，又十分安静，蜷缩成一团。大约是有些冷，大半张脸都缩进了毛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路泠指尖拂过弟弟刘海发丝，接着收回手，从另一边门下了车。
当等路小远意识的时候，只觉身下有些晃。
他完全不知自己睡着了，甚至连在梦中还在跟大哥闲聊。
聊着聊着，不知为何聊到了相亲话题。
最近父亲总在耳边念叨，称大哥都30了还没结婚，忧心忡忡。
他虽然才21，但也被这股焦躁感给传染。
大哥没结婚只是忙于工作，身边不乏追求者。
但他是真没人喜欢。
别说30，说不定等他变成一个小老头，也没有小老太太愿意跟他在一起。
路小远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甚至哭出了声。
而在现实中，路泠刚把弟弟送上床掖好被角，就见人眼尾有泪水渗出，沿脸颊滑落。
路泠一顿，继而面色冰冷。
……郁景。
搞垮心昊传媒的心思刚浮上心头，就听弟弟喃喃：“大哥，小老太太不要我呜呜呜……”
路泠定住。
.
郁景完全不知家业险些遭遇史上最大危机。
回到家后他没有睡觉，打算洗个澡直接去公司。
脱外套的时候，刚好有一小玩意儿从口袋滑落。
他垂眼看去，见是路小远山上给的巧克力。
“……”
郁景蹲身捡起。巧克力掌心大小，包装纸呈纯黑色。
他并非不爱吃甜食。
那天生日宴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没想到对方就这么记住了，还特意给他备了另外的东西。
……硬要说的话，他更不喜欢苦的。
咖啡尚可，有回甘；而黑巧克力，在他看来就跟中药一样，只剩苦味。
他注视了一会儿，修长的五指拆开包装，将其塞进嘴里。
苦涩而醇厚的巧克力味涌来，刺激着味蕾。
喉结微动，巧克力咽下。
真得跟中药一样。
不爱吃甜食，也不必非得准备苦的啊。
郁景揩了下嘴角，再看向手中包装纸。微顿片刻，将其展开折叠，折成一指甲盖大小的圆币。
摊在掌心注视许久。
接着回过神。
自己这是在干嘛。
郁景揉了揉眉心，把圆币放去茶几上，朝浴室方向走去。
.
结果，路小远睡到傍晚才起来。
并且刚一动身，四肢便传来无法言喻的酸痛。好像每动一个手指头，肌肉纤维就被狠狠地扯断。
好痛啊！
路小远半起了身，又倏地躺回去。
原本刚下山的时候，身上比起痛，更多的是疲乏。
可现在休息一天，整个身子都被钢筋捶打过了似的，动弹不得。
本来路小远以为自己补觉到中午，下午还能去公司。
可现在莫说是睡过了头，就连明天能不能去上班都是个问题。
“……”
侧转回头，夕阳光自窗缝渗透进来，在地板投下一片片光晕。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知何故，路小远下意识重新闭眼。
吱呀一声响，房门打开。
有人走了进来。
床旁有人靠近，阴影自上而下覆来。接着，额头似乎被轻碰了一下。
如同一块儿冰，带着些凉意。
路小远竭力控制自己眼皮不要抖。
被角被拉过，往上扯了扯。
稍后，门再一次合上。
直到听脚步声消失，路小远才睁开眼。
是大哥。
看来是在担心他。
额间还落了些凉意，心头却截然相反。
被子盖得厚实，身体很暖和。
他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奢求太多。
有家人陪伴，这对于以前的他而言已经是一种奢望。
就算没有朋友也无所谓。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家人。
翌日起床的时候，酸痛缓解了一些，但依然行走艰难。
为了避免被大哥察觉不对劲，路小远走得小心翼翼，速度大概只比蜗牛大上那么一点儿。
好在大哥比他晚下来一会儿，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吃早餐的时候，路小远连喝牛奶都不敢用灌的，只能小口抿。
生怕自己一激动拉伤肌肉，不小心叫唤出声。
否则让大哥发现，铁定不会让他去公司了。
喝过牛奶，路小远又拿起夹了培根的面包。甚至连指尖都是酸疼的，颤颤巍巍递进嘴里。
“小远。”
耳旁传来大哥声音，路小远心下一慌。
路泠：“小老太太是谁。”
路小远：……
路小远：“啊？”
路泠重复了一遍：“小老太太。”
为啥会在吃早饭的时候忽然提起小老太太啊！
路小远小心翼翼道：“是……哪位老人家吗。”
路泠看了他一会儿，收回视线。
“没事。”
看来真只是在说梦话。
路小远一脸懵逼。
等吃完了饭，见大哥还在等他，忙道：“我一会儿直接去心昊开会。”
路泠微不可见蹙了下眉。
路小远：“放、放心吧！我记得大哥之前说的话。”
路泠没再多言，走近抬手。
从前路小远还没什么感觉，只觉大哥每次摸他头都挺用力。
这会儿对方手掌刚一搭上来，立即有一股电流自头顶冲撞而来，直至脚底。肌肉连带着肌肉，浑身钻心刺骨的疼。
他险些垮下去。
路泠：？
“没事……大哥。”
路小远竭力稳住。
“路上，小心。”
大哥走了。
目送人离开，路小远直接缩了下去，脑门撞上桌面。
保姆正要进来询问是否加餐，结果一眼就瞧见自家少爷瘫在桌上的咸鱼模样。
她迟疑道：“小远少爷？”
路小远一个哆嗦。
要是保姆发现他不对劲，肯定会通知大哥；大哥知道了，肯定又会让他休息。
他立马直起身，唰唰几口塞完面包，站起身：“我出门了。”
好在路上是有车辆接送的。
抵达心昊娱乐，路小远稍微适应了肌肉酸痛，下车前紧了紧领带，打开车门走下去。
心昊传媒规模虽然比不上星传，但也是位于市中心的高层办公楼。
楼里光洁明亮，进去以后立马有人引路。
“路董，恭候多时了。”
助理毕恭毕敬。
“会议室在这边，里边请。”
为免被发现异常，路小远一路走得很沉着，很冷静。
助理走在前头，心底无端生出巨大的压迫感。
不、不愧是路氏集团的董事长。这么严肃沉稳，不可小觑啊。
会议室里，心昊传媒的团队都已经到了。瞧见他后纷纷起身。
“路董，早上好。”
路小远沉着点点头，挪着腿往桌前位子坐下，又要僵硬地抬手去拉椅子。
座椅先一步被人拉开。
路小远抬眼，见是郁景。
对方就跟初见时那般，嘴角噙着笑，彬彬有礼。
“小远董，请。”
知道这人真面目后，再看这种状态忽然有些不适应。
路小远心底怀着异样，道谢后缓慢坐下。
心昊团队效率很高，整场会议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待众人散去，路小远正打算与郁景告别，却被邀请。
“方便去办公室喝个茶么。”
路小远想起大哥叮嘱，十分慎重：“我一会儿，还有工作……”
“项目还剩些需要确认的事，”郁景笑了笑，“办公室聊方便一些。”
好，好吧。
既然是工作，那就没办法了。
路小远随人走远。
两人一起走进电梯。
抵达顶层，一路穿过长廊。
路小远走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观望四周摆设，就觉手臂一紧。
手臂被捏得突如其来。他一时没忍住，吃痛出声。
“痛吗。”
郁景抬起眼。
“不舒服就打个电话取消，忍什么。”
一没了旁人，对方立即就撕下脸上面具，没了半点儿矜贵公子的模样。
这是完全不打算在他面前装了吗。
路小远皱着脸：“只是肌肉酸痛……”
“也是，你又不怎么运动。”郁景又捏了一下，“回去以后也没记得拉伸吧？”
路小远：%37$5！
他语无伦次，脸因吃痛更皱了。
郁景没再多言，拉着他往前。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走得并不快。像是在特意照顾他的步速。
路小远有些不知所措，一把被摁坐上了沙发。
郁景立在他身前，手抚下巴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道：“趴着。”
路小远：诶？
“听不懂吗，”郁景道，“趴沙发上去。”
……不，听是听懂了。
路小远双手乖乖落在膝盖上。
可他好歹堂堂一个董事长，（自认）霸道总裁，怎么能在合作方公司的沙发上趴下去啊，太不雅观了。
郁景见其不动，叹一口气，弯下腰道：“那先这样吧。”
路小远尚未反应，就见人在自己面前半跪下。
原本不该产生任何联系，但不知怎的，他脑海里忽然浮现乔延那时的画面。
他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好在，身前人并没有碰他的皮带，只是手抚上他的脚踝，另一只手摁住膝盖。
正当路小远疑惑对方要做什么时，就见人掀了下眼皮。
“忍一忍。”
诶？
下一秒，小腿肌肉忽地被拉扯。
路小远：！！？
疼痛感断裂了神经，路小远双目圆瞪。事情发生太突然，甚至连痛叫都来不及。声音卡在了嗓子眼。
大脑遁入真空。
十分钟后。
路小远半个身子没入沙发，头埋进双臂之间。
他终于明白郁景为啥要自己趴着了，面对面岔着腿实在太羞耻了。
可是他不明白，对方为啥突然要帮自己按摩。难道还在保持人设？
“感觉怎么样。”
耳边听见询问。
路小远稍微感受了一下。
虽然肌肉刚拉开的时候的确很疼，但之后不知是否出于麻木，倒没太大感觉了。
现在整个摁完，血液貌似流畅许多，身体不再那么僵硬。
他依然没敢抬头，颤巍巍比出一个大拇指。
郁景显然误会了意思。
“不至于吧小远董。”
他手撑着下巴，半蹲在旁。
“要是挺不住了说一声，我给你叫救护车。”
话落，就见身前人抬起头。
许是太痛或者大脑充血的缘故，脸上泛着红晕，眼底雾蒙蒙的。
郁景噤了声。
路小远完全不知自己表情，抹了把脸：“摁、摁完后好多了，谢谢。”
他记得对方找自己来是为了公事。
坐正回身子，那人却移开了视线，不知在想什么。
他等了一会儿，对方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那个，”他小心翼翼开口，“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对面人一顿，目光垂下。
半晌，才开口道：“行，你走吧。”
路小远不明所以，但还是礼貌道了别。
合门离开。
办公室静下，几乎连针落都能听见。
郁景原地站了片刻，接着低眼望向自己的手。
什么情况？
主动给人按摩就算了。
那种脸红的表情他分明见了无数遍，为什么偏偏今天感觉有些不同？
好像是觉得……
有点儿可爱？
郁景对那个词难以启齿。
这怎么可能。
他？
就算现在的娱乐圈艺人也没一个长得比他好看，他照镜子照得连自己脸都腻了。竟然会对那样一张朴素的脸……
郁景觉得这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
他五指收拢，攥于掌心。
.
路小远完全不知郁景心中挣扎，一路离开心昊传媒。
他坐上车，只觉按摩过后身体状态的确好了许多。处理下午的工作应该没问题了。
正要拿出电脑，手机忽然振动。
“喂，小远？”
对面传来二哥的声音。
自从路小远回国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他和二哥会定时定期联系。
上一次电话称工作室转移进度处理差不多了，应该再过不久就能回国了吧。
路小远心中怀着希冀。
“抱歉，这边出了点儿问题，”电话那头咋舌，“可能还得延期。”
“是、是吗。”
路小远心中失望。
但这种事是急不来的。如果匆匆了事，说不定后边得填大窟窿。
二哥声音听上去已经挺烦躁了，他不能添堵。因此安慰道：“没关系，你慢慢来。要是有我能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对面“嗯”了一声，又道：“你那边没出什么情况吧。”
……出情况？
路小远瞬间浮现郁景的脸，甩了甩头：“没、没有啊，都挺顺利的。”
“最近都在公司？”
“对，”路小远老实回答，“前些天刚出差回来，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出去了。”
“行，挂了。”
二哥话说得爽快，很快挂了电话。
路小远看着手机屏幕，有些疑惑。
同一时间。
国外，KING栋。
办公楼已经基本空了。大部分乐器设施都上了飞机。
马奇立在前台，看着自己精心设计的KING的招牌，还有些依依不舍。
他听队长打完电话，不解道：“队长，不是都处理差不多了吗。怎么说要延期？”
身旁青年放下电话，掀了下眼皮。
“惊喜，你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