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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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结束,容见本来打算让明野回到侍卫所,以达成逐渐远离的初心。

但经过上一次的事后,谢都事大约是觉得开罪了这位公主,必须多加讨好,十分贴心地提出,可以再择一位相貌英俊,家境优越,性格温柔,知书达理的才俊,不仅可以保护公主,还可分忧解闷。

不像是选侍卫,倒像是推销面首。

容见:「……大可不必。」

这位谢都事不知道会找来个什么样的人,到时候再示意些乱七八糟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还是明野好了,长得英俊,沉默寡言,非常靠谱,还会带点心,疏离之事可以徐徐图之。

九月上学的第一天,容见如丧考妣,差点在作业上翻车。

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一直装病也不是回事。

容见决心要彻底解决此时。

中午下课后,容见本来还在收拾东西,顺便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时,几位同学找了上来。

为首的女同学穿了一身红衣纱裙,相貌可爱,她的胆子似乎最大,在同学们的推搡中开口问道:「殿下上次用的扇子,臣女觉得很新奇,也想试试。冒昧打扰殿下,请问臣女也可以用那样的扇子吗?」

容见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意识她们说的是上次那把,明野为自己遮挡消失的口脂而做的扇子。

如此便有片刻的失神。

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们没那么大胆子,上前来询问已是鼓足勇气,见容见没有回答,难免有些害怕了,陈新雪也踌躇道:「是臣女冒犯殿下……」

容见道:「没什么,你们要是喜欢,随意取用便是。」

那群同学便很欢喜地道了谢后退下了。

容见也有一瞬的开心,但到底还是满怀心事,去了宁世斋后面的屋子。

他要找人。

今日学得的词,教书的是一位年逾七十的老先生。老先生姓程,本是国子监祭酒,兼宁世斋教授一职,总管皇宫两所书斋的一干事宜。

容见走到房间前,敲了下门。

里面的人答道:「进来。」

容见推门而入。

程老先生教了一上午的书,午后也没有休息,还在旁厅里编纂新书。听见有人来了,抬起头,眯着眼,才看清是容见。

他头又低下去了,随口问道:「殿下可是学业上有不通之处?」

容见深吸一口气,道:「先生,学生已学了多年诗词,但见江山广阔,更想去仰俯斋学习经史策论,了解天下万民之生死福祸。」

「恳请先生准允。」

这一言堪称石破天惊,程先生放下手中的书,朝容见看了过去。

这是容见思考良久后得出的决定。

学,是不能不上的。

但原身作弊来的成绩实在太好,容见作为一个文盲,实在望尘莫及,只能另想它法。

而宫中的书斋,除了宁世斋,还有男子读的仰俯斋,那里学的的经史子集,治国策论,还有君子六艺。

容见想转学到那里。长公主并未学过这些,到时候即使学的不好,也情有可原,而不是崩人设。

老先生沉默片刻,方道:「殿下乃皇室子孙,心怀天下,自是万民之福。若是旁人,不必多说,老朽别无二话。」

说到这里,老先生的话一顿,他白发苍苍,满脸风霜,垂垂老矣。

容见知道他讲课虽然无趣,但学识丰富,上知天下之地,堪称人形百科全书,是天下之师,有万千学子的敬仰。

老先生继续道:「但长公主身份尊贵,与常人不同,此时还是要禀告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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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见的心沉了下来。

但他也知道不能勉强。毕竟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原身小时候玩个木剑,都被皇帝恐吓。谁知道他学换个班上学,皇帝会不会又感到威胁,到时候罗织罪名,连累宁世斋的先生。

容见道:「先生说得极是,学生还是先禀明陛下,再行考虑。」

而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程老先生不反对。

容见离开后,一人从多宝阁后走了出来,他问道:「长公主殿下既然有这样的心意,殿下何不答应下来?」

程老先生叹了口气,他年岁已大,知道皇权之争何等凶险,不愿沾染:「泽清,此言差矣。」

寻常时候,女子是不能为帝。但当时若容宁活着,或者容见到了通晓人事的年纪,也未尝不可能被推上那个位置。

容见要弃诗词歌赋,从治国策论,其中所含之意便非比寻常起来。

齐泽清,也就是另一门课的齐先生,他是天景元年的学生,被容士淮钦点为进士:「遥想当年先帝犹在,何等龙章凤姿,殿下继承了先帝的血脉,但……倒是近日,似乎又能看出些仁厚潇洒的风姿。」

容士淮生前,大胤才经过战乱,也有着欣欣向荣之景。而驸马皇帝一登基,废除了先帝的诸多决定,这么些年来民生凋敝,朝堂越发混乱。

程老先生摇了摇头:「先帝去的太早了。」

齐泽清道:「殿下未必不可为。至少,待她诞下皇子……」

程老先生严肃道::「慎言。泽清,在宫廷行走,小心为上。」

王朝更替,皇权旁落,他已不在意这些,只想教书育人罢了。

但教书只是为了学识吗?

也不是,到底还是要为官治国,造福百姓。

程之礼抬起头,望向窗外,只觉得自己老眼昏花,连太阳的形状都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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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旁厅出来后,容见不免心情低落。

到底还是逃不过见那位代皇帝。

他要怎么说服这个心狠手辣、敏.感多疑的便宜爹,转学换班只是对现在的课程没有兴趣,而不是觊觎家业呢?

主要是这江山也没什么好拿的。再过几年,江南盐税一案从几个世家贵族牵连至百余位官员,举国震惊,战乱再起,天下易主。

而下一位主人……

容见偏过头,看到立在廊庑外,如今还不起眼的侍卫明野。

世事难料。

人各有命,穿书之后,容见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他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不过,容见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他朝廊庑那边走了过去,停在明野身边。

周围没有人。

很好。正适合做一些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事。

明野抬眼望着他。

容见从锦囊中拿出一样东西:「谢谢你,已经洗好了。」

是多日前从明野那借来擦口脂的帕子。

容见是不太知道古代的规矩,但好歹也经过影视作品的耳濡目染,知道古代的男女之间,不能赠送那些锦囊手帕类的小玩意。

所以沾了口脂、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帕子,也不能让宫女们洗。

但容见想要自己洗,时机也很难找。谁敢让公主亲自动手做事?要是被周姑姑或是别的嬷嬷瞧见,怕又是要发作一番。

容见寻了个无人的日子,找小宫女送了热水。容见自幼失去父母,自理能力很强,一朝穿书,每天都要穿着繁复沉重的裙子,没料到匆忙之间,洗个帕子都能将桌上的香料打翻进去,却也只能将就了。

结果洗完后的帕子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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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郁到近乎刺鼻,容见又晾了好几日。为了避免被别人发现,他自己也熏了相同的桂香。

如此这般,艰难地借来的东西收拾妥当,准备物归原主。

拿出帕子时,容见呆了一下,怎会如此?

他昨日明明用热茶盏熨好了,今日怎么还是皱巴巴的。

明野好像没在意那些,低头看着容见,问道:「殿下宫中的衣物,都会用这样的熏香吗?」

容见当然不可能说是自己动手过程中发生的小小意外,他含糊地「唔」了一声:「你讨厌吗?」

讨厌的话,他拿回去再晾晾。

明野从不会让自己的身上沾染任何香味,因为会暴露行踪,留下痕迹。

而容见则不同。

他的手腕、指尖、脸颊、发丝,身上的裙子,每一寸的皮肤似乎都充盈着与这方干净的旧帕子相同的味道。

很甜的金桂香气。

明野接过帕子,平静道:「不讨厌。」

然后,他的手上也沾上了同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