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顾笛显上岸的是名老渔夫,其实平日他是不往那片水域去的,那片水域水流湍急,地势复杂,很容易翻船,离家又远,老渔夫一把年纪了,本来也不想冒这个险。
可眼见天气越来越冷,家里又添了丁,过冬的炭火与棉衣还没有着落,柴米油盐又处处花钱,老渔夫心一狠,硬着头皮去了。
没想到鱼还是没打着,倒是捞了三个人回来。
其实捞了四个,有一个他刚捞上船,就发现已经没气了,他就没带回家去。
其中两个醒来后说回去后让家人备上谢礼,接着就离开了。
老渔夫救人也不是为了谢礼,也没将此事放心上。
唯有一个撞到了头,一直留在他家修养,说是只记得自己姓崔,其他都不记得了,也是可怜。
老渔夫把那三人捞上来时,瞧那崔姓公子打扮很是不一般,虽然形容与另外两人一样,也很是狼狈,但那般柔软细腻的布料子,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他猜测崔公子怕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少爷。
想着结个善缘,老渔夫便劝对方安心留下来养病,虽说条件不是很好,但总好过四处漂泊。
他们家虽住的远,碎金河那块闹了大半个月,他们也不是没听说,但都没想到找的人就是他救上来的崔公子,毕竟他救上来的人不止是崔公子一人,死了的也不是没有。
……
顾笛显也就是渔夫一家口中的崔公子。
做戏要做全套,既然失忆了,名字自然也是记不得的,而且他那么爱崔慈,记忆最深刻的当然是崔字了,很合理。
所以他现在叫崔远,胡诌的,反正只是暂时这么叫。
离落水那日过了一个月,他身上最严重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也该打算离开了,这里离京城还是太近,不太安全。
好在救他上来的人,是个实诚人,当时他身上换下来的东西与衣物一个没动,所以他藏在衣袍中的银票与多份身份证都完好无缺。
但要离开,必须要银子,再加上渔夫一家细心照顾了他一个月,他也应该答谢人家,虚的就别说了,得来点实际的。
但在这儿银票花用不出去,必须得去钱庄兑换了,不然就和支票没什么区别,毕竟你在外面买菜坐车,也不能用支票啊。
等到要用钱,顾笛显才意识到自己失算了,要用银票兑钱,他就必须回京城一趟,因为小村庄不可能有大钱庄啊。
想当初他还特意选了一家最有名气规模最大的钱庄呢……
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用。
没办法,顾笛显把脸遮的严严实实的,坐着牛车进了城。
一进城,顾笛显大松了口气,城内安安静静,什么事都没有,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谨慎了,没准崔慈早把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他先是去钱庄兑了两百两,一百两当谢礼给了老渔夫一家,另一百两放身上备用。
病好了,他不打算回渔夫的家了,先是去买了几身衣裳,又在客栈订了一间房,因为瞧着城内太平无事,且明日才有船离开,所以他决定在城内住上一晚。。
一天下来,他四处乱逛,并没有遇到什么人突然上来说认识什么的,所以这一天过的很是舒心。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作女装打扮的缘故。
没错,为了以防万一,谨慎的他一脱离老渔夫一家人的视线,就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穿着女装不说,还戴了帷帽。
哪怕不看他的脸,也知他是个女人。
虽然他的骨架较女人终究是要宽大些,尤其是肩膀那儿,夏天的话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冬天不一样,穿着一层又一层,裹得厚厚的,除非有透视眼,不然谁也不知道女装下是个男人。
顾笛显私底下还练习了一下夹子音,憋着气说话,声音听起来确实分辨不出男女,刻意放柔,那就是女音了。
现在他叫翠翠。
他可真是个小天才啊。
老渔夫家最常吃的是鱼与豆饭,顾笛显早吃腻了,但作为一个被收留的人来说,也不好挑挑拣拣,更何况人家已经把最好的留给他了,挑剔未免显得不识好歹,所以一到客栈,他就叫了一大桌吃的,大吃了一顿。
以前他只喜欢吃辣,对什么清蒸红烧什么的,都不太感冒,带甜味的菜更是视为异端,可现在尝起来觉得也还好,挺好吃。
顾笛显躺在温暖的床上,舒服地摸着肚子,今天他不打算锻炼什么的了,散步消食也不想,他只想静静躺着。
明日他就要搭船南下了,还没坐过船呢,一坐就是大半个月,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要不要买点吃的备上?应该需要吧……
顾笛显意识渐渐模糊,很快陷入梦乡。
……
当崔慈听到柳承谈论那日有人落水却陆陆续续自己找回来的事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误区。
是啊,也许顾笛显早被人救了也说不定,只是伤的很重,一时动不了回不来。
一开始他不是没派人前往碎金河下游有人烟的地方打听,看有没有人救了从上游飘下来的人,但结果都不如人意,找了几遍没找到,便没再多花心思。
可现在崔慈又有了新的主意。
“你说那些人被救的地方在哪儿?”
柳承报了个地名,正是碎金河下游。
崔慈精神一振:“带那些人来见我!”
很快,一群或老或少的男人被柳承带了上来,神色惶惶,数过去得有十几个。
如果顾笛显在这儿,就能发现另外两个也被老渔夫救上来的男人也在此。
崔慈也不嫌麻烦,一个个审问,把这些人落水地点,被救地点,以及被救后的住处弄清楚后,便连夜派人去找。
至于有人说还有一位崔姓男子在渔夫家养伤一事,并未被崔慈放在心上……
那男人心中怕的要死,又不敢叫,怕惹了北平王厌烦,颠三倒四说了些什么,回去后,回想半天都没记起来。
其实这并不是偶然,崔慈找到线索是迟早的事,只是需要时间。
但有时候差的就是时间。
顾笛显还在睡梦中,却有一支黑甲卫连夜去往老渔夫的家,其中有人拿着一副画像。
画像画的相当生动,任谁也不会认错,那就是顾笛显。
很快,崔慈得到消息,敲开城门,赶去了老渔夫的家。
“他说他姓崔?”崔慈眼神闪烁,神情似有触动。
老渔夫这才知道自己救了个不得了的人,早吓得全身趴在地上,哪怕旁边有人说他不必跪下回话,他也浑身没有力气,根本站不起来。
这种状况更别提说清楚话了。
还是老渔夫的儿子机灵,今日便是他送顾笛显进城的。
老渔夫的儿子也害怕,虽然不知道崔慈的身份,但看这架势就知道是个很大的官,可他也知道,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距离荣华富贵最近的时刻,一想起更出生没多久的小儿,他瞬间有了勇气,口齿清晰道。
“回大人,小人父亲一共救了四人,三个人是活的,其中两人在半月前离开回家去了,另一人因为伤在头部,记忆有损,只记得自己姓崔,故在小人家多修养了半月,于今日白日进城去了。至于那画像中的人,确实与那崔公子长的很相像,但是否是同一个人,小人也无法确信,崔公子记忆有损,只说自己姓崔,小人不敢隐瞒……”
老渔夫的儿子说了很多,有些甚至重复了,崔慈却听的很仔细,没有哪一刻像今日这般,似乎浑身冰冷的血都热了起来。
直觉告诉崔慈,那人就是顾笛显。
就是他。
他就在城内。
顾笛显失忆了,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却以为自己姓崔吗?
还是说,崔这个字对他来说,印象太过深刻呢?
天色微亮,崔慈望着京城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月以来第一个笑容。
……
顾笛显起了个大早,因为他要忙着梳妆打扮。
女孩子嘛,化妆需要时间很正常的了。
尽他所能化了个“完美”的大浓妆,穿上粉嫩的裙子,披上粉色的斗篷,再戴上帷帽,背上包袱,顾笛显出门了。
如果不是粉色靴子实在找不到他的码,他是绝对不会穿脚上这双白色靴子的。
不是粉色就是不搭。
带着一丝丝不满意,顾笛显在街上买了两个包子,站着吃完觉得味道不错,又买了两个。
就是这时他瞧见一支黑甲卫骑着马儿呼啸而来。
因为动静太大,顾笛显不由侧脸看过去。
风微微吹起纱幔,他清清楚楚看见,打头那人,正是一个月不见的崔慈。
顾笛显往边上站了站,却没有躲,大大方方地目送崔慈离开。
卖包子的老板还在抱怨:“这是又有贼人作乱了吗?北平王真忙啊,一看就知道是从外面赶回来的,唉跑那么快做什么,都扬灰了都,姑娘你要不要再来两个包子……”
顾笛显摆手示意不用了,四个大包子已经饱了,但是有点渴啊。
于是他又坐在隔壁摊子上吃了一碗薄皮馄饨,再喝了碗豆浆。
全程他都没把帷帽摘下来,而是把碗端进了帷帽内,直接吨吨吨。
吃饱喝足他就要去码头坐船了。
就在这时,他瞧见一行人突然从黑甲卫离开的方向冲了过来。
顾笛显先是吓了一跳,不止是他,在座吃早饭的人都是一惊。
等那些人跑近了,他们这才看清楚那些人身上穿着的衣服。
似乎是群杂役,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呼……跟自己没关系,大家又放下心来,看起热闹。
只见那群杂役围住了客栈,不许人进出。
顾笛显看到那群人出现时,神情并未松懈,而是快步离开。
因为他认出了那些人是崔慈府上的杂役。
那衣服他再熟悉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