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男朋友

明野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未亮,留有一丝缝隙的窗帘外透过一点灯笼的火光。

被子里很温暖,容见睡着后很不老实,明野只好用手圈住他的身体,所以两人的皮.肉紧贴,亲密无间。

明野慢慢直起身,靠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枕上,也贴在自己腿侧的容见。

其实他发出的动静很小,但容见好像还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

明野笑了笑,又觉得很可爱。

就这么看了很久,真奇怪,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他记得容见每一次眨眼,每一次皱眉,每一次微笑,每一次哭泣的神态。容见总是表现得很娇气,但任由明野如何过分的对待,恶劣的捉弄,刻意的欺负,也决不会真的拒绝逃避,他是温顺的爱侣,也是永远对明野赤忱热烈、始终不渝的恋人。

有的时候,明野也不能完全明白容见,但却无法失去他。

在容见醒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还是会时常回忆起那三天里的琐碎片段。

一般人若是经历了重生这样的事,可能会信服神鬼之说。但明野不是这样,他对所谓的佛老之言并无兴趣,也无追究的欲望。他不把那些当真,觉得那是尘世中不可追溯之事。如果人一旦相信这些,沉溺于此,就会失去以一己之身行走于世的信念。

直到容见的昏睡,那是明野所不能掌控,无法知道缘由的事。

他开始翻阅佛道典籍,希望从中得到解答,也不由会想起所谓的天神遗族。

明野重生以前,天神遗族起于乱世,他们费尽心力,安插人手,也想以厌胜、占卜之术谋取天下。但那些手段不堪一击,明野很轻易地剿灭了这一群人,没有手下留情,也不觉得有那样的必要。可在最后时刻,那群人却认出了明野,点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天神遗族确实展现出一些与常人不同的异能,但明野没有经过学习,对此一窍不通。

那个外室女交换了两个孩子,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但是在天神遗族的一贯仪式中,明匪七岁时眼睛转变为金色之事,一切都暴露了。明野的父母亲人知道了这件事,但由于明匪天赋出众,而明野早已遗落在了大胤,他们愿意忽略这个事实,将明匪当做正统的继承人。而在此之后,他们又占卜出天神遗族的血脉终将夺得天下,于是选择出世夺权。

可笑的事,直到临死前,他们才意识到,原来占卜出的结果指向的是明野,而平乱途中,明野没有犹豫地杀了幕后操纵之人,将无罪的人发配至不同府州,令他们和普通人一样通婚,过平凡人的生活。

也许占卜就是这样的东西,只能窥得未来的一个角落,不能得见全貌,最后反而葬送了天神遗族。

但这的确是明野确实所见,唯一与所谓的天命有关的事了。

他想要找到天神遗族,或许从他们的口中,能寻找到答案。只要有一点希望和可能,明野都会去做。

*

容见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早就亮了。

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本能地伸手摸索了一下身旁,没有人,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明野很忙,最近都是很早就起床了。

就这么过了片刻,容见重新闭上眼,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了纸张翻页的声音。

很轻,若有若无的。

他还以为是做梦,但又忍不住掀起帘子,却看到明野坐在软塌边处理公务。

很快地眨了几下眼后,容见意识到不是梦。

容见什么都没想,起身跳下床,床边铺了很厚的毯子,赤脚也不会冷,就是裙子太长,不小心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明野听到动静,抬起头,正好看到这一幕。

容见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朝明野走了过去。

他想问明野今天怎么没走,但很快就得知了答案。

因为有一份单独的折子摆在桌案边,容见挤着明野,坐在他身边,打开来一看就明白了。

是北疆的战事。

科徵阐死后,留在寒山城的羴然军队死伤大半,但也有小部分逃了出去。而崇巍关那边,听闻寒山城大败和科徵阐的死讯后,出于畏惧,也是怕全军覆没,立刻决定退守草原。

这样的局势下,明野曾想过不回边疆,将寒山城的部队调回去,大军压境,打败羴然人。那他们只能再往回退,回到草原深处,最起码十几年不会轻易卷土重来。

倒不是明野沉浸在上京的权势中,他只是不想再和容见分离了。

人一旦贪恋温暖,就会变得软弱。

但现在局势又有所不同。

本来的打算,是让寒山城的士兵赶回崇巍关后,再行军布阵。但羴然人没有固守草原,而是准备趁着兵力不足,想要再打最后一场,总比坐以待毙强。

战报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羴然人已经有所行动。

容见本来只是随便看看,想知道有什么要紧消息要特意挑出来,看到最后时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完全清醒过来了。

明野侧过身,两人离得太近,他的唇擦过容见的鬓角,轻声道:“我得回去一趟。”

容见靠在明野的肩膀上,没有回答。

他知道明野已经做下决定,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可还是什么都不想说,仿佛这样就可以装作不知道,是掩耳盗铃式的逃避。

他们之间,他和明野之间,在一起的时间远远对于分开。

在人生的前二十年里,容见没有对谁如此依赖过,除夕的时候,舍友和朋友都有各自的家要回,一个人睡过大年夜的时候,容见也没觉得怎么样。

可是没有明野就是不行。

过了好一会儿,容见抬起头,没有委屈或抱怨的意思,只是很平静:“我们好像一直在分开。”

明野偏过头,很认真地看着身旁的人。容见穿的裙子是齐胸的,满头乌发堆在赤.裸着的雪白肩头,看起来又美丽又纤瘦,需要好好保护。

他“嗯”了一声,低头亲了亲容见的眼睛:“以后都会一起过。”

很莫名的,在这间温度恒定,温暖舒适的房间中,却有些冷了。

哄好容见不是什么难事,明野只是不想让容见难过。

明野继续说着打算好的安排:“我身边的亲卫,留一半给你。”

容见不是很想答应,但还是应了。

但明野似乎想了很多,包括容见每日出行,锦衣卫与亲卫的换班,出宫时禁军的安排,以及护卫人员的选择和定时审查,都一一讲得很详细,将容见保护得很严密,任何人都不能伤害。

容见听完了,越发口无遮拦:“男朋友管的好严。”

明野是真的很聪明,立刻反应过来,“男朋友”这个词,是他们现在这样关系时,代指自己的身份。

于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握着容见的手腕:“嗯,男朋友就是管的这么严。”

容见也没有那么愚笨,明野重复了一遍后,他立刻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该怎么解释呢?

明野似乎不在意这些,捧着容见的脸,静静地看着他。

容见很慢地呼气,很慢地吸气,一来一回,连心脏的跳动似乎都变得缓慢,很认真地等待这个人要说的话。

明野说:“我很不放心你。”

即使知道所有人都会将容见看成重中之重,将他保护起来。明野也不能放心。他的担心来自过于沉重的喜欢和爱,这样的负担与别人的保护无关,只有自我的陪伴可以缓解。

“明野。”

容见叫他的名字,听起来非常纯真:“不要担心。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

在得知明野即将离开的消息后,容见的心情难免低落。

他有必须要出门处理的公务,期间还见了陈玉门。

经过再三思考,陈玉门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了,他说:“殿下,我以后不来仰俯斋读书了。”

容见心情很差,勉强提起精神应对:“那你想去哪?本宫和你父亲说。”

陈玉门笑得倒是挺开心的:“不用麻烦殿下了。我和我爹说了,他把我打了一顿,说要逐出家门,但又没把族谱拿出来,就是吓吓我。”

容见一怔,才意识到怪不得陈玉门笑起来这么龇牙咧嘴的。

他也笑了笑:“找没找大夫?给你叫个太医吧。”

陈玉门又道了谢:“我爹说我是不知轻重,不知道人间疾苦,天天就想着那些混事。可我是真的喜欢啊。他下了死命令,全家上下里外亲戚都不许给我银子,想让我认输呢!”

果然,封建大家长就是这个样子。

容见觉得陈玉门可怜巴巴的,叹了口气,就听他支支吾吾道:“我这次来,就是想找殿下借点银子,再去书中写过的地方,亲自一探究竟……”

顿了顿,语气更为坚定:“等日后赚到钱会还的!”

容见想了一会儿,慢条斯理道:“你爹说的也不无道理,你本来就是文弱书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多来宫里念个书,也不认识什么人。好不容易被人忽悠着出去玩一次,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局。你一个人出门,看起来就像是一去不复返,不知道在哪被人给劫了。”

陈玉门瞪大了眼,似乎没料到长公主竟然这么说,简直是一种背叛!他还以为长公主会是唯一支持自己的人呢!

容见写了个条子,递给他:“你去找章同知,让他在锦衣卫中问问,有没有人愿意陪你一起去,主要是照应你。”

陈玉门简直不敢置信。

他最后说:“俸禄先给双倍,但你要能做出成果,不然日后还得还。”

容见倒不是在意那点银子,就是不想陈玉门耽误时间,如果真的有兴趣而无天赋,又不肯认真钻研,不如回来读书。

陈玉门欢天喜地地走了。

容见还是觉得他有点傻,也不知道自己鼓励他追逐梦想的行为是错是对。

等到回程出征那天,容见亲自去城门送别明野。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末了,天气很冷,明野追求速度,所以一行人都是轻骑快马,随身携带粮草补给,看起来很轻便。

容见下了马车,走到明野身边,他一伸出手,指尖就被冻红了。

明野背过身,摘下手套,握住了容见的手。

对于行军作战的事,容见一窍不通,也没有什么能嘱托的,只希望明野能够平安安全。

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明野上马之前,容见没有忍住,仰起头,手指搭在明野冰冷的盔甲上,吻住了他的嘴唇。

容见是主动的那个。

在外人面前,他们虽然一直很亲密,但不会表现得超越尺度。

而现在,周围的人全都愣住了,他们也不是瞎子,即使明野背着身,从他们的动作间,也能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容见的吻很轻,也没有持续太久,就自己移开了。毕竟在外人面前接吻这样的事,其实还是太超过容见本来的接受范围。

他只是太过不舍。

明野看着容见很红的脸颊,想了片刻,他很少会这么犹豫不决,看了很久,垂下眼,遮住眼中的不舍,声音不轻也不重:“等我回来。”

这么说完后,又低下了头,再一次吻住了容见发烫的嘴唇。

容见不在乎的事,明野更不会在乎。

这样简单、纯粹、旁若无人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