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游春

晋卫延深深吸了口气,总算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人是进宫在他面前表演背锅来了吗?

不是的。

他们是为了让他不痛快吧!

癸等学斋的学生打了甲等的学生,这还能只算是学生中的争端,可裴麟打了严端林的儿子严渐轻,那这件事,恐怕就很难轻易解决了。

晋卫延深深叹了口气。

若他没有猜错,明日下朝之后,严端林一定会特意留下来,狠狠同他告上一状,痛斥长宁候没有管好儿子,再怒骂谢深玄去了哪儿都是那副德性,根本没有想改好,最后再老生常谈提起他已说过了无数遍的那件事——

太学绝不该为了那些布衣寒门而开。

晋卫延觉得自己头疼。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几人,万般无奈道:“你们是出气了。”

谢深玄无辜看着他,说:“皇上,臣不明白。”

晋卫延:“谢卿,你就是想累死朕。”

谢深玄更加无辜睁大双眼,道:“微臣愚钝——”

晋卫延显然不怎么想听这样的废话。

他挥了挥手,让伍正年与两名学生先下去,只留谢深玄一人在此处,而后方看向谢深玄,干脆直呼其名,道:“谢深玄,你这几日所为之事,诸野都同朕汇报过。”

谢深玄:“……”

谢深玄莫名想起了诸野那令人害怕的小册子。

糟糕。

他怎么忘了问一问这件事。

哪怕到了如今,他还是不知道诸野究竟在他的小本子上写了些什么,鬼知道那上面到底是不是与他有关的坏话,他不由便转过目光,看了一眼诸野,一时有些难抑心中紧张。

诸野倒是神色如常,只是沉默不言站在一旁,目光停留在虚空一点,反正谁也不看。

“他应当也已经同你说了太学的近况。”晋卫延又道,“既是如此,你可有什么话想同朕说的吗?”

谢深玄:“……”

他早就觉得皇上让他去太学一事不太单纯,上一回皇上又同他说了那种话,想必让他暂避锋芒只是皇上的目的之一,更重要的,应当在于太学内的与那些官宦子弟有关的诸多猫腻。

皇上了解他的性格,当然知道他天生与这些人不对付,迟早要与这些人打起来。

于是谢深玄叹了口气,说:“初至太学时,我还是想活命的。”

晋卫延问:“只有初至太学时?”

谢深玄不自觉瞥了一眼诸野,又道:“大约持续了那么几天。”

晋卫延:“那如今呢?”

“还是更想回归本心。”谢深玄平静答,“能让严端林不痛快的事情,我就会很痛快。”

这答案,显是有些超出了晋卫延的预料。

他稍顿片刻,而后深吸了口气,道:“谢卿,倒真不愧是你。”

谢深玄反问:“这不是皇上想做的事情吗?”

晋卫延毫不犹豫反驳:“朕没有。”

谢深玄点了点头,道:“那臣明白了。”

皇上想让他盯着太学,却又不希望他以自己的名义去做这件事。

但皇上的态度也已十分明晰,他是站在谢深玄他们这一边的,否则今日之事,他就不会只是这么简单地同谢深玄他们抱怨上几句话。

事已说完了,谢深玄觉得自己大约是把握了圣心,皇上也将明白了谢深玄的想法,谢深玄便微微躬身,原是想告退,晋卫延却又忽而带着笑问:“谢卿,今日怎么不避开诸野说话了?”

谢深玄:“……”

诸野:“……”

以往谢深玄以为是诸野扣了他弹劾严端林的折子,更是因为诸野与严端林走得太近,而误以为诸野是严端林那边的人,那他说严端林的坏话时,当然要避开诸野,以免这消息再传到了严端林耳中去。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知道诸野并不想害他,若诸野始终未变,那他说话行事,又何必避开诸野?

“朕听闻你二人本是好友,这么多年的情谊,可不该随意便中断了。”晋卫延显然颇为欣慰,道,“诸野对你情谊之深,连朕也觉得很羡慕。”

谢深玄还来不及回应,扭头却见诸野正万分紧张盯着晋卫延,像是生怕晋卫延再说出什么话来,这等神色,他很少在诸野脸上看见,因而谢深玄不免一怔,觉得奇怪,未曾多想,晋卫延已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若无他事,你们便先回去吧。”

谢深玄只好行礼,正要告退,晋卫延又深深长叹口气。

“快走快走。”晋卫延说,“朕还得好好想想明日怎么对付严端林。”

谢深玄:“……”

谢深玄又抬起头,看向了晋卫延的头顶。

果真不出所料,那儿此刻正飘着一行大字。

「今天,朕也很想砍了谢深玄。」

谢深玄:“……”

-

谢深玄走出御书房时,心中仍在想着皇上头上的那行字。

事情到此处已然极为明晰,他人头上飘起字迹时,并不一定是对他心有恶意,也许只是一句对他单纯的抱怨亦或是调侃,用到了些不太好的词语,便会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能力辨认出来。

可若是如此,为什么诸野头上始终没有出现任何字迹……

谢深玄想不透。

伍正年和其余两名学生仍在外等着他们,赵玉光几乎已要紧张死了,他总觉得谢深玄在御书房内这么久不曾出来,也许是受了皇上责骂,因而一见谢深玄出现,便慌得猛然往下一躬身,大声道:“先……先生!是我的错!”

谢深玄被他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说话,裴麟见赵玉光如此,便也跟着猛然躬身,大喊:“是我先动手的!”

谢深玄:“……”

又来了又来了,这两孩子又来了。

伍正年倒是先看了看谢深玄神色,大抵猜到皇上应当并未责罚他们,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问:“谢兄,皇上如何说?”

谢深玄摇了摇头,道:“无妨,没有处罚。”

伍正年松了口气。

谢深玄又看向赵玉光与裴麟,道:“以后不许再打架了。”

赵玉光:“先生放心——”

裴麟却一顿,不解问:“啊?可如果他们再欺负赵玉光怎么办?”

“打架除了一时之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容易将自己也搭进去。”谢深玄道,“而这种身体受伤的短暂疼痛,也并不能让他们难受多久。”

裴麟:“可是……”

谢深玄:“他们若是欺负人,你们还不如来告诉我。”

裴麟小声道:“扣上几分,又不会少两块肉。”

谢深玄忍不住笑了笑,问:“裴麟,你以为他们来读太学,为的是什么?”

裴麟不明白谢深玄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而他以往显然也从未思考过这种事,如今谢深玄问了,他才有些迟疑,道:“呃……就是想……学点什么?”

谢深玄:“是为了入仕。”

裴麟:“啊?”

谢深玄:“就是当官。”

科举的路太难,所费的时间又极长,就算是高官子弟,也不一定能在这天下的读书人中闯出名头来,而太学本来也是极难的,谢深玄在太学时,能经由太学进入省试殿试的,仅仅只有那么几个人,其中也多为寒门学子,可现今不知为何,太学已成为了高官子弟入仕的捷径,那么那些官宦子弟来太学,自然也有一个目的。

既是如此,年初学制改革之后,这分数对他们而言,便是极为重要之物,杀人要诛心,不痛不痒打对方几拳算什么?若是能把他们的分数都扣光了,才能让他们连着他们全家上下都觉得难过。

谢深玄又说:“那些人惯常瞧不起寒门学子。”

裴麟点头。

“你与玉光,本算不得是寒门。”谢深玄对二人笑了笑,又说,“可在严端林等人眼中,如你我这般父辈跟着先帝开国立业的,也仅仅只能算沾得上个新贵的边。”

裴麟没有听懂,裴麟面露迷茫。

谢深玄改口,道:“在他看来,他们是豪门,我们就是暴发户。”

裴麟:“哦!”

谢深玄:“他们觉得穷人和暴发户都低人一等,在这等情况下,你若是超过他了,他们就会觉得难受。”

裴麟:“对哦!”

谢深玄:“明白了吗?杀人诛心,打架是没有用的。”

赵玉光缓缓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明白了。

裴麟却面露迷茫,缓缓问:“虾仁猪心?”

谢深玄:“对,杀人诛心。”

裴麟:“……先生想吃虾仁猪心?”

谢深玄:“……”

赵玉光:“……”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

不行,裴麟的文盲问题,果然还是得尽早解决。

这孩子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怎么能连这种词都不知道啊?!

-

时间还早,谢深玄还打算回太学看一看。

伍正年仍跟着他,二人同乘一辆马车,沉默行了片刻,伍正年又忽而想起一事,问:“谢兄,今日出了这种事,那明日的踏青,我们是照常去,还是罚一罚学生,让学生们留在太学中思过?”

谢深玄正想着要如何让裴麟不那么文盲,伍正年突然一问,他还微微一怔,反问:“踏青?”

“明日便是花朝节。”伍正年说道,“我已与你说过了。”

谢深玄点了点头。

伍正年好像是与他提过几次这件事,只不过好像每一次他都在想其他事情,因而始终未曾将此事上心。

今日天气已有所回转,明日也许会是个好天气,谢深玄想了想,道:“还是去吧。”

伍正年:“那惩罚……”

谢深玄:“罚他们明日踏青归来,好好写篇文章。”

伍正年难免有些惊讶。

他原以为照谢深玄的性格,必然是令学生惧怕的严师,每天都要骂得学生狗血淋头,倒不想谢深玄竟如此好说话,不仅护短,至今没有骂过学生,甚至从他来太学第一日起,发现自己的学生是太学内最差的那批人之后,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今日之事,也算不得是他们的过错。”谢深玄挑开车帘,往外看了看,见外头春日明媚,阳光正好,他便又说,“书什么时候都可以读,这样的好春光,过一个可就少一个了。”

伍正年笑着点了点头,道:“谢兄,你是太学的先生,明日你也得来。”

谢深玄一怔:“我对踏青没什么兴趣。”

他来京中多年,没有几名好友,再加上往日公务繁忙,每年春日说要游春赏花,却总是抽不出时间,也找不到同去的人,而手头又有那么多没做完的事情,便是一日拖一日,到京城这么多年,他还没去城外看过花。

伍正年道:“学生都已经去了,先生总不能不来吧?”

谢深玄:“……”

谢深玄点了点头。

伍正年心情甚好,又挑开车帘,唤在一旁策马的诸野,道:“诸大人,明日踏青,你可要来?”

诸野:“……”

诸野先错开目光,看向坐在伍正年身旁的谢深玄。

谢深玄恰微微抬眼,两人对上目光,诸野便慌忙垂眸,道:“明日之事……”

伍正年:“谢兄也去。”

诸野:“……来。”

伍正年满意极了,而后一路,他便都在想明日该如何筹划,应当带些什么吃食过去,看起来倒是比学生们还要激动。

待回到太学之内,时间方到正午,正是众人吃饭的时候,可所有学生都还在学斋之内等着他们,没有一人随意离开。

他们难得坐得如此齐整,谢深玄有些惊讶,进了学斋,他不免问:“你们不去吃饭?”

林蒲紧张咽了两口唾沫,才小心翼翼问:“先……先生……你们没事吧?”

柳辞宇正垂首看着桌面,掩不住心中内疚,道:“都是我们的错。”

谢深玄这才知晓他们为何如此,他不由摇首笑了笑,道:“明日不必来上课了。”

片刻沉默之后,帕拉睁大双眼,不可置信,惊恐不安道:“谢先孙!窝尊的已经出不起肥去的路会了。”

“先生,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考试的!”柳辞宇也极为不安,“我……我明日便换衣服……再也不胡乱穿了……”

陆停晖左右看看,不知所措,洛志极恍然回神,喃喃念叨:“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着急成仙的。”

“我倒是希望你们能记住今日所说的话。”谢深玄又忍不住笑,道,“明日踏青,交两篇文章上来,不许乱写,不许凑数。”

又是片刻安静。

“踏青?”林蒲紧张问,“不是赶我们回家?”

谢深玄答:“要是明日这两篇文章不好好写,交不上来,那大概就可以回家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回过头,看向伍正年,问:“伍兄,你说踏青之事由你负责,那明日大家在何处相见?”

伍正年这才满面笑意,道:“明日辰时三刻,城外东湖相见。”

说完这句话,伍正年不由又压低声音,凑到谢深玄身边,问:“方才马车上时,你不是说只要一篇文章吗?”

谢深玄微微抬手,挡住自己的脸,方才低声道:“他们看起来,真的很愧疚。”

伍正年:“啊?”

“我只是临时起意。”谢深玄道,“既然这么愧疚,那趁机多让他们练一练,他们也不会有意见。”

伍正年:“……”

好你个谢深玄,果然还是这么一副臭德行。

说完这句话,谢深玄又收起笑意,看向学生们,道:“此次不罚,但不允许再有下次了。”

伍正年想,一天连写两篇文章,还不许乱写,不许凑数,这难道不算是罚吗?

谢深玄:“我更希望往后你们能在学科上超过他们。”

裴麟猛然抬首,觉得这是展现自己新近学习的好时刻。

“对,先生说过了。”裴麟大声道,“这是虾仁猪心!”

谢深玄:“……杀人诛心。”

帕拉迷惑抬首:“虾轮读心?”

谢深玄:“……”

算了。

什么在学业上超过甲等学斋。

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还是趁早放弃吧。

-

翌日清晨,谢深玄特意起了个大早,而后便同小宋一道,将昨日他点名要高伯与厨娘帮忙准备的东西搬到车上去。

伍正年说了,他们也许还要在城外吃饭,那么多学生,他应当该多带些小食,等到折腾完这一切,时间便已差不多了,小宋去套车,谢深玄出了谢府,一眼便见诸野正站在对面等他。

这本是极为熟悉的一幕,谢深玄却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觉得很不对。

他快步上前,走到诸野身前,未等诸野同他问早,便已忍不住道:“诸大人,您就穿这衣服去?”

诸野沉默片刻,而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官服。

他似乎不觉得有任何问题,谢深玄却忍不住深吸了口气,道:“今日是踏青游春,京郊会有许多人,你穿着玄影卫的官服去,是要去吓人吗?”

诸野微微一顿,道:“玄影卫……也没有那么吓人。”

谢深玄可懒得与他在这件事上纠结,直接便道:“你回去换身常服。”

诸野:“我……”

“我在此处等你。”谢深玄说,“快点,再迟就要迟到了。”

诸野:“……”

诸野飞快扭头就走。

谢深玄等了片刻,便见诸野换了身深色常服,急匆匆小跑出来。

这衣服与他那日在报国寺外所见的有些相似,谢深玄不免多看了他几眼,诸野便更为紧张,甚至垂首仔细看了看自己可是因为穿衣服太着急,将衣带系错了。

“今日是踏青。”谢深玄长叹口气,说,“你穿得还是太严肃。”

诸野:“……”

诸野不由看向谢深玄,谢深玄着了白衣,外头罩着薄纱的青衫,略有收腰,显得他腰身细瘦,身段极好,只可惜诸野分不出衣料好坏,这一眼看去,觉得只要是谢深玄,那不管他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谢深玄还想再说诸野两句,高伯却已经带了几人,捧着许多花枝从府内出来,急匆匆同谢深玄道:“少爷,您将花忘了!”

诸野:“……花?”

“我听闻近年京中游春,喜折花摘柳,还好花车。”谢深玄随口答道,“京中豪富之家,还会以花束装点车马,竞相比较谁家的花车更美。”

他从高伯手中接过那几支花,插在马车一侧,又道:“一两支是应景,若是太多,就算是浪费了。”

诸野不了解这种事情,他只是点头。

谢深玄又取了几支花,回首递给诸野,笑吟吟道:“诸大人也可以在马辔头上插上几支。”

诸野看着他的笑,莫名觉得一颗心砰砰作响,万分紧张自谢深玄手中接过了那几支花,还来不及开口道谢,便又听得谢深玄冒出了下一句话来。

“游春之时,会有不少人家的小姐出游,每年总能成就不少佳话。”谢深玄道,“诸大人至今未曾婚配,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诸野:“……”

诸野握着那几支花,飞快抬起眼来,想也不想便脱口道:“你也未婚!”

“我不一样。”谢深玄的话语中仍带着一丝笑意,道,“满朝文武都是我的仇敌,京中一般人,实在很难看上谢某。”

诸野:“……”

诸野咬牙。

谢深玄又道:“再说了,你比我年长,你该比我先解决终身大事。”

诸野:“……就一岁!”

“也对。”谢深玄点了点头,说,“差不了多少,我母亲也说过,这等事情,得让我帮你张罗。”

诸野:“你!”

谢深玄:“毕竟你小时候,还唤我一声——”

诸野强行打断了谢深玄的话,看起来好似还有些惊恐,道:“停!不要说了!”

谢深玄抑不住唇边的笑,诸野这才恍惚觉得,谢深玄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好像都在逗他。

那边小宋听着他们闲谈,此刻忍不住好奇回过头来,问:“啊?少爷,大人小时候唤您什么?”

诸野猛然回首,瞪向小宋。

小宋立即闭了嘴。

诸野沉着脸一把将那花枝塞回谢深玄手中,有些难抑心中的愤懑,而小宋正心虚转移话题,随口胡扯,道:“听闻京中的游春会还有个习俗,若有心仪之人,便要折花相赠。”

诸野:“……”

小宋:“……”

小宋:“对不起,还是你们谈吧。”

诸野冷着脸转过头,走回到自己的马边,不想再和他们谈。

小宋还是好奇,他看诸野已走远了,便小心翼翼凑上前来,到谢深玄身边,小声问:“少爷,大人小时候,叫您什么来着?”

谢深玄答:“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小宋:“就……难免有那么一点点好奇嘛。”

“这种事情,不要胡乱好奇。”谢深玄压低声音,说,“你们指挥使好面子,我担心你知道了,你们指挥使要杀你灭口。”

小宋:“?”

小宋打了个哆嗦,立马溜回去,乖乖套他的车。

……

伍正年将众人约在京郊东湖,而这一日天气实在太好,京中有不少人出城踏春,一路花车来往,谢深玄自车窗朝外看去,只觉得这京中春色,好似都已在了此处。

待到东湖之旁,谢深玄下了马车,便见学生们都已经到了此处,众人所穿均是私服,他一眼便见了最鲜艳的柳辞宇,在人群中极为夺目,比花儿还要绮丽,那头上插了硕大一朵大红花簪,一见谢深玄出现,便极激动冲上前来,大喊:“先生!”

谢深玄被他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柳辞宇努力眨眼,道:“您看我今日穿得好看吗?”

谢深玄:“……”

谢深玄原想直接评论,可这毕竟是他的学生,不是严端林那群人,他应该忍一忍,学学柳辞宇和伍正年平日夸人的语调,便僵硬点了点头,道:“少年簪花,好看。”

柳辞宇非常感动。

“我就知道,只有先生您懂我!”柳辞宇感动万分,“他们只会说我像花公鸡!”

谢深玄:“……”

还好,谢深玄本来只是想说他像花孔雀。

比公鸡还要好一点。

柳辞宇又摸出了一支素色簪花来,递给谢深玄,道:“先生,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也该送您一支。”

谢深玄这才抬首,发觉学生每一人都戴了花,而除了柳辞宇自己戴的那过分夸张的花簪之外,其他人的发簪还算简单,与少年人的青春朝气正相配,的确很是好看,可今日并无喜事,他又已有过了少年的年纪了,他便摆了摆手,道:“我年纪大了,还是算了。”

谁料下一刻,伍正年戴着花簪凑过来,说:“谢兄,我记得你今年也才二十有六,还年轻得很啊。”

谢深玄:“……”

伍正年十分自信,伸手摆好姿势,展现自己头上的漂亮花簪:“我比你年长,哎呀,但这花簪真好看。”

谢深玄:“……”

谢深玄有些犹豫,柳辞宇已将那花簪塞进了谢深玄手中,道:“先生这么好看,花簪就该配美——”

谢深玄:“停,不要再说了。”

他生怕柳辞宇再冒出什么腻味的话来,匆匆将那花簪接过,而后再回首,却对上了诸野的目光。

诸野记得很清楚。

当年谢深玄殿试拔得头筹,皇上宴请新科进士时,谢深玄着红衣,因是新科状元,帽上便簪了花,可那时诸野要伴驾,只远远看了几眼,未曾走近,而今若有机会,他实在很想再见一次。

可谢深玄看着诸野的眼神,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花簪,再抬起头,看了看诸野眼巴巴的模样。

谢深玄:“……”

谢深玄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立马回过头,问柳辞宇:“为什么诸大人没有?”

柳辞宇:“啊?”

诸野:“……”

“人人都有花簪,只有诸大人没有,他会不高兴的。”谢深玄压低声音,与柳辞宇道,“没有多余的花簪了?”

柳辞宇声音渐弱:“这……我没想到……诸大人也会想要这种东西……”

诸野:“……我不要。”

谢深玄觉得诸野的语调中似乎有些隐怒,而他觉得自己一瞬便明白了诸野的怒气从何而来,他便清了清嗓子,道:“辞宇算错了人数,只是个小意外。”

诸野:“我不想要。”

谢深玄:“这样不行。”

诸野:“……”

谢深玄:“我的给你吧。”

诸野:“……”

谢深玄满面笑意,强行将自己手中的花簪塞到诸野手中。

“诸大人,不用与我客气。”谢深玄认真说道,“你戴戴吧,很好看的!”

诸野:“……”

诸野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