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野自认对谢深玄的秉性很是了解,如今仔细回忆，方才谢深玄的语气表情，的确很像是在逗他。
他已经如此被骗了无数回,却总是每一回都会重新上当,事后甚至没有任何办法，哪怕心中有再多不满，也都只能委屈咽回去。
他想，他拿谢深玄没有任何办法。
无论谢深玄骗他去做什么，他都没有任何办法。
诸野只能深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默认谢深玄所说的话。
罗娑教教主甚至未曾注意诸野的神色，他只是重新将那副看似虚伪满怀济世慈爱般的笑容挂回脸上,温和看向眼前几人，说：“本座听说,你们由洛志极介绍而来，想要入我圣教。”
谢深玄点头，道：“仰慕已久，心向往之。”
教主问：“你们对我圣教的教义可有了解？”
谢深玄答：“方才在外面听了一些。”
他本来就话多嘴快，如今他有意抢着去回答罗娑教教主所说的话,其他人便根本难以插上半句,只能任由他来同这名罗娑教教主胡扯。
方才谢深玄在外边听罗娑教讲经时，可还在说罗娑教的教义古怪，充满了骗局的气味，如今却立即改了口，毫不犹豫夸起罗娑教的伟大，甚至还主动点出了罗娑教的教义,道：“贵教教义精深,实在令我佩服。”
教主呵呵一笑,显是对谢深玄的虔诚十分满意，不由便道：“愿圣主光辉长照于你。”
谢深玄也跟着他笑，说：“特别是不拜偶像这一条，我尤为能感到其中神圣之意。”
诸野：“……”
谢深玄方才明明还再说这条古怪，怎么一转眼就能对此吹捧起来。
谢深玄又道：“而今天下教派，多是胡言乱语，令人不堪其扰，唯有这罗娑教，才是我近来所闻最好的经义。”
教主道：“这位公子——”
谢深玄微微抬手，说：“教主，您不必多言了，我想入教。”
他用那般诚挚的目光看着罗娑教教主，实在令人难以拒绝，更何况罗娑教教主本就想拉拢他们加入罗娑教，自是毫不犹豫便要答应，一面如同遇着了什么了不得的知己一般，道：“如今这京中妖云笼罩，妖孽横行，实在难有公子这般清醒之人啊。”
谢深玄微微一顿，直觉这接下来，应当便是诸野想要探知的话。
毕竟这儿可是京城，京城之下无数教派，可无一人敢说京中是妖孽横行，常言总说皇上是九龙至尊，他人在京中，那龙气自是能镇得一方平安，就算偶有邪祟作孽，也绝不可能到妖云笼罩的程度。
这罗娑教教主如此说，谢深玄总觉得他意有所指，既是如此，谢深玄当然要继续引他说下去。
“妖孽横行？”谢深玄乔作不解，道，“这京中朗朗乾坤，有何妖孽横行一说？”
“吾等在西域之时，便得了圣主之令。”罗娑教教主说道，“中原有大妖孽出世，窃取中原至宝，吸取龙脉之气，危害一方。”
谢深玄点头，一面在心中想，这罗娑教听起来好像确实是有些想要谋逆的意思的，就算他们没这个胆子，也该有些妖言惑众的想法。
毕竟他们中原之事，有西域宗教又有何关系？
几名西域人士，千里迢迢跑到中原，为了中原的龙脉努力拉拢教众，建立宗教，拯救中原……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更何况吸取“龙脉”之气的，还能是什么东西？
谢深玄正微微蹙眉，那罗娑教教主已然长叹了口气，说：“数十年前有邪龙临世，圣主降下神谕，望吾等众人摒弃汉胡之见，以度化中原苍生。”
谢深玄：“……”
谢深玄有些问不下去了。
他看着这罗娑教教主的模样，几乎闭着眼都可以猜出他后头要说什么话，数十年前的邪龙，想也不用想便是当时揭竿而起的先帝，如此直白暗示，像是巴不得入教之人都能明白他们心中之意，无论怎么看，都实在显得有些古怪。
就这么明显的线索，玄影卫一开始竟然没查出来。
谢深玄不由瞪了身边的诸野一眼，只觉得这一回玄影卫未免有些太过失职，待他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写封折子——
谢深玄微微一顿，又有些迟疑。
虽说诸野是玄影卫指挥使，这件事他不知情，也许有监管不力之责，可诸野还在病休，又是因为他才受了伤……
嗯，他回去之后，就好好写封折子。
先骂唐练一顿再说。
怎么回事啊，诸野不在连活都干不好了吗？
这么简单的线索，到现在还没找到。
唐练率领的玄影卫，果然不行。
罗娑教教主又带着满面慈爱，看向了他们身旁的洛志极。
“洛志极，本座此番召见你，也是感应神主圣召，提拔教中优秀之人。”罗娑教教主说道，“正好教中掌旗使一位空缺，而你又有能力，为教中招揽如此之多的人才……”
他拖长音调，显是在等着洛志极的回复，而洛志极心有不愿，却又记得谢深玄的暗示，只好勉强同罗娑教教主露出笑意，干巴巴说：“我……我就是……”
“本座明白，刚才阿尔伦已经与本座说过了，你原本想要退教。”罗娑教教主微微一笑，说，“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可这退教一事，还需谨慎。”
那罗娑教主特意咬重了“谨慎”二字，显是意有所指，还略带了些威胁意味，他希望洛志极能够权衡利弊，好好考虑，洛志极却好像压根没有听懂，只是胡乱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罗娑教教主已不打算再与他们多谈了。
他请几人离开此处，谢深玄正思索要不要找些办法，再在此处多留片刻，多套些话，那罗娑教主却又特意补上一句，道：“近来京中严查，你们离开此处时，一定要多加小心。”
谢深玄自觉把握住了这话语中的关键，反问：“京中严查？这又是在查些什么东西？”
罗娑教主却不在多言，只是朝着他们摆了摆手，示意几人快些离开，又说：“入教之事，去寻阿尔伦便是。”
谢深玄想，这罗娑教主口中所说的阿尔伦，指的应该是刚才带他们进来的那名胡人，那人看起来也很好套话，他便点了点头，自觉从此处离开。
房门一开，谢深玄几乎被外头的日光刺得睁不开眼，这屋内实在太暗了，那异香又实在熏得人难受，还有些闷热，在春日微寒的天气，几乎将他闷出一身汗来，因而在这屋内时，他总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迟缓，若非如此，方才他应当还能再多问罗娑教教主几句话。
阿尔伦已经在外等候了，他再领着众人离开此处，谢深玄便极自然问：“我们入教一事……”
阿尔伦主动与他们露出了憨厚的笑，道：“跟窝过来，写一点名字就好了。”
谢深玄点了点头，明白阿尔伦的意思，这大抵是他们要入教，需要留一些诸如姓名住址之类的信息，好方便日后若有差池，罗娑教能够寻到他们。
可这等随口便可乱报的东西，实在算不得是什么防备，谢深玄随口都可以编出几个来，他便一面跟在阿尔伦身后，一面询问：“听说近来京中查得极严——”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完这句话，这个官话不太好的阿尔伦便已经毫不犹豫絮絮叨叨讲了起来，说：“是啊是啊，玄影卫真是太讨厌了。”
谢深玄：“……”
诸野：“……”
谢深玄微微顿了一会儿，这才忍不住问：“和玄影卫有什么关系？”
阿尔伦皱起眉，说：“教主不素和泥们说了嘛。”
谢深玄有些不解。
阿尔伦：“辣个玄影卫指飞，就素一个很大的妖孽啊。”
谢深玄：“……”
等等，谁？
诸野……妖孽？
谢深玄微微一顿，总觉得自己像是听见了今日最为离奇好笑的话。
诸野沉默不言，这等时刻，
“玄影卫奏素京城里妖气最重的地方。”阿尔伦信誓旦旦数刀，“玄影卫指飞，揍素京城里最可怕的大妖怪。”
谢深玄咳嗽一声，道：“我听说过这位指挥使，他好像并不是什么怪人。”
阿尔伦却皱紧了眉，极其认真为谢深玄解释这件事。
“他当然不素人了，他可是大妖怪。”阿尔伦说，“他的眼睛有铜铃铛那么大，身体比铁塔还高！”
谢深玄：“……”
诸野：“……”
谢深玄有些想笑。
他不由回过头，看了看身边的诸野，又强忍住笑意，故作惊叹，道：“想不到玄影卫指挥使竟然是这样的妖怪。”
诸野：“……”
阿尔伦听到谢深玄认同他，不由更加激动，急忙往下道：“他还会吃小孩！”
谢深玄一愣：“……啊？”
诸野：“……”
“听说他一天要次两个小孩。”阿尔伦面露惊恐，不安说道，“还一定要三岁以下，同一天出生，一男一女，活蹦乱跳的。”
阿尔伦说到这儿，不由又打了个哆嗦，小声嘟囔，道：“实在是太阔怕了。”
谢深玄：“……”
诸野：“……”
谢深玄不由咋舌。
诸野这也太惨了。
罗娑教不仅编排他丑，竟然还说他吃小孩，这等谣言，实在远超谢深玄所想，连谢深玄都有些看不过去。
可若阿尔伦说起这种事，谢深玄不免便对朝中其他官员产生了好奇。
他用力点了点头，装出一副对此事极为认可的神色来，道：“我听说过的，玄影卫的确十分可怕，不过这京中还有些妖孽——”
说完这句话，他便看向了阿尔伦，期待对他人全无防备的阿尔伦能够说出更多东西来。
阿尔伦果真点了点头，认真回答：“泥说的是姓赵的大妖孽吧！”
谢深玄微微一顿。
“窝也不寄到他到底叫什么，泥们中原人说他是瘦肉脯。”阿尔伦点了点头，道，“他也是个可怕的大妖怪。”
谢深玄想，阿尔伦所说的，应该是赵首辅了。
果然，除了诸野之外，首辅大人也逃不过这些人的胡扯，只不过比起诸野，首辅在外的名声一向很好，谢深玄实在想不出他们究竟能编造什么样的谣言，不由好奇往下追问：“他怎么了？”
“他，很凶。”阿尔伦说，“喜欢杀生，喜欢血，残暴。”
谢深玄：“……”
不知为何，谢深玄脑内忽而便浮现起了首辅大人杀鸡时狠狠掐着鸡脖子的场面。
不，不对。
看首辅大人家中的情况，他们家里的鸡，可能还不是他杀的。
太可怕了。
京中的谣言，实在是太可怕了。
阿尔伦又说：“除了他们外，还有一个大妖怪的。”
谢深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谢深玄莫名有些不祥的预感。
阿尔伦：“介个人的妖力，尊的非常强大。”
谢深玄：“……”
阿尔伦：“他蛊惑了中原的所有人！”
谢深玄松了口气。
还好。
和蛊惑二字沾边，那看起来应该是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毕竟他在外的名声那么差，朝中官员不少都极为憎恶他，这等情况下，什么蛊惑他人的大妖孽，一定不会是他。
阿尔伦大声说：“窝听说，介个人他有两张脸，还有很大的嘴，他的名字……他……他好像姓邪！”
谢深玄：“……”
阿尔伦：“泥闷中原人的名字太麻烦了，窝记不清。”
谢深玄：“……”
等等，姓邪？谢？
这要说的不会真是他吧？
谢深玄皱起眉，试图自我安慰。
朝中姓谢的官员不少，反正不止他一个人，这说的应该不是他。
毕竟像他这样的人，和蛊惑二字可沾不了边，朝中人都恨不得打死他，他谁也没有蛊惑成功，阿尔伦所说的大妖孽，一定不会是他。
阿尔伦：“教主嗦，他和玄影卫的大妖怪，很有关系。”
谢深玄：“……”
阿尔伦：“如果不是他蛊惑了全中原的伦，他早就要被讨伐妖孽的伦打死了。”
谢深玄：“……”
“教主还嗦，他才是妖怪中最可怕的那一个，他的妖力，很强，甚至能蛊惑妖王邪龙。”阿尔伦说，“所以大家一定要阻止他的阴谋！”
谢深玄：“……阴谋？”
阿尔伦：“如果他和辣个阔怕的玄影卫指飞在一起，京城就一定要完蛋了。”
谢深玄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说的是他吧？
这说的就是他吧？！
原来他在京中其余人眼中，还有蛊惑人心这么厉害的能力啊？！
不，不对。
这些人，说谁是妖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