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排球在胶质地面上弹动三下,带着一连串闷响滚出了场地。
冰冷的哨声响起,这一分归于G省省青队。
17:16。
“拦住了!楚队牛批!”
“下一球下一球!”
“历史性的进步,能拦住就好!就怕从头到尾不是打手出界就是被直接扣死。”
“是啊是啊,能拦住就代表有希望!”
球网对面传来楚锦岩和队友们的庆祝声,傅应飞半垂着头看向网前的地板。
徐天阳察觉不对,他当即站起来叫了暂停。
许鹤有些担忧。
傅应飞的状况不对。
仔细想来,这应该是傅应飞第一次被人有目的性的拦死,以往虽然他也被拦下过,但是那些拦网不是三人就是两人,这是他第一次被单人拦网封死。
天才总有傲骨,傅应飞是极有傲骨那一类,但过刚易折。
纵使知道上辈子傅应飞一定也经历过这些,并且最后挺过去了,但他还是有点担心。
从球场走到休息区的短短几步路,许鹤想了很多。
直到站在椅子前,习惯性地拿起水壶,喝了一口里面的梨子水。
川贝的苦味被梨子的清甜中和,尝到嘴里之后鼻尖顿时被果香充斥。
随便晒点果干来泡绝对泡不出这个味道。
傅应飞对他挺好的,帮朋友度过难关应该是兄弟应该做的事。
许鹤下定决心,扣紧壶盖,刚放下水壶就听见徐天阳对道:“扣球被拦网拦下来非常正常,所有攻手都会经历这些。”
傅应飞抿着唇,没点头。
“嘶……”徐天阳心里咯噔一下,他的金蛋二号该不会是钻只有天才才会钻的牛角尖了吧?有些天才一路顺风顺水,久而久之就会将成功视为理所当然地事,这种人在碰到突如其来的挫折时,往往比那些历经千辛万苦才获得成功的人更容易陷入沮丧和自我怀疑的情绪。
因为他们遇到的挫折太少了。
徐天阳是经历过的人,他很能明白傅应飞现在地状态。
“傅应飞。”许鹤伸手在傅应飞视线发虚的眼睛前挥了挥,直到对方的视线落到身上才继续道,“排球是及时性的运动,谁也不能百分之一百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你在国内遇到了楚锦岩这样的对手,你该高兴。在这里被拦下来总比在国际赛场上被拦下来好,越早碰到,你就能越早想出解决方法。”
陈明昊说:“是啊是啊,我也是碰到小许队之后才知道我的自由人水平并不是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刘青风:……
是吗?你竟然是碰到许队以后才受挫的?你们天才的世界真的好难懂。
刘青风摸着后脑勺苦笑一声,“我都习惯被拦了,打排球被拦网封死对我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众人沉默了。
虽然听上去很惨,但是刘青风的经历才是大多数排球人的常态。
暂停还有二十几秒,许鹤趁热打铁,“我其实也有问题,刚才那球被拦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徐天阳的疑问从脑袋上冒了出来。
怎么?你有什么错?那么完美的传球还能有什么错?
徐教练把自己放在球场上模拟了一遍,.52GGd.发现刚刚那球就算是健全时期的他上去也不可能处理得更好了。
“我的腰压得太低了。”
许鹤认真反思,自责地说:“如果我不把腰部下得那么低,传球路径就不会那么明显,楚锦岩明显是看到传球路径之后提前到位再跟你同时起跳才能将你拦死,而模糊传球路径本该是我的职责。”
徐天阳和把摄像机伸过来拍的摄像大哥:……
许鹤,一个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队长。
一个对队友宽宏大量,对自己吹毛求疵的队长。
刚才那个球,一般二传能用上手传出去就不错了。
许鹤呢?
他用的是别人肯定无法使用的背传,就这,还嫌弃自己背传做得不够好。
徐天阳和诸位队友们连连摆手,语无伦次,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大家从安慰傅应飞变成了安慰许鹤。
“不不不,做人不要太严苛。”
“是啊,那种情况下难免的嘛。”
“已经很好了,傅应飞都说好,肯定没问题的。”
“是啊是啊,那球能传出去就不错了,换我去处理肯定就是垫起来就算了的。”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完,眼巴巴看向傅应飞。
“确实是这样,那个球已经非常好了。”
傅应飞伸手,迟疑的挪到许鹤头顶,学着之前楚锦岩的姿势揉了一下他的头发,“是我的扣球力度不够,我被你的传球惯坏了。”
许鹤和队友们的表情逐渐惊悚。
“你传的太好,让我安于现状。”
傅应飞收回手,垂着眼睑摩挲了一下指尖,“仔细想想,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提升力量的训练了,跟你比起来……我的扣球好像一直没什么进步。”
徐天阳的脸扭曲一瞬。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你30秒之前还有点不能接受失败呢?许鹤稍微露出一点自责地表情,就开始积极反思了?
许鹤微妙地沉默下来,他仔细想了想自己的传球,发现好像真的是傅应飞说得那样。
因为信任,所以他给傅应飞的传球做得太精准了。
给其他队友传球的时候,他总是根据体测数据适当给高或者根据拦网位置给远给近,队友们为了迎合和打到这些传球总是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
但是他给傅应飞的传球则不太一样,无论傅应飞在球场上的什么地方,他在传球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将“他应该这样扣”这种指向性命令式的想法变成,“他会这样扣,我要传到他面前。”
他给傅应飞的传球过于贴合精准,导致傅应飞的进攻有些时候会变得“下意识”,因为他习惯了。
“你说的对。”许鹤扬起下巴点了点头,“我不会再惯着你,总之我们先把进攻的节奏慢下来,你自己想好了在扣球。”
话音刚落,暂停结束的哨声响起。
徐天阳抱着手臂站在场边,逐渐接受了自己还没想到解决方案,许鹤就已经把事情解决了的事实。
傅应飞有没有被许鹤惯坏他不知道,但再这样下去,他肯定是要被许鹤惯坏了。
选手们归位。
楚锦岩看向傅应飞燃起战意的眼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刚才那一球肯定会对傅应飞的心态产生一定的影响,单没想到这个影响延续的时间只有那么一点!
有小许队镇场的队伍就是不一样,这局决赛看来不能白捡了。
G省发球。
G省副攻的运气不错,这一球撞在网带上,擦着网带落向三米线之前的地面。
那位置刚好在傅应飞身前,他猛地往下一趴,手掌贴着地面,做了一个完美的地面扑救。
许鹤传球,他本来想将暂停后第一个球传给傅应飞,因为无论结果是好还是坏,傅应飞都需要一个球来找一下手感。
但现在这个计划不可行了,傅应飞还趴在地上,不可能立刻站起来扣球。
许鹤翻转手腕,将球传给了此时距离他最近并且已经起跳的陈明乐。
两人之间的距离还不足50厘米,谁也没想到许鹤在暂停结束之后一丝不乱,冷静到极点,还能传出这么漂亮的球。
G省自开赛以来一直十分稳定的拦网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太近太快了,任谁都不可能反应过来。而这种“近体快球”虽然不是许鹤第一次用,但是许鹤在攻手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传球绝对是第一次!
那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能有40厘米吗?
或许没有,甚至可能更少。
陈明乐几乎紧贴着许鹤起跳,而许鹤的传球路线近乎垂直。
这种对于二传来说“看似垂直但又带了一丁点儿角度”的传球路线十分暧-昧,很多二传宁愿在这时候传高球越过已经跳起来的副攻,也不会将球直接传到已经开始挥臂的副攻手上。
因为太难传准了,但许鹤就是能。
楚锦岩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也不是故意想要抢人的,但是许鹤真的太好了,场上的哪个攻手不想打许鹤传出来的球?
没有人!
——18:16!
J省青年队再次拉开分差。
下一球,纪丧的发球失误直接出界,送走一分。
比分被拉进,来到18:17。
纪丧听到哨声的时候差点直接跪下了,他哀嚎一声抱住头,“小许队我对不起你!”
队长拉回来的一分那么珍贵,那么难得,却被他用一个失误送掉了!
他罪无可恕!
他不配当副队长!
许鹤:“不至于不至于,谁都有失误。”
纪丧浑浑噩噩站起来,神情恍惚地看向徐教练,他真的很想逃!
徐天阳:……
算了,孩子已经受不了了,换下来休息一下吧。
“孔成上去。”
纪丧如蒙大赫,连滚带爬地从球场上逃到了休息区,一米九几个子的青年将自己的头埋在队服外套里,活像只遇到危险后只会藏脑袋的鸵鸟。
许鹤见他好像可以自我调节,便立刻收回视线投入比赛。
好在纪丧发球失误之后发球权转到了G省份那边,这样他们就可以在接球后组织反击,当场试一试傅应飞的扣球。
轮转到后排的陈明乐将球接起,许鹤给出一个高传,“傅应飞!”
这个球高极了,距离球网也有一定的距离。只要在时机上稍作调整就可以扣球得分。
但是傅应飞跳起地一刹那许鹤就知道这球没戏。
——傅应飞跳早了!
傅应飞和他配合时展现出来的问题是习惯了直接起跳不做调整,只在空中对球的落点进行控制,起到一个炮台的作用。
但是实际上,进攻端的调整应该从起跳开始!
攻手完全可以在起跳时使用假动作欺骗拦网,对起跳时间进行调整,起到避开拦网的作用。
但傅应飞忘了!
他扣出去的球被楚锦岩直接拦下。
18:18,G省追平。
许鹤伸手重重拍了傅应飞一下,“想好再跳!”
J省众人:……
说了不惯着就真的一点都不惯着啊?
傅应飞脾气那么犟,他不会生气吧?
如果他生气了,他不会说小许队吧?
如果傅应飞说小许队,他们一定要誓死保护小许队!
傅应飞在众目睽睽之下,面无表情但十分乖巧地说:“嗯,知道了。”
陈明乐轻轻哇了一声,小许队太牛了!
许鹤的脸色在傅应飞应和声中稍微柔和下来了一些,他深谙打一巴掌要给点甜头的道理,继续道:“我们只有你一个人能打强力接应,你要快点调整过来,我们需要你。”
傅应飞呼吸一滞,脖子上蔓延出一层血色,“好。”
许鹤满意点头。
蛮好的,小竹马很好哄,激励效果非常不错。
全队到中局下滑的状态被逐渐拉回,但是傅应飞状态调整对队伍带来的影响几乎不可挽回。
J省和G省的比分咬得很紧,但却始终只是在追逐无法反超。
最终他们以27:29,输掉了第一局。
局间休息的时候,许鹤拧开一瓶矿泉水倒在毛巾上擦脸。
比赛场馆内是有空调的,室温稳定在26度左右,这个对于观众席上的人来说是一个极为舒适的室内温度,但对于运动员们来说有点难熬。
许鹤得了咳嗽变异性哮喘之后冬天怕冷夏天怕热,他运动后出汗比其他队员出多,坐下后开始有了一些晕眩的感觉。
柏函捏着一个纸杯递到他面前,“电解质水,喝掉。”
许鹤二话不说,接过杯子三两口喝掉了里面香蕉黄色的饮用水。
他长吁一口气,闭上眼,等眼前的黑雾逐渐消散,才缓缓放松下来,转头对徐天阳道:“我发现我基本靠着临场反应能力在打球。”
徐天阳,“嗯?大家不都是靠着临场反应在打吗?”
他一边反驳,一边止不住地想:来了来了,他的金蛋又要开始自我升级了!
“不是那个。”许鹤看了一眼时间,加快语速道,“很多人在比赛开始之前都会研究对手,刚才你们适应楚锦岩拦网的时候我也在观察他,发现他打球时思考的痕迹很重。”
王一民:……
你又要布置战术,又要组织进攻,还要关注全场队员的动向站位。你怎么还能有脑子仔细观察楚锦岩的?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这就是年级前三的学霸所拥有的脑子吗?
“什么叫思考痕迹很重?”王一民不懂就问。
许鹤抿着唇,神情严肃地向G省青年队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楚锦岩和刘敏熙正站在其他队员的正中央,你一句我一句地和队员说着什么。
这个场景更坚定了他的想法,“楚锦岩专门研究过我们每一个人,我怀疑他看了我的每一场比赛。”
许鹤顿了顿,继续道:“我发现他在进行拦网的时候会先看一眼球,再看一眼我的表情,接着不假思索地对球路进行判断,我怀疑他通过我的固定表情来推测我会往哪边传球。”
J省省青度的队员们听到这里,一时间毛骨悚然。
每个人在做某种特定动作之前确实可能会有某些细微又特定的小动作或者小表情。
但许鹤传球时的姿势非常利落,如果真有破绽,那么就只能是脸上的表情。
可就连和许鹤朝夕相处的他们都没有研究过许鹤在传什么球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楚锦岩,他怎么会专门去看?
许鹤对自己的推测做出了总结,“楚锦岩不仅看过我每一场比赛,而且绝对不止看了一遍。”
但他治了一年的病,已经不太能想起来楚锦岩在什么情况下喜欢打什么样的球了。
“下一局我会重点观察楚锦岩,不能光让他拦我们的人。反击,我们尽量封死他,别让他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