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要看看,是谁在空口白牙敢喊不公?
明明是周家之前太过仁义。
把这伙人的胃口喂大了才对!
周老太脚刚一沾地,就逼视般地扫了一圈,眼睛里险些喷出火来。
“你们都抬起头来,让我看个清楚。”周老太怒道:“就是你们聚众闹事,还打伤的我家老四?”
下沙村的人本以为周老太肯亲自来,定是来缓和关系的,
可没曾想,这一开口却是兴师问罪,倒让他们摸不准周家的心思了。
佃户们面面相觑。
随即心一横,打算一刚到底。
“没错,是我们动的手又怎么。”
“再说周老四也动手打我们了,算不得是我们的错。”
“要怪啊,只怪你家待俺们太刻薄咧,给的钱忒少,俺们才气不过的。”
这些人歪七扭八地站着,一个个大言不惭,毫无悔过之心。
周老太都快被气笑了。
她利落地拿出一沓契书,用力挥了两下。
“笑话,我家给的银子少?你们怕不是被猪油蒙了心,谁家佃农一年到头能赚上百两,这还少?若真嫌少,当初你们在这玩意儿上摁手印时,怎么不嫌少了!”
周老三也盯着他们喝道:“都睁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契书在此,白纸黑字,这才过了半年,你们就想悔约?”
提起这契书,佃户们顿时怔了下。
有的已经后悔地直咬牙了。
想当初,周家刚说种荔枝时,他们哪里料到能赚钱。
这才草草认下了契约。
却未想今日这光景……
佃农们心中不甘,忙都朝刘老头看过去,怂着刘老头出来跟周家对质,
此番闹事,就是刘老头带的头儿,他在村里待的日子久,说话也最管用。
刘老头不负众望,他把正在抠咯吱窝里的手掏出来,在麻布裤子上抹了两下。
随后就煞有介事地开口道:“周老夫人,您要真拿契书压俺们,那你家可就太不厚道了,咋回事您心里没数?”
周老太斜睨着他:“你倒是说说看,我家咋就不厚道了。”
刘老头啧啧摇头。
“俺们按手印时,你家可没告诉俺们荔枝能赚大钱啊,哄得俺们这些大老粗傻愣愣的,那不就是你家骗人吗。”
“对!”身后一汉子赶紧帮腔:“要我看,这玩意儿就是周家骗咱们签的,不能算数!”
“对对,不作数。”
“早知荔果儿跟金矿似的,咱说啥也不能就要三十两一年啊。”
很快,下沙村的声音起来了,纷纷指责周家不厚道。
还有甚者,趁机朝周家马车吐口水。
周大郎看的一阵犯恶心。
他本以为,像张家那般豪绅之家败絮其中,原来,这穷人也能道德绑架。
敢情品性好坏,从来不关乎有钱没钱。
周老太攥紧了契书,厉声呵斥:“哼,好一个倒打一耙!难道当初我家没亲口说明要种荔枝?你们心里门清,只以为我家会赔个底掉,才放弃了分成,乐颠颠签了这契书,现在倒还不认了!”
刘老头瘪瘪嘴。
故意不应此话。
反正这契书虽都签了,但好在没说他们需要赔偿,索性就一赖到底。
“周老夫人,咱也不必再这费口舌,您只管给句痛快话,到底答不答应。”
周老太冷笑道:“答应?门都没有。我家给的已经够仁义了,甭说是三七分成,就算是想多要一分,都别想。”
刘老头一听,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一把撇下手里锄头,往地上一坐。
“既然不应,那俺们就不给你家干了!”
身后的村民们立马一呼百应
“对,我们都不干了!”
“反正就我们会种荔枝,想挖我们墙角的多了去了,也不是非你周家不可。”
他们纷纷扔下农具,摆烂似的有的躺着,有的瘫坐。
都很得意地看着周老太和周老三。
“周老夫人,我劝您最好别因小失大,荔枝这种稀罕物,全灵州城也就俺们这些人伺候过,我们不干了,换了旁人也玩不转,您家的荔枝幼果儿就等着烂在地里吧。”刘老头斜着眼睛威胁道。
这话一出,周老太立马就哼笑出声。
她还以为佃农们有啥本事呢。
原来不过是拿自己的饭碗来威胁周家。
估摸着,这些人定以为,荔枝能种起来,全是靠着他们呢。
周老太远远朝地里望去,看着那茁壮的荔枝树,她嘴角不断扬起。
于是下一刻,她便扬手一挥,做了个让刘老头他们都吃惊的决定。
“原来你们不愿意再为我家干活了,那我们也不强人所难。”周老太笑眯眯的:“赶紧收拾东西腾地方吧,明个儿我家自会找了人来替你们。”
刘老头他们一愣。
都睁大眼睛盯着周老太。
“您、您可想好了?”刘老头有些疑惑了:“眼下可是您家荔枝树长果儿的好时候,离了我们可就要废了。”
周老太自信晃头:“这就是我们自家的事儿了,跟你们不相干。”
说罢,她顿下脚步。
扭头对老三道:“既是他们自己先不干的,那让他们赶紧腾出房子,最多一天工夫,明个儿若有谁赖着不走,一律拿大棒子打出去。”
刘老头他们十几人顿时傻了。
周家竟这般豁的出去,跟他们来真格的?
眼看着周家马车已经走了,这里头有人就忍不住后悔了。
毕竟他们的本意,也并非和周家决裂,不过是拿罢工吓唬一番罢了。
要说真的不干,其实他们也是舍不得的。
毕竟这些佃农漂泊无依,能有现在的日子不容易,而周家比起其他主人家,又是那般和气好说话。
况且,下沙村和别的村儿不同。
此处是佃户村,不管是地还是房子,都不是村民自个儿的。
只有在村里有地干活儿,才能有房子住,若是被主人家撵走,那就连住的地儿也一并收回了。
刘老头此时最难受。
他可是在下沙村待了十几年啊,这说走就走,他还舍不得。
“咱们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找地方安身去?”这时,已经有人担心了。
“我说不闹不闹,咱消消停停的多好。”还有个妇人哭着捶打自家男人:“咱这半年得了几十两,隔三差五周家还送肉给咱,这么好的日子上哪找去?”
“就是啊,要不咱再去求求周家吧,反正他们才刚走不远。”
而刘老头却板着脸道:“谁都不许去!杀啥求?周家到时候没人种荔枝,后悔的该是他们,咱们只管去别处做活儿,到时候周家绷不住了,自然会先来求咱们。”..
于是就这么,刘老头带着十来户人家,连夜收拾了锅碗瓢盆、衣裤被褥。
一行人挥泪告别下沙村。
拖家带口地前往镇东的另个佃户村,大碴子村儿。
其实,他们之所以敢跟周家闹,也是因为镇上种荔枝的不止周家一户了。
自打去年冬天,周家的荔枝出了名后,杏花镇各地就都纷纷效仿。
不少人花了大价钱,从南方买来荔枝树,栽在自家地里。
只是他们都不会种。
就都把目光盯在了为周家种树的佃农们身上。
刘老头他们也因此才觉得自己有两把刷子。
第二天一大清早,周老三和周老四就去镇上雇了些苦工,专让他们去下沙村照看荔枝。
这一回,周家可是谨慎了。
生怕再发生之前的事儿。
所以周老三要求颇多,家在本地的不要、互相熟识的不要、兄弟多的不要。
免得他们干不到几天,再互相抱团,徒生是非。
待找好了人,周家就要出发去下沙村,给他们安顿下来。
临走前,周老太问道:“老三,娘让你放出风声你可做了?”
周老三回道:“娘,我都照您说的,把刘老头他们很会种荔枝的消息说出去了,还夸他们很会干活儿,谁家有了他们,只管等着赚大钱吧。”
“听说中午前,就有户姓王的人家,把他们统统招揽走了,那王家在大碴子村有六百亩地,刚都种上荔枝苗。”周老四也过来道。
周老太满意地点点头。
“嗯,很好,既然他们爱贪这份功,那咱就成全他们,姑且等着看吧。”
周老三心知肚明。
娘这招是为了捧杀啊。
只怕眼下刘老头他们还浑然不知,正乐着能找到新活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