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无数道剑气组成的小型牢笼中,那团乌漆嘛黑血渍拉忽的东西正疯狂扑腾,横冲直撞。
在场所有人均是心下骇然。
乔夫人怀的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
五皇子眼白一翻,险些晕过去。
江宴秋面色肃然。
那东西速度极快,在剑阵中几乎快飞出残影,每一下重重地撞上凛冽的剑气,都在自己身上增添了几道可怖的伤口。江宴秋不得不贴上数道清心符,让其安静下来。
待仔细打量完这东西的全貌后……他恶心得胃部一阵翻涌。
竟然是一团黑色的肉块。
仿佛是一个异变的细胞不知节制地分裂成无数个自己,每一团虬结蠕动的肉块都充斥着难以言状的恶心感。最可怕的是,这东西竟然还有头发、牙齿、肠子、眼球之类的人体组织,混乱无序地包裹在其中,甚至似乎有供血的脉管,还在不断搏动。
——只是看上一眼都能让人san值狂掉。
那团肉块随着某种节律不断起伏,还在做着微弱的抵抗和挣扎,仿佛只要稍有松懈,就能被它窜地逃脱。
乔夫人因为剖腹的剧痛已然晕了过去,太医们正按照江宴秋的方法和提供的缝针小心缝合,万幸有补血益气和促进伤口愈合的丹药,不然这一遭,乔夫人恐怕很难挺过去。
江宴秋强忍着恶心,将那团还在试图挣扎的黑色肉块收到崭新的储物袋中。
“果然,跟我们猜得不错。”
江宴秋神色无比肃然。
对不上的月份和胎龄,老皇帝这个年岁还能让宫中鹂妃有喜讯传来,太子妃突然性情大变刺杀太子……
如果是魔物作祟,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不过,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为了这具母体?夺舍?
可这些女子虽然身份尊贵,也都是普通凡人,半点法力也无,夺舍她们有什么好处?而当年念露被种下心魔种又有何目的?
问题一个又一个冒出,江宴秋心中不寒而栗。
到底是谁在暗中谋划这一切?他所图谋的又到底是什么?
“仙师,阿斐她到底怎么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皇子被侍卫扶着勉强站直,眼中满是惊骇。
眼下这边的麻烦尚未解决……
江宴秋沉声道:“五殿下,如你所见,乔夫人怀的并不是你的孩子。”
“她也的确未做对不起你之事,而是这东西……压根就不是人类。”
五皇子好歹行军在外多年,算得上见多识广,对奇人异事也略有耳闻,但江宴秋所说的“被魔物沾染”,还是对他造成了狠狠的冲击。
“您、您是说,阿斐这些时日怀的这东西,是魔物?她是被魔物陷害?”
得到江宴秋肯定的答复,五皇子身形摇晃,面色惨淡,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那、那魔物藏匿在她身上这么长时间,阿斐的身体会不会有事?”
江宴秋摇头:“暂时来看没什么大碍,但有没有影响,还需要后续进一步检查。”
五皇子刚要松口气,听到他后面半句话,一颗心又猛地提起,十分复杂地看向面色苍白、早已晕过去的乔夫人。
是他对不住阿斐……
无比自责又悔恨的情绪涌上心头,令五皇子心痛难忍。
若是他再多信任阿斐一些、早些知道她的忧虑和绝望,也不会把人逼到这份儿上……
江宴秋将装有黑色肉球的那只储物袋收好,“小师叔,你见过这种魔物吗?”
郁慈摇头:“并未。”
“……真是可恶。”
江宴秋罕有如此愤怒的时刻,太子妃蓬头垢面、凄惨死在地牢的场景还浮现在他眼前,还有乔夫人,要不是他们出手及时,恐怕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为什么,对方挑的都是这样地位尊贵、身份显赫的女子?
他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任何有脑子的正常人都知道,若是想瞧瞧地做成这件事,一定要低调小心,掩人耳目,最好的方法,自然是选择那些平民甚至无家可归的女子,被人发现的几率是最低的。
像乔夫人他们,一旦出现异常或蛛丝马迹的不对劲,比旁人更有渠道和手段向仙山求援,若是被仙门弟子察觉,不是很容易就暴露了吗?
除非……
江宴秋瞳孔骤缩。
除非,对方一开始选中的目标就是这类人!
他猛然看向郁慈:“小师叔,你还记得,之前师玄琴提到过的,大宛的龙脉不对劲么!”
师玄琴曾经说过,龙脉对于魔物来说是大补之物,比起所谓的魂魄、血肉,这种无形无状的“气”,能迅速拔高魔物的修为,取得极大的进益。
如果是,对方一开始瞄准的,就是这些与皇室血脉有关之人呢!
乔夫人是五皇子的妾氏,鹂妃是昭武帝的宠妃,而太子妃更不用说,若是太子能够继承皇位,她腹中怀的,便是大宛的嫡长子……
所以对方的目标,是窃取龙脉?!
他几乎不用回忆,脑中便浮现出了临别前,凤阳公主语气沉痛地说出的那番话。
太子妃性格温柔聪慧,婚后这么多年,从未与皇兄闹过红脸……
太子妃天赋异禀、根骨奇佳,路过的仙人都曾起过爱才之心,想带她回去修炼……
这是不是说明,太子妃灵感更高,要比其他人对魔物的寄生更敏感,冥冥中直觉发现了有什么不对?!
所以她才会突然狂性大发,被魔物彻底侵蚀污染。
假设有这样一个场景,太子跟发妻无意间闲谈,聊到父皇近日龙体欠佳,恐怕不久于世,考虑继承人之事……
江宴秋手脚冰冷,立即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张传讯符!
必须尽快向昆仑禀报这件事!飞舟往返已经来不及了!
这背后巨大的阴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两个普通弟子能解决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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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讯符虽然发出去了,江宴秋的心情却依然紧绷着。
谁也不知道,在昆仑的其他修真者赶来之前,还会不会发生什么事端。
事不宜迟,他还想回一趟皇宫,仔细检查一番太子妃的尸首和太子遇刺的现场。
……还有鹂妃!
若是她腹中的胎儿也有异常,此刻也很危险!
五皇子一边想跟着一起进宫,一边又要看顾昏迷的乔夫人,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
然而,就在这时,竟然有快马急报传来!
来人一身黑甲,顶着风雨,闹市中纵马飞驰,一路进到府中才翻身下马,奔到五皇子面前跪下,手中高举着粘贴有蓝色翎羽的信件。
“五殿下,陛下急令!”
五皇子一愣,迅速将信件接过,面色凝重地拆开。
蓝羽令是皇帝直接下发的密令,不假借他人之手,完全由黑甲卫一手送达,往往不是绝密机要,就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看这名黑甲卫如此紧急的样子,极有可能是后者,或者两者兼有之。
五皇子拆开外封拿到信纸,匆匆扫了几眼,便露出无比凝重、难以置信的神色。
江宴秋:“怎么了,无殿下?信中说了什么?”
五皇子拿信的手微微颤抖,抬起头来时,面色无比肃穆:“城西流民营勾结城外叛军发生□□,父皇命我立刻调集手中五千护城军,平定□□。”
城西流民营?
他们不是前脚才从那边离开吗?
信中言简意赅,只有短短几行字,五皇子看向黑甲卫的目光魄力威严:“父皇别的还说了什么?什么原因引起的□□?哪里的叛军?”
黑甲卫头也不抬:“陛下未曾告知属下。”
五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静默片刻,对近侍说道:“去把我的盔甲拿来。”
他方才面对乔夫人时的慌乱完全消失了,转而变得无比威严沉着。
“……殿下!”客卿不死心地喊了一声,“眼下这时候,殿下不如让手下其他人探探消息,到时候再去也不迟!陛下之前才收回您的兵权,眼下的节骨眼儿上,咱们还有更重要之事。”
——要不是黑甲卫还在一旁,他急得就差把“夺嫡”两个字脱口而出了。
太子薨了,昭武帝病重,眼下正是权力交接的关键时刻。五千护城军是五皇子的底牌,也是他累累战功的证明,更是要用在刀刃上,而不是这时候去镇压什么莫名其妙的流民□□!
五皇子威严地看了他一眼,客卿瞬间噤声,不敢说话了。
“我是父皇的儿子,也是他的臣子。君有令,臣不敢不从。况且……”他顿了顿道:“无论谁坐上那个位子,都是我大宛的血脉,都是我大宛百姓的天子。若是眼下连百姓的安危都护不住,我又有什么脸面去争那个位子。”
“五……五郎……”
身后的房内,乔夫人昏迷中喊了这么一句,她脸色依然苍白,眉头紧皱,双目紧紧闭着。
五皇子捏了捏她的手,目光描摹过她的眉眼。
然后很温柔地松开了。
“走吧。”
“是!”
江宴秋道:“等等!”
五皇子诧异地看过来,江宴秋迎向他的目光:“五殿下,我与你一同前去。”
他转头看向郁慈:“小师叔,我们分头行动,你先去皇宫,我跟五殿下一道去流民营。”
郁慈想也不想地拒绝,冷声道:“不可,一起去。”
显然江宴秋那次自作主张偷偷潜入鹂妃的梦境,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阴影。
然而这一次,江宴秋却很坚决:“小师叔,这是最优的办法了,我跟师……我跟小琴认识,万一有什么事,沟通起来也便利。昆仑的援手还不知什么时候赶到,这样是最节约时间的。”
郁慈眉头紧皱,还想说什么,却被江宴秋轻轻推了一把。
“好了,”他轻声说道:“小师叔,你就让我做主一回好不好。”
五皇子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拍着胸脯保证道:“郁仙师你放心,有我在,绝对尽我所能保证江仙师的安全。”
郁慈久久沉默。
就在江宴秋都以为他要拒绝驳回时,他狠狠地捏了一下江宴秋扒拉着他手腕的手。
在指骨上捏住一道深深的红印,疼得江宴秋“嘶”了一声。
“没有任何事比你自己的安危重要……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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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手下的五千护城军平日操练之处就在城西,因此集结后,很快就能赶到。
但为了节约时间,江宴秋还是御马先行。
天光微亮,雨还未停,像是察觉到城中这样肃穆的气氛,家家户户都是大门紧闭,商铺摊贩也都歇业,街道上空无一人。
马蹄扣在青石板路上,带起一连串“哒哒哒”的疾驰声。
城西地贱,除了沿着城墙而建的流民营,大部分都是贫民窟和底层人居住的民居,住的都是些下九流,劳工、乞丐和买不起房舍的商贩。
这些房子也多破破烂烂,屋顶瓦片稀疏,阴雨天气,屋内总是潮湿一片。
此刻一丝声响也无,静得可怕。
而真正到了不久前才来过的流民营时……
江宴秋握紧手中的缰绳,压抑着心中的愤怒,翻身下马。
眼前是一片炼狱般的景象。
那些衣衫褴褛的人手中拿着刀,砍向比他们更弱者。
辛苦搭建的草棚被掀翻倒塌,有老人就这样被压在厚厚的草垛之下,瘦骨嶙峋的胳膊最后一刻还向前伸着。
火光冲天。
到处都是人的哭喊声。
男人、女人、老人、幼童……
手持武器的人已经杀红了眼,穿着甲卫和官服的守城官兵,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背后早已被血迹浸染。
——城门开了。
更多的流民宛如蝗虫般涌入,涌向阙城的四面八方,更多的人加入了这场残忍的屠杀,有的人手中,甚至还握着先前那些死去的守城官兵遗留的刀|枪。
他们此时已经不太像人类了。
没有人能如此干脆又狠心地收割同胞的生命。
一道惊恐又细弱的哭声响起,霎时吸引了江宴秋的注意。
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女孩,被人捏着脖子高高举在半空,两只伶仃的小细腿拼命蹬空挣扎。
她的小脸被掐得通红,不断哭喊着“爹娘”,就算这时候,还不忘紧紧抱着怀里的那只豁口海碗。
对面那人狞笑着:“你爹娘已经死了,你也下去陪他们吧——”
小女孩又大又圆,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大大地睁着,死死盯着面前之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对面那人正狞笑着要将锋利的长刀扎进她小小的身体——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江宴秋神色冰冷,一边接住猝不及防从半空坠落,口中惊呼的小姑娘,一边将凤鸣收入剑鞘。
——跟着一起坠落的,还有那人拿刀的胳膊。
鲜血从肢体的断面喷涌而出。
他仿佛这才反应过来,发出无比痛苦的嚎叫,一下子倒在地上。
小姑娘被吓坏了,把头埋进江宴秋的胸前,小小的身体发着抖,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哥、哥哥……”
“没事了,囡囡乖,没事了。”江宴秋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坏人已经被大哥哥打跑了。”
囡囡小声啜泣着,丢掉了那只海碗,两只手都死死地抓着江宴秋胸前的衣服布料。
由小声的哭泣,渐渐变为嚎啕大哭。
“可、可是……我的爹爹和娘亲……都被他们害死了……”
细雨纷纷。
江宴秋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挡在小女孩头顶,为她挡住那一小片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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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不同意造|反的人,都杀得差不多了吧?”
“大哥,兄弟们埋伏打听了好几天,绝对错不了,哪怕是咱们之前商议大事时面色不认同的,都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好,很好。”
为首被众人唤作“大哥”那人,身高八斗,身形魁梧,瞎了一只左眼,右脸上有一刀长长的伤疤,从发际线一直延伸到脖子。
看着就是个狠角色。
乱世中有魄力造反的,也没几个不是狠角色。
独眼狠狠啐了一口,“他们不愿意跟着兄弟们一起干,带着一家老小一起过上好日子,竟然甘愿被大宛那些狗官和人上人骑在头上,也不怪兄弟们先送他们一程。”
其他人均是一派畅快叫好。
这些人,便是跟城外那些难民里应外合,杀光守城门的官兵,掀起□□之人。
游说时未免有人通风报信导致计划败露,甚至不惜对“自己人”拔刀相向,把反对的、不愿跟着一起□□的人全杀了。
独眼喝了口酒,这酒还是从守城卫兵那里搜出来的,是最便宜的浊酒,味道却烈得很。
他已经很久没尝过酒精的味道了。
哪怕为了这口酒……这些人都杀得值。
独眼狞笑道:“等咱们推倒了那狗皇帝的皇宫,酒有的是,女人也有的是!”
追随他的兄弟们一阵欢呼,气氛无比热烈。
“这些,都是你们的人做的?”
江宴秋极力压抑着怒气,嗓音冰冷。
独眼原本大马金刀地坐着,看到他,仅剩的一只眼睛危险地眯起。
“呵,朝廷的狗官。”
见到江宴秋的第一眼,他便在心中认定了对方的身份。
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狗官,才会有这样小白脸一样的相貌,华贵的衣服,和高高在上的,仿佛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他大声道:“就算老子们干的又怎么样?你们这些皇帝的走狗,又想用什么狗屁大义来压我们吗?”
“你知道你们的狗皇帝做了什么好事吗?”
“下令让我们所有人,三日内迁出流民营,搬出你们的好阙城。白泽洲水患,多少良田屋舍毁于一旦,百姓流离失所,赈灾的银子被层层克扣,发下来的赈灾粮霉得连鸡都不吃。”他语气无比嘲讽:“真是好仁义的皇帝,怎么不下令让我们直接去死呢?”
他这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无数难民都跟着激动起来。
有之前被定慧寺安置下来的,也有在城外苦等,却被守城官员百般推脱的。
江宴秋不为所动。
“所以,这就是你对同胞拔刀相向的理由?大宛的皇帝对不起你们,民众又何其无辜?”
他这一路上,已经顺手解决了不知多少作乱之徒。
为了效忠朝老母和妻子动手的,早就对邻里长相不错的女人心怀歹意借机强迫的,单纯发泄自己内心的施虐欲的……
人形的恶在极端情况下,在权利膨胀后,会被无限地放大。
和平年代,他们中有的即使借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种事,但在秩序倒塌后、巨大的利益诱惑下,能做出绝对无法想象出的恶事。
这已经不是能用“推翻狗皇帝”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粉饰的了。
若是真为了他们口中的“大义”,为什么要对囡囡这样手无寸铁的小女孩动手?
独眼看了一眼江宴秋臂弯中的小女孩,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也没有丝毫温情可言,甚至嘲讽道:“当然是因为她的好父母了,不愿意跟着兄弟几个共谋大事就算了,还妄图偷偷向定慧寺那些秃驴告密。”
他畅快地大笑,笑得脸上的疤痕都跟着可怖地抖动:“所以他们死了,无比凄惨地死了,死的时候还求我们放过他们的女儿……哈哈哈哈,真该让你看看他们最后那副卑微的嘴脸,早些明白这个道理该多好!”
然后“嚯”地一脚,将身旁施粥的木桶踢倒!
白花花的米粥流了一地,被泥土染成脏污色。
“谁稀罕他们的施舍?谁稀罕这些破草垛稀粥?!凭什么那些狗皇帝狗官和鼻孔看人的本城人吃香喝辣,住的是金屋银屋,我们却只能龟缩在这么大点的破地方,还要辛苦做工才有饭吃?!”
独眼无比残暴地咆哮道,举起了手里锋利的长刀。
“跟你一个将死之人,说这些也没意思。”他残忍道:“正好,就拿你第一个开刀祭旗。”
……
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这不是一匹,而是数十、甚至数百匹才有的动静。
独眼狂妄的笑容一凝。
为首那人高坐在马背上,逆着光,古铜色的脸上写满肃容。
“在下五皇子周应,奉陛下之命,平乱反正。所有叛军——格杀勿论。”
.
“小仙师,你还真是傻啊。”
说话那人眉目艳丽倾城,拖着腮,两条腿盘坐着,正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身旁之人。
江宴秋怔怔,一言不发。
就在一刻钟前,江宴秋站在两队人马之间,徒劳地试图阻止一触即发的战争,然后就被师玄琴从天而降,一把提着领子带走了。
刀剑相击,硝烟马蹄,大地都在轻颤,剑刃泛着冷厉的寒芒,无情地溅起血花收割生命。
加上城门放开后放进来的那些,难民的总数极为庞大,可以称得上人山人海;护城军数量虽少得多,却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以一当百。
这场战争,的确还难分胜负。
每分每秒,都有人永远地倒在血泊中,再也睁不开双眼。
要不是师玄琴强硬地将他拎走,泼了盆冷水让他“冷静冷静”,江宴秋自己都难以预料自己会做出什么。
师玄琴“啧”了一声:“不是我不让你插手……”
他外头看向江宴秋,眼神中闪着奇异的光:“而是你们根本无法介入凡人的战争,懂么?”
“你能用在昆仑学到的那些仙术控制十人、百人,然后呢,难不成将这些人都杀了么?”他嗤笑一声:“那不是我们‘魔修’的拿手好活儿了。”
他站在高高的塔楼之上,双臂环胸,俯视着底下的相互残杀的众生,有种超脱世俗和时间的冷漠:“战火一旦被点燃,不走到你死我活那一步,就不可能熄灭。哪一方不无辜?哪一方不是刽子手?”
江宴秋目光怔怔。
他想起自己试图阻止战争时,五皇子说的话。
他问五皇子:“根本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他们很多人都是被迫的,还有根本没参与其中的老弱妇孺!要是赶尽杀绝,那跟你们口中所谓的‘叛军’又有什么差别?”
五皇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歉意,语气却无比坚决。
“抱歉,江仙师。”他目光很深,“我是父皇的臣子,我有我的职责,和必须去做的事。”
昭武帝的蓝羽令上给出的圣旨是——
歼灭所有的流民。
无论是否参与这场□□。
国库空虚,粮食告急,还有瘟疫、潜在的社会动荡。
无数隐患,如利剑一般高悬在头顶。
——他必须在临死之前,为下一任继任者荡平一切阻碍和未知的危险,才能把这个国家,放心地交付出去。
师玄琴的袍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苍穹之下的蝼蚁,没有一丝触动。
此时此刻,他终于有点像个魔物了。
看到江宴秋怔怔不作声,他拖着腮歪头道:“小仙师,这一切与你有关吗?你修你的仙不好么,为什么要插手这些?”
“修士的一生跟我们魔物一样漫长,你去闭个几十年的关,说不定今日这些人也早就全都老死了,可能这大宛的皇帝都换了几波了。”
流民奔走,孩童哭泣,无法行动的老病之人瘫坐在地,眼中倒映着冲天的火光,早已放弃挣扎,静静等死。
无数流民被斩杀于护城军精锐的铠甲利剑之下,也有被夺取武器的士兵被数人围攻,身中数刀,无力地跌落下马。
五皇子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刀剑无眼,无数次濒临险境,又凭着顽强的意志和多年练就下的战场经验侥幸躲避。
——是啊。
江宴秋突然站起身。
——是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他拍拍手上的灰,好不容易从储物袋中翻出那样东西。
——凡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于修士而言,沧海桑田,朝代更迭,也就闭个关的事。
迎着师玄琴吃惊的目光,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举起手中的判官笔。
——但是。
他微微一笑。
“你说的有道理,可能是这样吧。但是,谁让被我路过了呢。”
“要是装作看不见……我的道心可是会痛的。”
灵力节节攀升,天地间,无数翻涌的灵力旋涡般汇聚,甚至隐隐有雷鸣在劫云中翻涌。
啧,怎么这时候要突破了。
江宴秋强压下经脉中沸腾的灵气,高举起判官笔。
不知道是不是天也在助他。
第一个笔画落下。
耳边“嗡”地一声轻响,如入无人之境般,天地万物在他的眼中都被揉作一道白光。
——那是一个无比巨大、无比强盛,仿佛蕴含无上力量的门字诀。
“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