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一手圈着绵绵,另只手摸着脚底板。
她悠悠哉哉地道:“娘哄你们做什么,这事儿还用娘说?你们自个儿也不想想,咱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但凡用点心思,都不至于连几个狱卒都摆弄不明白。”
老三他们听着,心里头自然就明白了。
唯有孙萍花还愚着些,非要追问周老太是咋办到的。
周老太笑呵呵的,其实刚下狱那会儿,她就立马拿捏住了那几个狱卒们。
大牢里的小卒虽有点磨人的本领,但终究不过是领着月例糊口的普通人。
自然也是仰慕和畏惧权势。
周老太身上虽没银钱打点,不过只要表明自家身份,自然就会被高看一等。
加之她都下了狱还能做到面不改色,狱卒们就都猜出,这老太太怕是不久就能被放出去。
如此一来,谁还会无故得罪?
甚至还有有意讨好的。
毕竟老三在镇上和城里的府衙都说得上话,能卖周家个好儿,指不定将来还能混个更好的活计。
那几个小卒甚至还自掏腰包,舍了钱给老太太买东西打牙祭。
待周老太说完,周家人都忍不住笑了。
他们在家里担心到不行,这老太太倒是过得滋润。
这番磨难能过去,村里人可也没少出力。
周家自是要摆上席面,宴请众人的。
一听又不用在家里做饭,老村长和白家兄弟都高兴前来。
赵多喜也搁下下沙村的事儿,忙回村里热闹。
他那冷脸媳妇儿不肯过来。
嫂子倒是巴不得想来。
赵多喜可不想让周家被自己家事所累,索性一个也不让去,自己倒也能得些轻松。
村里人少,就是有这好处。
一家有了好事儿全村都喜气洋洋的。
尤其是自打那杨家搬走后,村里啥腌臜人家都没了,说些什么事儿都不用避人,反正心都向着一块儿使。
老村长他们早早就到了,正在正屋跟周老太唠嗑。
小厨房传出的香味儿甚浓,勾得大伙儿馋虫都出来了。
绵绵就喜欢这种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感觉,她换了身绯红色的小褙心,光着白萝卜似的短胳膊,在堂屋坐着吃冰酥酪。
待这乖宝儿吃足了后,三郎和四郎忙过来捡着妹妹的剩食儿,满足地就往嘴里送。
绵绵闲不下来。
吃舒坦了就去小厨房“巡视”一圈。
看着锅台上摆着的排骨、炸黄花鱼之类的吃食,总觉得有些吃腻了。
于是绵绵干脆进了灵池里,为了给这席面多添些彩头,就弄了两只狍子出来。
三郎、四郎吃完酥酪,抹抹嘴巴就要去后院帮宋念喜捡鸡蛋,谁知一去就就见两只似乎鹿非鹿的东西杵在那里。
这俩小子可是乐得够呛。
赶紧跑回前院就喊周老三来。
“爹,快来看啊,这玩意儿是啥?”三郎跑得嗖嗖快,尘土在他身后扬得老高。
四郎追在后面,累得呼哧直喘。
“有两只呢,我和三哥过去它们都不跑,就原地不动。”
正要剁猪脊骨的老三一听,赶忙就跟着去了后院。
到那儿一看,周老三立马乐了。
上去就给俩狍子抓了。
“这不是傻狍子吗。”周老三一手一个拎着吃力:“还挺肥的,快叫你们四叔过来,这应是绵绵给咱们加的餐,咱今儿可是有口福了!”
三郎和四郎不知狍子是啥。
不过一听到是好吃的,四郎反应比三郎还快,他吸溜着哈喇子,麻溜儿就哼唧唧地去喊老四。
三郎帮着老三把狍子绑住。
周老三这时候也馋了,边笑边道:“你们现在的孩子都没见过,这灵州城里没这玩意儿,咱老家有,爹小时候经常跟你四叔一块去山上抓呢,狍子可比野鹿好抓多了,抓来一只没卖个几十文,够咱全家花好多天的。”
等周老四过来,他们兄弟俩这就立马磨刀、烧水。
没一会儿的工夫,两大盆子处理好的狍子肉就被送去了小厨房。
本来宋念喜她们那边儿都要开饭了。
这狍子肉一来,就又赶紧多加两道硬菜。
宋念喜欢喜地摸着盆里的腿肉:“这可是好东西!好多年没吃这个了,我也有些想了。巧儿,快起锅烧油,一道红烧,一道爆炒。”
待葱姜蒜、八角、辣椒等佐料一凑,两大盆子热气腾腾的烧狍子肉也出锅了。
看着能有这般野味儿解馋,老村长忙跑回家去,拿来两坛米酒助兴。
白镖师也煮了一壶新茶,留着待会儿解腻。
狍子肉一上桌,旁的菜自然就被冷落了下来。
大家伙儿对着那狍子肉,不停地下着筷子,吃得那叫一个欢实。
老村长他们吃得脸颊通红。
再加上还有酒水下菜,一桌子人是边吃边唠,好不热闹。
绵绵坐在小软垫上,抱着满满一小碗的狍腿肉,小嘴儿吃得像仓鼠似的,一鼓一鼓的。
她边大口享用着美味,边听着大人们说话。
尤其是听到些家长里短,或是镇上八卦时,这小家伙就更来劲了,巴不得把耳朵竖起来,好好听个仔细。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闲话了好一会儿。
这时,云秀又说起她去镇上买布匹,回来给安哥儿做小衣裳的事儿。
“对了,我去那布坊时,听那掌柜的说前些日子收取夏税,可不仅是耽搁了生意,别处还有闹出人命的。”云秀咽下口炒肉,含混不清地道。
周老太这会子吃得快饱了。
她拿起绸布帕子给绵绵擦嘴,好奇问道:“咋还出了人命案?这事儿是怎么闹的,可是咱们在杏花镇上发生的?”
云秀放下筷子:“不是咱镇上的,听说是外省的茶叶商人,来咱们这儿做生意,谁知半路被官兵抓了,好像是有人揭发他家逃了夏税。不过那男人也是憨的,非要先回家跟家里说一声免得担心,谁知那官兵们非不肯,两相争执下,那人就被不小心打死了。”
周老太一听不免唏嘘。
不小心打死?
她可不信。
只怕是那些官兵太过强横,故意照实了打,才害了人家性命。
老村长他们也跟着叹叹气。
“那后来呢,那些官兵呢,怎么处置了?”白镖师抬头问道。
云秀晃了晃头:“唉,因是收夏税而起,官府那边自然袒护,只推了其中一个官兵做罚,还是只打了二十板子就算完事儿。”
“啥?”闷头干饭的孙萍花气到喷饭:“害人性命就只打顿板子,这是啥世道啊?简直丧尽天良!”
“那茶商的家人呢,也不去闹吗。”宋念喜拧着眉问。
这么一问,云秀就更不免叹气了。
“怎能不闹。”她晃晃头:“听说那男人的媳妇儿带着刚收养的丫头,一起去官府门前磕头喊不平,血都磕了一地,等官府派人出来打发时,那妇人都活活磕死了,只剩下个还有一口气的丫头,被官府给丢乱葬岗了,没多久也咽气了。”
这话一出,周老太立马顿住。
周老三跟她对视了一眼,俩人都有些震惊。
茶商?
收养的丫头?
莫非是妹福一家?
“云秀,那卖茶的男人可是姓张?”周老三着急发问。
先前他们为妹福寻的收养人家,就是个张姓茶商。
云秀想了下:“对对对,好像是叫什么张什么牛的,周三哥你咋知道?”
周家人一听。
不由都沉默了。
“名字对上了,就是那户人家……”周老太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虽说妹福不是个好孩子,可这事儿里她实在是可怜。
本想着给她找了不错的人家,以后能享些福,没曾想却还是折了性命。
“妹福这孩子,就是没福啊。”孙萍花吃不动了,端着饭碗不住叹气。
周家人对妹福没啥感情。
不过听着这事儿,终是难免唏嘘。
于是等下午时,周老太就让老三老四去乱葬岗一趟,看看能不能给那孩子收个尸。
也算是让妹福走得安生些。
只可惜老三老四白去了一趟。
他俩找了一个多时辰,忍着乱葬岗那边的惨状,扒拉了好一通,却还是没找着妹福尸身。
等回去后,这兄弟俩烧水洗了两遍身子,又拿橘子皮堵着鼻孔,去去鼻腔里的臭味儿。
“娘,天儿太热了,那边臭得不行。妹福家出事都好几天了,只怕是早被野狗叼了去,要不咱就给她弄个衣冠冢吧。”周老三回到正屋说道。
周老太盘腿琢磨了下。
最后点了点脑袋。
“嗯,那就你和老四去张罗吧,等过几日再让你媳妇儿去趟云莲寺,看看能不能给这孩子超度一下,也算是咱家尽了份心。”
周家人心地良善。
想着妹福人都没了,自然也不去计较她以前的种种不好,于是宋念喜也没耽搁,赶在妹福头七之前,就去了云莲寺。
宋念喜是和巧儿一同去的。
二人还带了些自家做的糕点、绵绵灵池里的瓜果,好送去给寺里的师傅们。
她俩又捐了五十两的香火银子。
在安排完妹福的事儿,又为自家祈福后,妯娌二人坐着马车,就要回桃源村了。
不过就在经过街口时,却看到官府新下了张告示。
宋念喜只识得少许的字。
她瞅了一眼,看到上面似乎写着袁通判的名字,于是赶紧下了马车,过去打听了一下。
“这上面写的可是那个袁通判,他这是怎么了?”宋念喜问道。
一旁的两个举子念给她听。
“这位夫人还不知道?真是大快人心啊,那袁大人被查出利用收取夏税一时,纵容手下打死百姓,先前还收取了不少贿银,数罪并罚,现下已被革去官职,流放岭南去了。”
宋念喜神情顿时振奋。
巴不得赶紧回去把这消息告诉家里。
一路上冯车夫被催了好几遍,那马车轱辘都要冒出火星子了。
等马车一停到家门口,宋念喜和巧儿就飞奔进屋。
“娘,老三,有好事儿你们听不听!”
两人高兴起来,一起叽喳渣地说着,周家人听得头都快晕了。
“你们是说,这袁通判被处以流放了?”周老太眯起了眼睛。
宋念喜笑着用力点头:“娘,这下咱家可算是出了口恶气吧,这狗官也算是遭了现世报了。”
周老太看家里人都激动,于是大手一挥。
“得,既是有好事儿,那我老太婆也高兴,明个儿咱杀头猪,再给老村长他们都请来!”
孙萍花嘴馋地看着绵绵:“嘿嘿,光吃猪肉也怪腻的,要是有些别的野味儿就好了,说起来,上回那狍子肉,我都没吃多少,现在还怪想的……”
周绵绵正撅着小腚,趴在窗台上看蚂蚁搬家呢。
现下一听这话,她啥也没说,一进灵池就又弄了两只狍子出来。
听着外头扑通一声的,两只呆傻傻的野物就杵在那里。
周老太他们都默契笑了。
“老二家的你又有口福了,你们还不快去把狍子抓了,今晚咱自己家先吃一只,另外那只等着明个儿大伙儿一块热闹。”
……
晚上一大盆爆炒狍子肉,吃得周家人是肚饱脸圆的。
等到下桌时,孙萍花都快弯不下腰了。
“光你一个人就吃了一碗的狍腿肉,也不怕撑着。”周老太嘴上虽嗔怪,但还是疼着她的:“盆里还剩了不少,你要是爱吃,明早就把剩的都热了,还够你们吃一顿的。”
孙萍花吃得满脸油光。
忙美滋滋地捧着肚皮,去小厨房洗碗去了。
周老四两口子也过去帮忙。
只有老三留在正屋,一直坐在炕上。
等宋念喜带着小子们去学堂打扫时,周老太和老三这才露出一些不爽来。
“娘,按那告示上说着,姓袁的都坐实了那么多条罪名,依照本朝律法,那可是够得上杀头的,怎么却只判了流放。”周老三还不知老娘咋想,委婉地先试探道。
周老太拉下脸来哼了一声。
“绵绵说过,那狗官背后有李大人保着,就是之前还要收咱绵绵为义女的那个,只怕是走了关系,给那姓袁的放了一马。”
周老三皱着眉头:“咱家被他无故坑害,费了这么大劲,却还是没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虽说流放也挺重,可儿子总觉得心里头不够痛快。”
“娘也是这么想的!”周老太沉着声音道。
“那您的意思是……”周老三眸底亮了下。
周老太一巴掌拍在炕沿上:“娘想着,这腌臜东西就该死,不死就是没天理!既然律法没要了他性命,那咱家不妨就替天行道一回!”
周老太三心头猛的一热。
眼底也泛出红血丝来。
“得,娘,有您这句话,儿子就知道了,这事儿您就交给儿子去办!”
“嗯,老三,你办事娘放心。”
闻言,躺在被窝里假寐的绵绵立马翘起了脚丫。
她舒坦了。
不过光收拾袁通判一个人可还不够呢。
还有那个韩碧莲。
这坏怂以后要是能好过,那她小绵绵岂不是很没面子!
……
一晃三天过去了,袁通判收拾好行囊,带着一个家仆,就朝岭南的方向去了。
此番虽说是流放,可是有李诚府这座靠山,姓袁的压根就不用遭什么大罪。
他把藏起来未被官府搜走的钱财,全部带在身上。
一路骑着好马,衣食俱足,赶起路来还颇为几分悠哉。
一旁的家仆笑着开腔:“老爷,这番多亏了有李大人安排,您这回去了岭南,只要换了身份,就能去做监军,咱们压根就不用受什么流放做工的苦。”
袁通判哼哼一声。
国字脸上露出一抹不忿。
“可要不是李大人非让我去刁难周家,你家老爷我又何须受这个罪。他要不是看我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只怕是也不会再留我,哼。”
这一次,虽明面上他是为了给自家小妾出气,才自作自受。
可实际里,背地却是受了李诚府的唆使。
李诚府眼下官至兵部尚书,可仍旧不能满足,正在广撒网结交权贵。..
就连身处桃源村的周家也被惦记上了。
依着李诚府的想法,不过是让姓袁的去吓唬吓唬周家,给周家些小罪受受。
到时候再由李诚府出面,“解救”周家于危困,到时候周家自会拿命来报答。
可未曾想这事儿竟然搞砸了。
袁通判想想就不痛快。
手上抓紧缰绳,低喝道:“把酒拿出来解解渴,一会儿咱再快些赶路,老爷我也能早点儿上任。等过上三年五载,我定要杀回来扒了周家人的皮!”
狠话才刚撂下,袁通判就拿着酒囊,灌下几口烈酒,舒坦地“哈”了一声。
然而这时,一阵马蹄嘶鸣突然传来。
接着一道寒森森的刀光,就晃到了袁通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