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陈莲没有隐瞒的意思,微笑道：“阿沐可以打开看。”
沐玄也不客气，上前用鬼气拿起画卷展开，看到上面的人像，陡然陷入静默。
“怎么。”他的反应令孟陈莲有点意外,“阿沐莫非认识。”
“不认识。”沐玄摇了摇头,很快恢复如常,卷起画还给孟陈莲,“只是觉得意外,孟少宗主居然会收藏旁人的画像，总不会是少宗主的心上人吧。”
“我可不敢。”孟陈莲道,“他是羽流仙尊的爱妻。”
羽流仙尊与自己的爱情故事，沐玄这些年也听过几耳朵，全是胡编乱造。
他与池云镜逃离魔界的经历确实坎坷,但那些都不为外人所知，后人连池云镜是半魔都不知道，他们在人界过的都是细水长流的生活，哪有故事里那么丰富的曲折。
而且沐玄才发现,池云镜在外面竟是以妻子称呼他。
事实上，他还没答应与池云镜成亲。
“我第一次知道，羽流仙尊的妻子是这般模样。”沐玄试探问,“少宗主弄到他画像做什么？”
“好奇而已。”沐玄尚未加入,孟陈莲还不能说出他们真正的目的,“仙尊的凡人妻子本就令人感兴趣,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被人津津乐道,可惜他连名字都没流传下来。”
幸好没流传下来,沐玄想。
不过就算流传下来,别人也只会以为他是同名,不会一下子脑洞大开，猜到真相。
而且，沐玄都没告诉楚朗风自己的真名，只说了一个沐字，反派更不知道。
孟陈莲割开手腕，疼痛令他轻微蹙了下眉。
“我为阿沐可是付出许多。”孟陈莲笑道。
沐玄应付道：“我不会忘记少宗主的恩情。”
他接过盛满孟陈莲鲜血的碗，一饮而尽。
“阿沐的气息丝毫没有变强，这样下去何日才是尽头。”封蚀漫不经心开口，“不如我就施舍些龙血。”
孟陈莲似笑非笑看向他。
“看什么。”封蚀道，“是你提议我给他龙血。”
“确实是我的提议，但少皇真的给龙血，还是出乎我的意料。”孟陈莲意味深长道，“我竟不知，自己在少皇心中变得这般重要，能说服少皇放下高傲，屈尊献血。”
封蚀烦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割开手背，纡尊降贵伸向沐玄。
他故意没将血倒入容器，好奇沐玄要怎样吸收，内心带有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结果，沐玄捧着盛过孟陈莲血液的空碗，放在他的手下方接血。
封蚀直接气笑了。
让反派出血，自然是越多越好，沐玄接了满满一碗。
喝完，沐玄提出告辞。
封蚀嘲讽道：“你当真是拿了好处就跑。”
“这是两位自愿的。”沐玄语气温吞，“若两位不再提供阳气，我也没有意见。”
封蚀心中不快：“滚。”
待沐玄离开，孟陈莲起身道：“算时间，池云镜应当快回宗了，我去看一看。”
池云镜极少待在宗门，大多时候都是接任务去外界。
孟陈莲怀疑他在找人，看池云镜的样子，好像还是心仪之人。
长着清心寡欲的模样，身负超然的剑道天资，居然这么早沉溺于情爱。
池云镜在星罗神君的卜算中，同样是至关重要的人物，需要盯着。
若是查清他寻找的对象，就有了掣肘他的手段。
因为封蚀在意池云镜，孟陈莲本来也对他有兴趣，但如今在他心里，阿沐更有意思。
封蚀的注意力同样转移到了阿沐身上，他得先下手为强。
阿沐难听的声音，实在令人无法对他的容貌产生遐想，孟陈莲对情人的外貌向来挑剔，但若是阿沐，就算面目丑陋也可以一试。
找完池云镜，可以顺便去楚朗风那里，再看一看阿沐。
刚分别，他竟然就开始有点想念。
*
从反派那里离开，沐玄一直心存不安。
孟陈莲弄到他的画像，可能不是出于纯粹的好奇。
沐玄在数千年前待得不久，基本从未与修士打过交道，仅有几个魔族见过他，但魔族彻底覆灭，沐玄连名字都没流传到后世，画像按理说更难弄到，孟陈莲都不一定有那个本事，大概率是他背后的大能出手。
大能费劲千辛万苦弄来他的画像，不可能是出于那样单纯的理由。
沐玄心中思忖，找到楚朗风，发现少年正被一些外门弟子围殴，要抢夺他的黑剑。
他刚与楚朗风分开一会儿，楚朗风就遇到这么大麻烦。
不愧是拿了废柴逆袭剧本的男配，沐玄感觉好笑。
沐玄暂时放下心头的事情，出手赶走那些外门弟子，打算先和楚朗风回弟子房再说。
结果，他们快要下山时，被陆师兄一行人拦住。
一道清冽剑光从天而降，是池云镜。
他外出除鬼归来，刚好经过这里。
有池云镜在，陆师兄等人无法再做夺同门宝物之事，灰溜溜离开。
看着池云镜，沐玄心情复杂。
他随楚朗风来到昆仑境，主要目的一是消除楼崖的剑气，获得池云镜的阳气，二就是找机会与池云镜相认。
然而，池云镜的人生轨迹与原书剧情有很大出入，他既没被楼崖收为弟子，也没拜掌门或者任何一位峰主为师，而是普通的内门弟子。
他天赋极佳，掌门与捉阳峰主都曾有意收他为亲传，但被池云镜拒绝。
沐玄忍不住想问，他是怎么想的。
本来，沐玄确实打算找池云镜询问。
即使池云镜成为正道修士，还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沐玄也相信他不会将自己抓入镇邪塔。
沐玄想起池云镜八年前在火海里说过，别走。
他觉得，自己在池云镜心里是特别的。
池云镜不住悬云峰，沐玄要找他也不难，再凭借八年前的恩情，应当可以从池云镜口中问出他的想法。
结果，沐玄被孟陈莲发现。
剧情变化太大，沐玄脑海里的关键剧情都被模糊，他与池云镜都是反派的关注对象，不敢再轻举妄动接近池云镜，怕带来麻烦。
池云镜指出楚朗风身上有鬼气，沐玄一惊，用伪装术模拟出剑气，装作楚朗风的剑灵。
但池云镜纠缠不休。
出尘如雪的少年垂头，看向右腕的红痣。
八年来，里面的鬼气被他感受过无数遍。
楚朗风剑灵的气息，与阿玄的鬼气有丁点相似。
沐玄被黑珠改造为怨魂，气息与八年前大相径庭，还使用了伪装术，气息更是与原本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但池云镜一直在研究寻找他的方法，不知不觉间，一缕仙尊之力钻入红痣，令池云镜稍微看透伪装，捕捉到一点沐玄真正的气息。
微不足道的丁点相似，他也不会放过。
而且，楚朗风的剑灵名为阿沐。
有一个字与沐玄相同。
“能否请你现身。”池云镜道，“我有重要的事必须确认。”
沐玄刚在孟陈莲看见自己的画像，意识到反派可能在打自己的主意，更要隐藏好真容，就算面前仅有池云镜与楚朗风，也不能轻率暴露。
他找理由推托。
“你是否有难言之隐。”池云镜注视着他所在的位置，“只要你愿意现身，你提任何条件，我都可以考虑。”
楚朗风皱眉：“阿沐不情愿，师兄何必咄咄逼人。”
池云镜不管不顾，见沐玄始终不愿露面，他径直上前，掌心附着灵力，抓住沐玄的手臂。
沐玄没料到他忽然做这样无礼的事。
他本来正在易容，打算变幻完容貌再现身，将池云镜应付过去，只是能骗过池云镜的易容需要弄得十分精细，花费不少时间，这下直接被打断。
沐玄在隐形状态下，都被池云镜精准抓住。
他挣不脱池云镜的灵力。
仙尊之力从池云镜右腕的红痣流淌而出，勾勒出沐玄的全貌。
池云镜的墨瞳，浮现极端的喜悦。
“阿玄。”
暗处窥视的孟陈莲瞳孔放大，眸光震动。
他发现池云镜刚巧在阿沐与楚朗风这里，就先藏在暗处看着，未曾想会看到这般不可置信的一幕。
阿沐竟然就是羽流仙尊的爱妻。
孟陈莲素日里处惊不变，也被惊得久久回不过神。
就在这时，池云镜面色微变。
他的魔血发作了。
池云镜带着沐玄离开，楚朗风大急，连忙到处去找。
孟陈莲猛然回过神，也要寻找，走了几步才想起封蚀，传音通知他。
*
八年前见到沐玄后，池云镜念念不忘。
近来，他时常做关于阿玄的梦。
梦里，他与阿玄同住一个屋檐下，每日看见阿玄都会感到幸福。
赶着回家见阿玄时，有散修调笑问，是不是他的妻子太黏人，或者管他管得严。
“两者都不对。”池云镜道，“是我需要他。”
他倒是希望阿玄管束自己，像别人的妻子那般，限制他回家的时间。
另一个梦，是阿玄在他的床上，皮肤斑驳，身体靠着他才不会软倒，被亲吻太多的唇瓣微微张着，溢出甜美的声音与吐息，黑眸雾蒙蒙的，只能看见他。
他实在太过痴迷。
池云镜做梦的次数多，但都是这两个梦，相同的内容翻来覆去。
梦境十分真实，并非他的臆想，而是切实发生过的。
阿玄前世是他的妻子。
这样一来，阿玄八年前奇怪的话也有了解释。
必然是这样，没有别的可能。
他爱慕鬼族，非他不可，不适宜一直待在昆仑境，昆仑境也不会想要这样的弟子。
进入昆仑境，主要是因为玉典剑见过阿玄，有可能将阿玄找到。
身处昆仑境的这些年，池云镜不拜任何人为师，尽量不用宗门的资源，将自己获得的机缘大半献给宗门，若是玉典剑抓到阿玄，他就做出足够多贡献，换出阿玄。
若不是玉典剑，而是他先找到阿玄，他就还完宗门的传道之恩，自请脱离昆仑境。
＊
池云镜带沐玄来到后山无人处，虚弱撑住树干，手依然死死抓着沐玄，没有松开。
他没有心魔，魔血发作的症状比原著中轻了许多。
变成鬼后，沐玄的记忆力得到强化，能够清晰回忆起原书剧情。
除了被天道模糊的部分。
他身处昆仑境内，一直有关注池云镜，早已发现池云镜没有心魔。
提示魔祖的信息，还是有作用的。
沐玄颇为欣慰。
不过，即使池云镜症状变轻，他还是会担忧。
沐玄不再试图挣脱池云镜的手，走到他身旁关心问：“感觉怎么样。”
“无碍。”池云镜目不转睛看着他，露出安抚的浅笑，“很快就能好。”
“阿沐当真厉害。”
孟陈莲含笑的声音忽然响起，“池云镜一直找的，原来是你。”
“还有你的身份也是，瞒得我好苦。”
他身旁是额生龙角，黑衣俊美的妖族少皇。
封蚀已从孟陈莲那里得知沐玄的身份，亲眼看见，还是忍不住恍惚。
“池道友喜欢阿沐，可是喜欢错了对象，他是羽流仙尊的爱妻。”孟陈莲道，“你现在回头，为时不晚。”
池云镜骤然抬眸。
阿玄是他前世的妻子，怎会是羽流仙尊的。
他的内心被嫉妒占满，第一时间都没理清这么简单的关系。
“池云镜居然有魔族血脉，倒是一大发现。”孟陈莲打开折扇，雪地瞬间钻出大量桃花枝，将沐玄紧紧缠绕，“但还是阿沐的事情要紧，将阿沐带回去。”
孟陈莲眼里温润的笑意不见，被兴奋取代，过分浓烈而显得有些可怖。
他先前对阿沐说，不敢觊觎羽流仙尊的妻子，只是客套话。
合欢宗都与妖鬼合谋，要建立新仙界，觊觎仙尊之妻而已，他怎会不敢。
封蚀用龙炎压制住池云镜。
他合体期修为，而池云镜才金丹，还处于魔血发作的虚弱状态，无力抵抗。
他们可以将池云镜一同抓了，但多带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还是以沐玄为主。
沐玄脚下浮现阵图，下一刻就被传到孟陈莲身边。
他给池云镜传音。
“都是你先前冲动，致使我显形，我才暴露身份。”沐玄没有真怪池云镜的意思，这话是逼池云镜别冒险救他，“我有脱身之法，你别再冲动行事。”
“不可。”池云镜毫不犹豫道。
脑海涌现大量高深剑道感悟，令他头痛欲裂。
“既然是我的错，我更该救下你。”
霜华般的剑气迅疾闪过。
整座山瞬间冻结，厚重积雪被冻在冰面下，孟陈莲都捕捉不到剑气的踪影，就被穿透心脏。
剑气穿过他的心脏，击中后面的封蚀。
空间裂缝当即打开，令两人掉落进去，裂缝之后的黑暗中，隐隐能看到巨大的龙瞳。
他们被妖皇救走。
池云镜垂眸：“没能杀了合欢宗的少宗主。”
高境界的修士生命力强悍，孟陈莲背后还有仙人施救，击穿心脏并不能杀了他。
不过，池云镜也无力再战。
那一剑直接使他虚脱。
裂缝合拢后，池云镜摔在冰面上。
孟陈莲重伤垂死，束缚沐玄的桃花枝逐渐溃散，他用力挣开，上前扶起池云镜。
“还是冲动。”沐玄叹了口气。
“阿玄比我更加虚弱。”池云镜轻声道，“本就是我带来的麻烦，无论什么脱身之法，我都不希望你耗费力量使用。”
沐玄无奈：“就你道理多。”
池云镜忽然道：“我对阿玄一见倾心。”
沐玄歪头：“你上辈子好像也是这样。”
池云镜眉眼阴郁，似是不快。
“你前世就是羽流仙尊，你应该明白过来了才是。”沐玄感觉迷惑，“你刚才连仙尊剑法都用出来了。”
“但我尚未完全恢复前世记忆。”池云镜道，“阿玄，先看着现在的我。”
否则他连自己的前世，都会嫉妒。
＊
苍远仙尊当年帮池云镜保留红痣内的鬼气时，顺手施了一道术法，无论池云镜遇到危险，还是开始恢复记忆，他都能有所感应。
否则要是池云镜记忆恢复得早，修为跟不上，联系不上他就尴尬了。
池云镜那般爱护妻子，帮他保管沐玄的尸体，苍远仙尊一直觉得烫手，怕尸体在自己手上出差错，希望早点还给池云镜。
而且，池云镜固然剿灭魔族有功，转世有大气运护体，不会轻易出事，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万一羽流仙尊的转世夭折，那更尴尬。
得到感应时，苍远仙尊立马出关，前往昆仑境，结果看到羽流仙尊与妻子重逢。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羽流仙尊笑过，现在能看到麻木。
羽流仙尊正甜蜜着，还觉得他过来是打扰。
行吧。
他出手化解沐玄体内的剑气，总不是打扰。
“多谢仙尊。”沐玄道。
“你的身体被羽流仙尊保存下来，在我那里。”苍远仙尊用好奇的眼光不住打量沐玄，沐玄从数千年前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如今总算见到本尊，“我带你过去。”
池云镜轻轻蹙眉，不着痕迹挡住他的视线。
小气。
要不是急着转世找本尊，池云镜恐怕也不会将沐玄的躯壳给他保管。
得知自己的身躯还保存完好，沐玄颇为讶异，他挺怀念当人的生活，自然得去看看。
前往仙洲前，他去找楚朗风告别。
楚朗风不舍问：“阿沐还会回来吗。”
“当然。”沐玄笑道，“你可是我弟弟。”
听见这话，楚朗风有些失落，又有些安心。
幸好，他与阿沐不会走向陌路。
他一直弄不清，阿沐在自己心中是什么位置，当亲人似乎也好。
＊
来到仙洲，沐玄见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能够轻松附身，因为契合度极高，与活人没有丝毫差异，但他本质上仍是怨魂。
池云镜道：“我想办法将你变回人族。”
“不用。”沐玄摇头，“我发现自己当鬼族挺有天赋的，变回凡人还不能修炼，现在这样很好，想当人的时候就回到身体，吃香的喝辣的。”
“以前我一直有点茫然，除了养活自己没有别的目标，也没有余力做别的，现在好像找到了自己的路。”
池云镜道：“我陪你。”
“我们今后可以一同游历，四处闯荡了。”沐玄笑着晃了晃与他交握的手。
“关于楚朗风。”池云镜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他对你心存好感，你还是离他远些，不要给他希望。”
不止楚朗风。
还有妖族少皇，以及合欢宗的少宗主。
之后他要细细询问，分开这些年，阿玄都经历了什么，遇到过多少人。
沐玄道：“你搞错了，他喜欢的分明是你。”
池云镜不懂，阿玄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误解。
“如果是这样，阿玄也不吃醋么。”
“我和小孩子吃什么醋。”沐玄调笑道，“不像你，连自己的前世都介意，现在恢复的记忆越来越多，就好了吧。”
“嗯。”池云镜眉眼柔和，“阿玄确实是我的妻子。”
“不对。”沐玄纠正道，“我前世没答应过你。”
旁边的苍远仙尊目瞪口呆。
好家伙，原来羽流仙尊连名分都没有，一直以来都是单方面把人当妻子。
不过看样子，成事是迟早的。
他还能喝杯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