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出世的消息给整个大陆带来的巨大轰动,足足过了月余才平息。
劫后余生的众人,直到很多年后,仍沉浸在那日目睹凤凰真身的巨大震撼中。
那无比高贵、美丽、神性,让人想要跪伏甚至落泪的圣洁身影,以及为了阻止天魔降世,与其同归于尽的振翅一跃。
——再一次地,凤凰为了拯救世人。
就像千万年前,他同样毫不犹豫的选择。
——明明不是人族,却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要仁慈和悲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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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渐渐地,传言似乎有些离谱了起来。
——据说,凤凰并不是避世不出,于危难时悍然现世。
——据说,凤凰大难不死,并未以身饲魔。
更有离谱到重量级的传言道……这一世的凤凰,很可能转世成了人族!还是某位大派的弟子!
邻里街坊、各大仙山、海外仙岛……所有人都沸腾了,无不为之震撼兴奋不已。
“何出此言?!有什么证据吗!”
“我堂姐的同门的道侣的小师叔就是昆仑正儿八经的内门弟子,他亲眼看到的!一阵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之后,剑尊郁含朝仿佛失了魂一般跪在原地,正准备破碎虚空掘地三尺地将人找出来,就在那时候!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名身穿昆仑校服的年轻弟子,一把扑过来抱住了剑尊!”
茶馆里,那人绘声绘色,说得煞有介事,一旁围了无数散修,瞪圆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见这人卖了个关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急得差点喷出来:“然后呢!你倒是说啊!”
那人无辜道:“然后还有什么然后,离那么远,哪里看得清脸,然后剑尊就一把把那人搂进怀里,抱着人御剑离开了。”
霎时间,此起彼伏的嘘声和国骂响彻小小的茶馆。
隔壁桌,一位双手抱臂的彪形大汉虎目瞪圆,不屑道:“你们这帮龟孙,还真是爱往自己脸上贴金,凤凰是何等尊贵的瑞兽神禽,你们也好意思说得出口,编排人家什么‘转世人修’,呸,害不害臊!”
此人膘肥体壮,修为看起来也相当不俗,其他人怒不敢言,只得四散开来小声议论。
其实倒也不是意|淫凤凰是此世托生成人修,就是一种源自血脉和内心深处的依恋,自古以来的话本和神话传说,凤凰的形象都是什么救世圣女、人族圣母那一挂的,要是真的意外托生成人族……
有人私底下悄悄红了脸。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因为亵|渎了神明感到愧疚和大逆不道,又特别诡异的刺激和兴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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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大多数的散修和凡人都不知道凤凰的真身,而那些大派长老、核心弟子、顶层世家却是瞒不住的。
毕竟有一说一,放眼整个修真界,这一消息都是相当炸裂。
昆仑和庐陵江氏的拜帖收到手软,仙府高峨尊贵的门槛都差点被人踏破。
众人看向江尘年的眼神都不对了,混杂了三分震惊三分愤怒四分癫狂的嫉妒。
——好家伙,虽然大家都知道你们江氏先祖曾是凤凰的后裔,族中弟子大多数或多或少地继承了些凤凰血……但也从来没说过还能混了一只真凤凰进来啊!
他们眼睛都红得差点滴血。
这什么天大的好事、什么狗屎的运气,让真凤凰托生在这一家!说好的五大姓手拉手一起走的呢!真能瞒啊好家伙!你们肯定早就知道了吧!!
江氏代代有检测凤凰血浓度的传统,这算是公开的秘密。
但他们竟真能如此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真凤凰藏了这么多年!
江尘年老神在在,表面跟其余世家谈笑风生,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时不时作惊讶状“宴秋竟是凤凰转世,着实出乎我们的意料”“那孩子打小就有主意,我这个做兄长的向来不爱干涉他的决定”“呵呵,可能是祖宗保佑吧”。
其他世家:“……”
科科,我信你个大头鬼!
说实话,虽然知道宴秋百分百继承了凤凰血,但他是真·凤凰转世这件事,江尘年和族中长老也是那日鹿鸣之役后才知晓,他们的惊讶震撼一点也不必其他人少。
那一夜,江氏仙府灯火通明,彻夜未眠。
江尘年心中一阵后怕。
万幸……万幸。
万幸他们当初死死瞒住了江宴秋的真实身份,将他的凤凰血封印住,未让其他人发现端倪。
一只修为尚低、羽翼未丰的小凤凰,还是真正的凤凰转世……难以想象,要是被其他仙山和世家得知了这一消息,他们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护住宴秋,让他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长大。
但现在,他们不会再有这个顾虑了。
恢复真身后,江宴秋如今的修为已至化神巅峰,放眼整个修真界,能揍得过他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而这些人里,一个是把他当成眼珠子一样护着的剑尊郁含朝,一个是不知为何对他格外亲切,为他不惜出关与李松儒作对的王落真。
他的背后,还有整个江氏。
江尘年面无表情,内心却闪过一丝略带阴冷的笑。
他倒要看看,有什么不长眼的敢在这种时候往他枪口上撞。
——他正愁一腔怒气发泄不出去呢。
是的。
江尘年怒气的来源之一,正是堂堂剑尊郁含朝。
那日鹿鸣封印天魔一战后,他先是目眦欲裂,恨不得拉上整个世界给宴秋陪葬,却在山穷水尽之时,看到幼弟虽然猝不及防却全须全尾地重新出现。
一向沉稳威严喜怒不形于色的江氏家主眼眶通红,正要与幼弟紧紧抱在一起,一叙兄弟情深,就见剑尊和自家宝贝白菜抱了个满怀,然后头也不回地带人消失在了天际。
江尘年:“……”
笑容僵硬在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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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谋远虑的江氏家主当初料想得一点也不错。
果然,消息一出,宣氏差点疯了。
——毕竟从血脉来看,江宴秋不仅是江氏后人,也是宣容的孩子。
那凤凰怎么能只算江氏的?!怎么也得有他们宣氏的一半吧!
虎视眈眈的宣氏族人和长老差点直接攻陷庐陵,江尘年打的什么算盘当他们不知道呢?当初连江宴秋的真实身份都瞒得这么紧!真就半点口风没透出来!
倒是宣氏家主,也就是江尘年他亲舅出面,力排众议,安抚了躁动愤怒的族人,亲自登门,与久未见面的外甥在禁制重重的江氏书房推心置腹地聊了一个下午。
脸上已有些岁月痕迹的宣舅舅,回忆起娇宠却早逝的小女儿,和从未谋面的外甥,一时情绪激动,老泪纵横:“当初家里的孩子,阿荣是最聪慧、最通透的、我最心疼的那个,却不料,竟瞎眼看上了你父亲,若不是他这个畜生,阿荣也不会年纪轻轻离我而去,连着宴秋都在外漂泊多年,连我这个亲舅舅,都从未见上过一面……”
已经过世的老爹兼上任家主被亲舅舅一顿臭骂的江尘年:“……”
竟无言以对。
唯有沉默。
虽然知道对方这副样子恐怕也有打感情派的成分,但他们江氏当初没有照顾好宴秋,让人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也是不争的事实,江尘年沉默半晌,为舅舅倒了杯茶,良久,才道:“……宴秋,他很好。”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是天底下最乖、最好、最令他骄傲,最令他心疼的弟弟。
此言一出,宣舅舅的老年泪腺越发止不住了,幽怨道:“那你还不让我见上宴秋一面。”
他叹道:“族里是有些拎不清的混球,但宴秋自己争气,背后的靠山又是绝对招惹不起的,他们就算有些什么别的想法,也早就偃旗息鼓了。”
他看向江尘年的目光有些微的惆怅,似乎也在透过这张脸看向别的什么人:“舅舅年纪大了,那些宏图伟业也不想了,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看看那孩子,弥补这么多年欠他的一切。”
江尘年目光微微一动,舅甥之间交换了一个无言的眼神。
良久,他才说道:“事实上……我也许久未见到宴秋了。”
于是,舅甥俩的目光如出一辙的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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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们俩一直呆这儿不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江宴秋仰躺在郁含朝宽阔的怀抱中,后脑勺舒舒服服地枕在对方的胸肌上,困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仰望着漫天璀璨的繁星,郁含朝却低头看着他,柔声道:“不好么?”
“唔……也不是。”
江宴秋翻了个身扑进他的怀里,下巴搁在郁含朝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就是一直不出现,万一有人在找我们,怕不是该急疯了。”
郁含朝一只手拂过他的后脑勺,为他梳理披散蹭乱的长发:“那便让他们急去吧。”
江宴秋不知想到什么,噗嗤一声笑出声,一开始还只是哈哈哈,后面直接乐不可支,眼泪都差点笑出来。
郁含朝无奈地拍拍他的后背顺气防止笑呛过去,“何事这么高兴?”
江宴秋诚实道:“当初我俩初见之时,怎么也没想到,堂堂剑尊大人竟也有一天会说出这种话。”
天地良心,当初郁含朝那副冷漠威严、高岭之花的模样,他每次去殒剑峰开小灶都哭丧着个脸做足了心理建设。
郁含朝垂眸看他:“那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正人君子?”
江宴秋:“……”
嘶。
这个角度,这个神情,这个语气。
说实话,有被击中。
于是他微微仰起头,凑上去啾了一口。
……然后被按住后脑勺半天没能动弹。
半晌,江宴秋气喘吁吁地抬起头,重新把下巴搁在人肩膀上,嘟囔道:“……好吧。说实话,我也不想出去,就想跟你腻歪在一起。”
距离昆仑万里之外,人迹罕至的雪域山巅。
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璀璨的星河。
好似天底下只剩他们两人。
过去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曾经有无数次、无数次万分惊险的时刻,差一点点,他们就要失去彼此。
但万幸,上天终究还是垂怜这一对恋人。
还好,他们还有无数个可以这样厮守的日夜。
他们在群星的见证下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