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瑞姆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老哈桑的“宝甲”。
这是一套古拉姆骑兵甲,铁索环环相扣,上面还涂抹了防锈的油脂。
他将一件件拆解开的组件平摊在桌子上,细致打量着,看起来还算保养得当,只是它太旧了,环片也比较大,不如精致锁子甲那样细密。
一些崩掉的锁环上,能看到明显的重铸痕迹,工艺也不怎么过关,想来是修补的铁匠,水平很是一般的缘故。
但德瑞姆还是满心欢喜,这不仅是一套盔甲,还是身份的象征。
对于铁器昂贵的游牧民而言,能穿戴上盔甲的,绝对是游牧民的贵族阶层,就算是十字军,也只有较为富裕的军士阶层才能佩戴盔甲,底层士兵最多套一件罩袍罢了。
“老爹,快帮我穿上看看。”
德瑞姆有些激动地对自己的亲爹说道。
作为自备装备的征召兵,自备怎样的装备往往就决定了他的职业,洛萨虽然现在也算家大业大,但武库里经过一番扩军后,也算是空得能让老鼠跑马了。
新打造的板甲既要在耶路撒冷销售,创收,又要优先满足敕令骑士们的需求,单独的粗制胸甲也得优先分配给常备军,地方卫队。
因此,对于德瑞姆这种征召兵,库尔斯暂代执掌的希伯伦宫廷,是不可能负责满足其装备需求的,顶多是为那些赤手空拳的人,发一杆长矛和没有蒙皮的盾牌。
老爹帮德瑞姆穿戴上盔甲,上下打量着自己儿子,脸上也不禁有些感慨:“看起来就像个货真价实的骑兵了——不过你可不要得意太早,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马穆鲁克比,你就是个新兵蛋子,要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德瑞姆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打算跟乌尔姆大人谈一谈,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想做他手下的执旗扈从,那肯定比直接上战场安全得多,也更有可能被乌尔姆大人看中,做他的侍从骑兵。”
“乌尔姆大人的确值得信赖。”
老爹沉默了一阵,欲言又止——也没什么更值得叮嘱的了,毕竟上战场哪有不危险的呢?
做轻装骑手,总比那些执矛步兵,在战事不利时更容易逃跑。
德瑞姆安抚道:“放心,老爹,我的骑术你还不知道吗,真要吃了败仗,我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老爹思索了一阵,作为一个没什么见识的游牧民,他也曾跟狼群和强盗搏杀过,但那距离真正的战争还是离得太远了。
“明天记得去找你的小伙伴们,把他们团结在一起,狮子也害怕成群的鬣狗,大家都是族人,上了战场,只有你们互相之间才值得信赖。”
“老爹你放心,自从几位兄长战死后,大伙现在都听我的。”
他戴上覆面锁甲盔,只露出一双眼睛:“唔~我有些喘不上气,这套东西还真重,老妈,给我做一套皮护肩吧。”
一旁满脸慈爱的女人微笑着应道:“好,库房里正好还有一块小羊皮,是你爹前天从皮匠那儿换来的,待会儿,我借着油灯给你做,明早你会得到它的。”
老爹在一旁说道:“脱下来吧,舍赫教你怎么保养它了吗?这铁东西总不能用水洗吧?”
“当然,这东西要用沙子洗——要很细的那种,细细揉搓,每次清洗完还要涂油,如果碰上下雨天可就糟了,幸好咱们这儿的雨水就像漂亮姑娘一样罕见。”
老爹啐道:“你这没大没小的臭小子。”
…
第二天清早,德瑞姆便带着精心挑选的十个小伙伴,踏上了去往阿兰德勒城的路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骑在骆驼背上,感觉路上的行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有些赶着羊群的游牧民甚至会诚惶诚恐地为他让路,称呼他为“老爷”,真是一群没见识的乡下人。
我哪能算得上老爷。
只有乌尔姆大人那种,有资格在银色板甲上,套一件印有自己纹章的骑士,才有资格被称作老爷!
我未来也会成为骑士的!
等到了阿兰德勒,他不禁放缓了脚步,低声嘱咐道:“别招惹那些穿得破破烂烂的人,他们很可能是所谓的苦修士,招惹了他们,卫兵会把你丢进水牢里淹死的。”
就算心里有些飘了,德瑞姆依旧很清楚这里是法兰克人的地盘,只是领主比较开明罢了。
小伙伴们纷纷点了点头,用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眼神,打量着这座他们从未踏足过的城市——这些人里,也仅有德瑞姆来过这儿。
前方,迎面走来了一队穿着十字罩袍,里面套着板甲的骑士们,他连忙带着小伙伴让开道路,这些人都是圣拉撒路教团的护教骑士,装备精良,武艺高超。
“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像他们一样?”
有个小伙伴发出羡慕的叹息声。
德瑞姆看着大伙儿的眼神,他哈哈笑道:“那可不行,这些都是修会骑士,永远都不能结婚的那种,森穆特,你要是敢出家当教士,你妈肯定会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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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哄笑起来,原先紧张,怯懦的气氛,也逐渐消弭。
德瑞姆大声说道:“我们要做就做乌尔姆大人那样真正的骑士,能拥有自己的采邑,跟领主老爷也没什么分别。到时候,兴许你爹见了你都得向你鞠躬问候呢。”
其实外约旦边伯领的骑士跟领主还是有差别的。
乌尔姆是洛萨任命的巡境官兼地方守卫官,他没有土地的所有权,仅有管理权。
只是一般人不清楚内情罢了。
走进宽阔的市政厅。
德瑞姆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坐在桌前,正伏桉整理文件,戴着顶插有鹅毛的软帽的乌尔姆。
“乌尔姆大人!”
“小德瑞姆?”
坐在桌前的乌尔姆惊讶地抬起头,打量着这个满脸得意的年轻人:“老哈桑舍得把他的宝贝盔甲传给你了?”
“是啊,舍赫留着它也没用了。”
“嗯,征召令要求的人手都到齐了是吧?”
“他们就在门外等着呢,十个人,一个不少,而且都是年轻的小伙子,骑术娴熟,能在驼背上开弓搭箭,我们都曾跟拉乌夫的正规军交手过。”
德瑞姆的话里有水分是肯定的,拉乌夫的士兵虽然算不上有多精锐,但剿灭一伙游牧民还是轻松平常的。
但乌尔姆知道,老哈桑的部落,在迁移路上的确遭到了拉乌夫的派兵追击,两方人应该是有过短暂交手,这一点总没问题,这就比一半的新兵质量强多了。
“干得不错。”
“嘿嘿,大人你看我现在有资格做个骑兵队长吗?”
乌尔姆思索了阵:“德瑞姆,你是个很机灵的小伙子,既然你接受征召,并且自负盔甲,我也很乐意授予你骑兵队长的职责,由你管辖你的族人们。”
“谢大人!”
德瑞姆满脸惊喜。
乌尔姆摇头道:“不要高兴太早,库尔斯执政官征召你们是为了做探路斥候。”
“这比当个普通士兵更容易获得功勋,但危险性也高得多,你得知道,这是在萨拉森人掌控天空的情况下,做探路斥候,很容易就会成了那些猎鹰的爪下亡魂。”
德瑞姆微怔。
这的确是个难题。
“大人你放心,萨拉森人虽然也是游牧起家,但跟我们库尔德人比起来还差得远,单论驯鹰,我也懂一点皮毛,只是没有鹰语者的血脉罢了。”
乌尔姆眼前一亮:“哦?你打算怎么对付猎鹰?”
德瑞姆很自信地说道:“这畜生的体型很大,一顿要吃很多肉,所以它们飞不了多长时间就得返回进食,不可能永远盘旋在我们头顶。”
“但萨拉丁恰恰以富有着称,养活几十只猎鹰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乌尔姆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穆勒组建的驯鹰师队伍,仅有三只猎鹰罢了,碰上萨拉丁的军队,跟没有也没区别,在丢失制空权的前提下,要打赢这场仗可真不容易。
“好了,德瑞姆,准备前往希伯伦的新兵训练营吧,你的法兰克语说的还不错,应该可以自行上路了。”
德瑞姆结结巴巴道:“大人,难道我不跟在你的身边吗?”
乌尔姆正色道:“德瑞姆,战时所有人都要听从统一的指挥,我跟你也一样,战争一旦爆发,我也只是个普通骑兵罢了,要听从上级的指令。”
如果是来恩,默德尔这种步兵军官,战时肯定是继续担任军官的。
但骑兵长官有洛萨,让娜和汉斯在,怎么也轮不到乌尔姆单独领兵。
他起身,替德瑞姆整理了下着装,叮嘱道:“好好训练,新兵训练营将是你脱胎换骨,成为一名真正合格的骑兵的地方,那是你在这场仗保住性命的根基。”
希伯伦的新兵训练营就是有这样独特的魔力,每一个新兵进来后,要不了一个星期,就能像模像样排着还算整齐的队列,用长矛戳刺敌人了。
因为这玩意儿也是系统的产物,天然对新兵训练的速度有所增幅。
不过也就对新兵掌握一些基本技能,如队列,基础骑术,基础剑术,长矛戳刺等有效。
稍微高深一些的,如骑枪冲刺,帕提亚战术这类,就完全没有额外增幅了。
不过新兵只要够格就可以了。
真正天赋出众的,将会被挑选出来当作职业军人,即常备军培养。
其中立下功勋的才会进入到各个特殊军营中,转职成翼骑兵,具装弓骑兵这样的特殊连队。
这些功臣的数目并不少,之前几次连番作战,许多还在排着队等待转职的机会。
余下的没什么战斗天赋的,基本上就归于各个城镇做个民兵,平时务农,遇到外敌入侵时,才会在当地官员的组织下,拿起武器作战。
乌尔姆目送着德瑞姆有些失望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窗外。
午后的阿兰德勒,树荫发出沙沙声响。
三五成群的装卸工,正聚在一起玩骰子,时不时发出欢乐的笑声。
苦修士们跟远道而来,求医问药的病人轻声交谈着,询问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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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修会骑士们,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拎着酒瓶打着自制的昆特牌——誓发终身愿的他们,是没有余钱购买正版卡包的,不过因为大家都没有,也就无所谓正版盗版了。
这一派祥和的景象还不知能持续多久。
他低声呢喃道:“大人,我不知道您执意于圣地建立起一片地上天国的理想是对是错,但我始终会站在您这边。”
…
耶路撒冷,王宫花园里。
“汉斯大人!”
“康拉德大人。”
汉斯向对面走来的侯爵之子颔首致意。
这位“前帝国凯撒”,在耶路撒冷获得了很大的礼遇,一方面是蒙费拉托侯爵前些日子才来朝过圣,凭借着身为亚平宁藩侯的强大财力,跟不少耶路撒冷贵族都缔结了友谊。
另一方面,虽然嘴上总是瞧不起希腊人,但东帝国其实就是当之无愧的欧陆中心,公认的世界渴望之城。
对于能在君士坦丁堡,坐上帝国凯撒高位的康拉德,并且为了信仰,放弃如此显赫的高位的耶路撒冷贵族们,给予了他很高的评价。
鲍德温国王也任命他为王家骑士团司令官,暂时担当汉斯的副手。
实际上这应该只是过度的职位,如果康拉德能立下功勋,哪怕跟旁人相比,不算太过突出,国王陛下依旧不会吝啬一块封地的赏赐的。
这也是康拉德做出抉择的原因。
是寄人篱下,做个表面尊贵,不缺吃穿用度,实际上只是吉祥物的凯撒,还有可能遭受暗箭,在地牢里被折磨致死;还是在圣地,发挥所长,用刀剑扞卫自己的信仰,建功立业来的好?
“您找我有事?”
汉斯对康拉德的印象也不错,这是个为人正直,有勇有谋的人,刚来没多久,就把手上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比绝大多数都是文盲的法兰克骑士可靠多了。
“汉斯大人,我想耽搁几天,去新哈布斯堡朝觐圣木。”
汉斯有些诧异:“这种时候?”
“我已经料理完了手头的事务,武库所有装备齐备,粮库也储备了充足的口粮,乌尔丁神父捐赠的药品也都已封存妥当…”
“康拉德大人你还真是能干,你尽管去吧,但是要早去早回,谁也不知道哪天战争就会爆发。”
“我会的,还有…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我希望能为我的侍从们订制几套板甲,但预订已经排到五十开外了,战争到来前,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
康拉德对此有些无奈。
这些预订可不都是圣地骑士们的订单,远至君士坦丁堡,都有许多贵族的奴仆,亲自带着自家主人的尺码前来,想要订购一套精制板甲。
这些客户是被洛萨在竞技大会上的“卖家秀”征服的,又出手阔绰,马勒斯负责的铁匠工坊实在没道理拒绝。
汉斯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人临走前制定的规矩如此…这样吧,我替你问问马勒斯大人,他是我家大人钦命的首席大匠师,如果有余留的标准体型板甲,我会替你拿下的。”
“那就多谢汉斯大人了。”
汉斯笑道:“小事一桩,我们既是并肩作战的袍泽,还是同为王家骑士团服务的同僚,互帮互助,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康拉德麾下的扈从们,暂时也归属到了王家骑士团,他们中,前身大部分都是定居于君士坦丁堡,参加过“拉丁骑士团”的士兵,战斗力还是很可靠的。
“接下来几天,骑士团的事务就劳你费心了。”
康拉德面露歉意说道。
作为司令官,他负责的也只是偏向于后勤的事务,事情多而繁琐,实在也算不上什么好职位。
“本就是我份内的事。”
两人道别后,正要离去的康拉德突然脚步顿住。
“汉斯大人,洛萨伯爵还会回来吧?”
“当然。”
康拉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段时间,耶路撒冷的贵族和平民们都在传颂他的虔诚之举,但实际上康拉德自己很清楚,他没有别人说的那么高洁,若他能跟尊贵的紫衣公主为友,得受女皇青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君士坦丁堡的。
毕竟,那可是无数人梦寐以求之地。
“还有事吗?”
汉斯微皱起眉。
康拉德摇头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愿天父保佑你,汉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