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许姩真正睡着的时候天蒙蒙亮,起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升高,熹光照耀进来刺的人睁不开眼。
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许姩伸手摸了摸,冰凉,应该是起了很久。
她起的晚,接受消息自然也会比别人晚上很多。
等到了楼下,张霖帮她将位置挪开,又倒了杯热茶,一套-动作下来,许姩除了张嘴,倒是像个尚小的孩童。
眼扫过房间里的人,许姩问“跃川和乘河呢?”
沈医生将手中的手提箱重新擦拭了一遍“跃川今早就走了,乘河去送她”
“你真的不走吗?”跃川疑惑地看着身旁的人,他眉眼没了往日面对自己的威风,这样一看倒是也顺眼多了。
她昨夜喝醉之后迷迷糊糊想了很多东西,她想到自己跟着这支队伍闯荡了这么久,可队伍里的人却人人都比自己厉害。
有有勇有谋的三爷、干脆果断的三嫂、行医救人的沈医生、所向披靡的古大哥和年乘河这个臭小子,他们都有自己的本领傍身,可眼观自己,好像一无所有。
哦,她长的似乎挺漂亮的,但漂亮又不能当饭吃,就像姩姩姐说的,人活着一辈子就得有些一技之长,不然老了吹牛都没地方吹。
所以她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睛突然间就清醒过来,风风火火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等着天亮就出发。
她本想和姩姩姐告别,奈何张霖不给,说是她才刚刚入睡,于是只能作罢。
她不想让众人去送她,可年乘河却跟了上来。
年乘河扣了扣脑袋,点点头“我不走,这队伍我待习惯了,像家一样,你不觉得吗?”
当然觉得,跃川鼻子一酸,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让眼泪掉下“我舍不得你们,可我还是要走,等我学了本事我就回来,你们可别把我抛弃了”
难得见跃川哭的让人顺眼,年乘河拍拍她的头,像是在许某种承诺“我们当然不会,倒是你,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对了,你打算去学什么本事”
现如今形势紧张,到哪都有危险,要是孤身一个姑娘家去,让人总是不放心。
跃川不假思索的说出口“我想去学画画,我缝缝补补绣花技术活都不错,我想着这两个可能会通一些,到时候我成了大画家,把你画的俊俏的很!”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泛着星光,脑袋微微仰起来,像是在憧憬着未来。
“车来了,快回去吧!你怎么像个娘们一样婆婆妈妈的!”
远处火车的鸣笛声响起,上头的蒸汽袅袅的飘起来,跃川捏紧手中的票,等待着火车停下。
踏上这条火车,她的未来就成了个未知数。
她犹豫了会,最终还是踏了上去,转过身的时候正好能够看见年乘河那高高瘦瘦的身影,她招了招手,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回见。
年乘河浅浅的笑起来,也对着她挥了挥手,想到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般。
当时的跃川脸上沾了不少灰,却还是对着众人使劲的笑着挥手,又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众人的表情,在看到大家对她都没有太大的敌意时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直到火车发车从自己眼前离开年乘河才缓过神,望了眼天,这才离开。
许姩因为这事一个上午都没怎么理张霖,张霖再怎么哄她也始终无动于衷。
见到年乘河回来,许姩一个激灵的站起来问“跃川说她要去哪了吗?”
年乘河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仔细回忆了一遍才开口“没有,她没同我说过”
“那,那她说了什么?”
年乘河将两人的对话原原本本的重新叙述了一遍,许姩发现这两人的对话完全没有主题,除了能在里面听出跃川要去学画画之外,可以说其余的全是家常话。
无奈扶额,现在要找跃川,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几人重整心情,将身上的行李收拾好,并没有太多,也踏上离开这座小县城的路途。
路上许姩问道古河的去向,古河略微想了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还是决定先回闵城,沈医生是张府里的家庭医生,现在张府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苗,当然死心塌地的跟着张霖走。
年乘河不满的嘟囔“怎么你们都不问问我要去哪?”
众人没好气的回复“你去哪关我们什么事?”
许姩看着年乘河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红,笑着抚慰他受伤的心灵“人说着逗你玩的,你还真信,你不就是来找古大哥的,古大哥去哪你不就去哪吗?”
“所以我说他就是个猪脑子,他偏偏还不信”古河嗤之以鼻的感叹“想当年他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我教他读书,教了才几分钟,那屁股像长了虫子一样来来回回的扭,坐不住的就从板凳上跳下来大喊大叫说自己饿了饿了,他娘的他才吃完饭就哼哼自己饿了,不是猪脑子是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年乘河恨不得自己一拳头下去将古河打晕,好堵住他那张口无遮拦的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不够,也开始学着古河的样子开始说故事“我给你们说啊,当年表哥才将将十岁的时候,他就四处乱跑,有一日我们四处找他找不着,都快放弃的时候表哥突然间就站在门口,当时还是夜里头,街上连灯都已经关了”
古河记忆猛然被拉回那一年,又羞又恨的吼着“臭小子快闭嘴!”
“我问他你到底去哪了,我们四处找你都找不着,表哥哭兮兮的凑近我旁边给我说他”
“快些给我闭嘴!!!”古河一个翻身从马上翻下来,就要往年乘河这边来,年乘河赶忙捡着重点大吼一声“他说他掉进别人家的粪坑里去了!”
此话一出,众人均都咬着自己的嘴唇,憋笑的看向气势汹汹的古河。
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一世英名的古司令竟然掉进粪坑里。
此时的古河像是被人扒光了衣裳,一丝不挂的展现在众人面前,羞愤的想往地洞里钻,狠狠地看了一眼年乘河,又羞耻的翻身上马。
太可悲了!他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形象,就这么被这个臭小子全都毁掉,迟早有一天,他要将他狠狠地压在地上暴打一顿,让他尝尝血的代价。
正当众人慢悠悠的向前走着,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许姩收紧手中的缰绳,盯着不远处。
这声音越来越近,最终一声“吁”让马儿停了下来。
来的人让许姩一惊,她转身看向身后的张霖,面色冷的没有任何血色。
吴冰似乎是马不停蹄的赶来,身上穿着的衣裳破破烂烂,脸上也灰扑扑的,她见着许姩,快步走上前,眉眼坚定的说“我有事同你说,事关重大”
许姩也怕有诈,迟迟不下马“你这样说便是”
谁知吴冰走到许姩的马前,用只有她们令人的声音开口说道“有关你身上的毒”
许姩手一颤,不顾大家的阻拦,利落的下马跟着吴冰往林子的另一边走。
见看不见几人的身影,吴冰才停下步子,将腰间吊着的东西交出“这是我在树到这”
许姩接过那小囊,从小囊里将东西掏出,里面是个又软又有些糙的球,许姩将这东西凑的更近了些,这才惊叹,脚步踉踉跄跄的往后倒退。
这可是人皮。
这么糙的皮子,她想到那日自己院子前的血迹,事后问到笙儿的时候说是有个老妇人犯了错被毒打了一顿,不免倒抽一股凉气。
这皮应该是那老妇人的吧。
吴冰面上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似乎是已经习惯了沐岫岩的雷霆手段“这东西你收好,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过身去吹了吹口哨,方才那匹马嘶鸣一声匆匆往这边赶来,许姩这才注意到吴冰身后那些血淋淋的伤痕。
“你这些伤…”
吴冰苦笑着摆摆手,翻身上马时身上的伤口又再一次裂开,鲜血顺着后背流下,将一身白衣染的通红。
“这些伤相比我犯下的罪孽,不足为过”
几乎是下意识的,许姩抓着最后一点时间迅速问到“接下来,你要去哪?”
“去完成我最后一点愿望,也算是让自己这一生少留些遗憾,许姩,你这二十几年来做得很好,切勿像我一般犯下滔天的罪过,你和张霖说一声,我欠他的尚不能还,只能求下一辈子再来还清罪孽,珍重”
一声珍重落下,吴冰双腿夹紧,拉着缰绳随着那抹阳光消失在了树林里。
回来时许姩已经将小囊放好,张霖忙问“她有没有伤到你”
“这倒是没有,她是来送别的,她让我同你说她欠你的,她下辈子再还”
许姩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望着张霖的神色也是一变。
吴冰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她这是要去死。
许姩慌忙的将目光投向刚才远去的身影身上,可这茫茫一片林子,哪里还找得到那抹身影?
“随她去吧”张霖轻叹一声“有的东西拦不住,我们也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