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恢复前世凤凰的记忆后,他的修为似乎也在渐渐恢复。

江宴秋几乎毫无阻隔地突破了玄光至伏龙的阻隔,一下跨越过伏龙境初期、中期和巅峰,又突破至化神,速度才堪堪缓慢下来。

如今,他已有化神初期的修为。

既然下定决心,现在,只剩怎么出去的问题了。

江宴秋有些头疼地看着头顶重新汇聚的光河。

……跳下来容易,爬上去难啊。

寒霜出鞘,冰冷的剑意霎时蔓延,郁含朝微微抬头:“试试便知。”

江宴秋:“……等等等等。”

暴力破局,不愧是你。

不过身为剑尊,郁含朝有这样的自信不足为奇,绝大多数寻常的迷阵或困阵,除了寻找阵眼、推演破关,暴力破阵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当阵中之人实力压倒性地强大时,一切机巧和陷阱都是纸老虎。

江宴秋连忙阻止,并非不信任剑尊的实力,而是……而是他不忍心将这里的一切破坏掉。

他轻声道:“之前……是你们在帮我吗。”

是它们帮他找回凤凰的记忆,又奇迹般地扭转郁含朝的时间,为他争取到挽回一切的机会。

那些荧光自由地四散飞舞,偶尔有一小撮欢快地飞下,亲昵地拂过江宴秋的脸颊。

他转头道:“我担心以寒霜的威力,会直接将这里摧毁。”

到时候,这些闪闪发亮的小线条还不知会怎么样。

况且郁含朝伤势刚修复好,即使是他,想要彻底摧毁这里出去,耗费的灵力估计也极其惊人。

江宴秋伸出手,荧光的线条毫无阻隔地穿过,在他眼中倒映出明明灭灭的光亮:“拜托了……最后,再实现一次我的愿望吧。”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然而下一瞬。

所有荧光汇聚在一起,组成了一条无比明亮、无比狭长、仿佛能通向头顶宇宙尽头的光河。

那光河的形状难以用任何语言来描述,仿佛高维世界令人类难以理解的产物,上与下、里与外、前与后,过去与未来同时存在,没有任何分别。

江宴秋震撼地看着这一切,与郁含朝不约而同地对视。

他们握紧了彼此的双手。

然后一同踏入了那璀璨的光河之中。

……

他再一次看到了下坠时看到的一切。

无数或明或暗,水母游鱼一样没有固定形状的光点和气泡从他们身边经过,像是从深海仰视上空时光怪陆离的景象,又像是宇宙创世初明灭的星云与尘埃。

他在与它们的对视中看到了过去和未来。

童年时代孤儿院中孤独地摆弄着玩具,凤凰台与昆仑君的初见,江氏仙府被罚跪祠堂的漫漫长夜,阙城运河和琼城上元灯会同样璀璨的灯火……

仿佛不分首尾的时间之海,一切都在同一时间发生,一切都在同一时间结束。

他在冥冥之中若有所悟。

不知过去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万年。

他们终于来到光河的尽头。

他们对视一眼,紧牵着彼此的手。

.

江宴秋微眯起眼,等待炫目的白光散去。

滴答一声,仿佛停顿的时空归位。

他们回到了现实。

不知李松儒他们时不时还埋伏在深渊之外的火山口,江宴秋已然警觉地拔剑出鞘,严阵以待。

——虽然他目前化神初期的修为尚不如李松儒,但在凤凰血脉和神通的加持下,未必不能打个平手。

刹那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心境涌上。

死而后生,亡而后存。

——涅槃。

两生两世,几经生死。

他终于彻底领悟了凤凰剑法的第四式,也是最后一式。

……原来是这样。

不是滚落着跳下深渊时的心如死灰,而是真正在生死的界限游走后的顿悟。

他的剑意和道心肉眼可见地圆融,以可怖的速度节节攀升。

——那是真正涅盘而生的凤凰。

刺目的白光褪尽。

江宴秋睁开眼,无尽光华在他的眼眸中流转。

他已再无畏惧。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严阵以待的昆仑众化神修士。

而是天塌地陷、仿佛末日的景象。

江宴秋瞳孔微微放大。

狂乱席卷的魔气和呼啸罡风充斥着天地间的一切。

——不,不是一切……是局限在鹿鸣!

狂涌的罗刹海泛起滔天的巨浪,汹涌地咆哮,海水仿佛要倒灌入漆黑的天空。遥远的天际……江宴秋凝神望去。

他看到了浩荡威严的东皇钟。

那鼎灵光闪烁的灿金巨中高悬于天际,数十位化神修士盘腿掐诀,悬空围坐于下手,双眼紧闭,喃喃诵念。

……借助罗刹海千年前大能设下的封印和东皇钟,所有倾巢出动的化神修士齐聚于此,点燃修为和神魂,才将冥河喷涌而出、再也抑制不住的魔气堪堪限制在凤鸣。

仅仅这样,已经到他们的极限。

狂暴魔气虽未能溢出,此方世界的异动却再也无法遮掩——天与地陷入昏暗,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大陆的每一片土地,无数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

云鹿洲游历的楚辞、正在批阅奏折的凤阳、翻看琴谱的小雀仙……

在灭顶的末日前夕,无论身份、境遇、修为。

他们共同仰视着这片天空。

宫人跌跌撞撞来报,凤阳微微压掌令其安静,神情肃穆;小雀仙放下琴谱,透着窗棂向外看去,不知在为谁忧心;从一家店铺走出的楚辞骤然抬头,目光从疑惑渐渐转向不可置信……

在鹿鸣,在那深渊上方的虚空,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

一个虚幻的、顶天立地的漆黑巨人,正在渐渐凝实。

……天魔。

江宴秋心中陡然一沉。

传说中世间一切魔气、怨气、晦气的结合体,恐怖、灾祸、劫难的化身。

祂所踏足之处,炽热的岩浆、狂乱的瘟疫和地狱的阎火将会吞噬一切,大地将陷入死寂的沉眠。

那顶天立地的黑色巨人没有五官,也没有实体,暂时似乎还只是一团狂乱扭曲的魔气和线条。

但所有人都知道,要不了多久,祂就会彻底苏醒。

——永夜将至。

江宴秋跟郁含朝对视一眼,神情凝重。

……趁现在!必须阻止那东西彻底复苏!

彻底领悟“涅槃而生”,凤鸣银白的剑身闪烁着璀璨的灵光,跃跃欲试地想要找个对手试剑。

江宴秋握紧剑柄,呼出一口气,望向那顶天立地的巨人。

……等等。

他的瞳孔皱缩。

……那巨人的肩膀上,似乎站着一个人!!

那人负手而立,衣袍下摆被吹得列列作响,清秀和妖异交织、雌雄莫辨的完美面庞,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

“好久不见,小宴秋。”

“……不,或许以这副姿态,应该说……”

“初次见面。”

那人竟然……是师玄琴?!

电光火石间,无数线索串联成线。

传言是上古大魔所拥有的“师”姓。

千年前被封印又复苏的大魔,苍华洲一个边陲小镇的偶然“初见”。

以“察觉龙脉有异”这个理由出现在阙城,再次重逢问及他的目的时露出的神秘笑容。

……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江宴秋震惊地脱口而出:“先前伪装成郝师兄的那个人也是你,师玄琴?不,你不是师玄琴——你是谁?!”

“这么快就想通了?很敏锐嘛。”那人挂着他记忆中熟悉的微笑,歪了歪头:“我的确是师玄琴,又不完全是师玄琴。”

“或者你们更愿意称呼我,‘魔气具象化的意识’,或是‘天魔’。”

祂寄生与师玄琴这具身体之上……又或者说,只是随着姓氏的传承和血脉的流淌,在某个合适的时机,会在这具身体复苏。

“师姓最起始的远祖,只是我存放一小部分意识捏出的化身而已,这样来说,师玄琴既是我本人,又是我的后代,而萧无渡……啧,算是我那一小部分意识的转世吧。”

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能震动整个修真界的秘闻,祂却丝毫不觉。

师玄琴张开双臂,用一种夸张的咏叹调说道:“小凤凰……我们是天生的对手,命定的宿敌。我存在的意义是毁灭这个世界,而你的职责,则是杀了我,守护万物苍生——我们简直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这人在说什么鬼话?!

面对江宴秋震惊到失语的神情,师玄琴微笑道:“这并非谎言。”

“我继承了师无渡对你全部的爱,和这具身体对你隐约的好感——你可能不相信,小宴秋,但我其实很喜欢你。”

江宴秋终于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所以你当初会出现在芙蓉镇和阙城,都是早有预谋?”

“唔……芙蓉镇初见倒不算,我那时刚刚苏醒,只保留了部分作为‘师玄琴’的记忆,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真实身份。至于阙城……”他微微一笑,“一半是为你,一半,是为了我那转世的父亲。”

转世的父亲……萧衍之?!

“要是被他拿到龙脉,就有些麻烦了。”师玄琴“啧”了一声,“借龙子之身元神托生,若是再彻底炼化龙脉……恐怕‘我’的身体会受其影响提前挣脱封印复苏,甚至转而脱离掌控,为他所用,那可不是我想看到的。”

江宴秋神色警惕:“那又为何要伪装成郝师兄接近我?你有什么目的?还是想对与我同行之人不测——”

他瞬间想起与郁含朝那一瞬间的短暂共感,仿佛能将人撕裂的痛苦!

“……你对剑尊做了什么?!”

祂看起来分外无辜:“先动手的可不是我——是他要对我做什么才对吧。”

“一上来就诉诸暴力,差点把别人的老家拆个散架,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原来假“郝仁”当时若有所思地瞥去的一眼,是剑尊在破坏此处的核心!

他准备像十几年前江润、宣容他们做的那样,再一次封印天魔!

甚至更早……在此行之前,他可能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和觉悟。

若不是最后时刻韩少卿的出现和担忧江宴秋与他对峙遭遇不测。

他可能已经为了再次封印天魔,与其同归于尽!

江宴秋本以为世间再无他所畏惧之事,心中却依然一阵后怕。

……只差一点点。

原来是那么多的阴差阳错和那么多命运的眷顾,才将他们最终带到彼此面前。

面对凤凰瞬间转过来的视线,郁含朝眼眸微微低垂,抿了抿唇,动作却截然相反地紧紧攥住江宴秋的手腕。

江宴秋:“……!”

不要以为用这个角度和美人计就能让他轻轻放过!

就连师玄琴也看不下去,出声试图找回一些存在感:“……两位,我还在这里呢。”

他祂饶有兴致道:“更何况我继承了师无渡的一部分记忆和情感,对你相当的迷恋,直接做出这样刺激我的举动,我可不能保证因为嫉妒和占有欲失去理智后,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江宴秋偷偷回握住郁含朝的手腕,回视着负手立于黑色巨人肩膀上的师玄琴。

……或者说,天魔。

最初的惊讶过后,他的心中并未再有更多的波澜。

——没有人比现在的他更清楚,自己现在要做什么。

“没关系,”他平静道,“因为马上,我们会在这里解决掉你。”

这场纠缠千万年的宿命——

也该画上休止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