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指望借着闺女来打秋风,好弄点儿银子做身冬衣穿。
外村一块逃荒来的几个老姐妹,谁不比自己穿得有体面,杨婆子一边暗骂那些老菜皮臭显摆。
一边心里头又酸溜溜的。
她也想做身好的显摆显摆啊,可咋就那么难呢。
周家就是杨婆子唯一的指望,所以她还不死心,一路死皮赖脸地跟着。
等快跟到周家门口了,周老太正要吩咐儿子关门。
杨婆子赶紧拿手挡了下。
可惜周老四眼疾手快,没能让她碰上瓷儿。
“干啥呢大姑,真夹坏了我家可不赔。”周老四早就看穿她。
杨婆子只好拉下老脸,央求着周老太:“老嫂子啊,药钱不借就算了,可你总得借俺点儿买肉钱吧,杨凄伤了该补补,她咋说也算是你的外甥女,你就疼疼她吧。”
周老太想起了杨凄脑袋上的伤口,是挺严重。
于是她大手一挥:“嗯,得补补,那孩子太瘦了,不能这么干熬着。”
杨婆子浑黄的眼底一亮。
忙不迭把手伸过去:“借个三四两就够了。”
周老太拍开杨婆子的手:“钱就不必用了,老四,这几天等咱家吃饭时,让你媳妇儿她们多热几块肉,再添碗肉汤,到时候你给送去杨家。”
周老四立马点头。
“放心吧娘,我一定看着表姐吃下,不能便宜了旁人。”
杨婆子的双腿一软。
咋要点儿钱就那么费劲,周家是要抠死啊!
眼看着周老太娘俩不肯给她半点空子钻,她只能长叹口气,失落地要回家去。
这时,杨菊心正好走到门口,殷勤地要来迎一迎周老太。
“周大娘,老四,你们回来了。”
这熟悉的声音让杨婆子脚下一顿。
她回头瞅了眼,立马就跳了起来。
“呀,这不是二丫嘛,南村三叔家的二丫?好几年没见着面儿了,俺没认错吧。”
杨菊心的呼吸都快停滞了。
她瞪大了眼睛,目光躲闪地往院子里退。
“认、认错了,我不是二丫……”
周老太和周老四疑惑地看着她俩。
只见杨婆子一直追进院子里看,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很是肯定自己没认错人。
她不乐意地嘀咕着:“这二丫咋不认俺呢,咋说俺也是长辈,呸,少教养的,当初跟她家断来往就对了。”
“你说的二丫,就是菊心?你们认识?”这时周老太忙问道。
杨婆子赶紧换上笑脸:“可不嘛,二丫家跟俺家原是本家,其实也不咋熟,就是逢年过节能有些来往,不过前几年因为分地的事儿,也不怎么说话了。”
周老太有了主意:“你既认识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也正好有些她家的事儿想问问你。”
杨婆子刚要点头。
可眼珠子一转,她又捂起肚子蹲在了地上。
“哎呀,哎呀俺的肚子那叫个疼啊,估计是老毛病又犯了,得花钱去镇上医馆看看啊!”
这婆子边叫唤,还边偷瞄周老太的反应。
一副贼溜溜的奸相。
周老太也立马拿胳膊肘推了推周老四。
“没眼力见的,还不快进屋拿一两银子,好让你大姑看病去。”
周老四哭笑不得:“知道了娘,我这就去拿!”
杨婆子一听,立马起身满脸灿烂:“嘿嘿还是嫂子疼俺,想问啥你就尽管问,俺知道的肯定说。”
“行,你也别瞎说,只管照实了答我的话,完事儿我再给你送篓鸡蛋。”周老太拽着杨婆子离家远了些。
“过来我问你,你说的那二丫,也就是杨菊心,当真从未嫁过人吗……”
……
等周绵绵一觉醒来时,大人们都不在屋里。
陪着她的只有已经睡醒的的四郎。
一旁的矮柜上还摆着半盘桃酥、一杯凉茶、五六块几天都没吃完的羊羹。
见绵绵醒了,周四郎赶紧从床上滚下来,学着哥哥们的模样,笨拙地开始照顾妹妹。
他先拿过茶水要给妹妹喝,可一摸都凉了好些,又怕冰着妹妹,就屁颠屁颠拿到灶上去热。
到了小厨房,四郎掀开锅盖,找到锅里留着的一碟虾饺、和一张葱油饼,一并拿进了小暖阁里。
“吃吧绵绵。要是不够,我就去老村长家给奶叫回来,让她再给咱俩做点吃的。”周四郎坐在地上。
说着,他就一把将那葱油饼扯成两半。
大的那一半递给了妹妹。
然后自己就闷头吃那块小的。
周绵绵举着比脸还大的饼,转着圈啃。
啃掉的饼渣都用抹布给接着。
“四锅锅,奶去老村长爷爷家了,那娘和四婶她们呢。”绵绵边吃边问。
“都一块去了。”周四郎含混不清地道。
“都在村长爷爷家?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吗?”周绵绵好奇了起来。
毕竟,平时就算出去串门,奶和娘她们也极少一起去的。
总会留一两个在家里陪着自己。
周四郎摇摇头:“四哥也不知道,绵绵吃虾饺,一共有六个,我吃……嗯两个,你吃三个、啊不对五个……等会儿,好像是……嗯这回对了你吃四个!”
反正他除了妹妹,就只知干饭,大人们的事儿他不好奇。
周绵绵对此也毫不意外。
只是看着四郎费劲算虾饺数量的样子,她忍不住叹气,开始考虑要不要给四哥也提前送去私塾,学学算术。
不然怎么这扒拉手指头就能明白的事儿,四郎却算得跟便秘一样呢……
估摸着也快到晌午了,周绵绵垫垫肚子就不吃了,只等着午饭时再多吃。
她把剩下的虾饺推给四郎。
自己就跑去扒着衣箱子,开始挑衣裳穿了。
最后绵绵拿出件藕粉色的夹袄,又找了条深蓝的五禽戏绣花马面裙,胡乱套在了身上。
“四锅锅,这裙子和衣服好不好看,能不能一起穿。”周绵绵穿完还在原地转了个圈。
扭着小身子展示衣裳。
像只在花丛里乱窜的小蝴蝶。
周四郎捡着她的剩饼,边吃边乐。
“好看吖,绵绵穿啥都好看,宫里的公主都没你好看。”
周绵绵小脸儿一拉:“四锅锅又没见过公主,你咋知道?你刚才根本没看我!”
“看了,我真看了。”四郎闷头捡着地上的饼渣:“绵绵不信,等三哥一会儿回来问他,他肯定也说好看!”
问三哥哥?
周绵绵就算用大脚趾头想,也能猜出来三郎会说啥话。
无非也是一样,夸她穿啥都好,今天赛过公主皇后明天越过王母娘娘。
周绵绵歪着脑瓜,小小苦恼了下。
估计就算问了大哥哥、二哥哥也是一样。
这就是受宠爱要承担的烦恼吧。
周绵绵给自己理好了衣裙,又紧了紧小发揪上的红绳子,打算去老村长家溜达溜达了。
谁知刚一出门,就看见杨菊正要往门外去。
她走几步就要左右张望一番。
脸上的神情也是又慌又愁的。
周绵绵觉得不对,赶紧偷偷跟上。
只见杨菊心出了周家后,就一路顺着桃源村的大路,一直往村口走去。
最后见四下无人,她便赶紧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塞到村口大石碑旁边缝里。
做完这些,杨菊心喘了几口气。
站在原地似乎陷入了沉思。
不过很快她又缓过了神来,这便心事重重地回周家去了。
等她一走,周绵绵就赶紧哒哒跑过去,她翻到大石碑的后面,找出了杨菊心方才藏的东西。
“竟然是一块帕子?”周绵绵奇怪地抓抓小发揪。
这帕子上还绣了些画,似乎是想跟别人传达什么。
只是周绵绵看不懂是啥意思。
她索性拿了回去,打算交给大人们瞧一瞧。
而此时,周老太还不知自家乖宝儿发现。
她正带着儿媳们在老村长家,商量着刚从杨婆子口中问出来的话。
“娘带你们过来说,就是不想菊心听见。”周老太坐在藤椅上,把跟杨婆子说的那些都道了出来。
听完,宋念喜她们仨都惊讶极了。
“娘,杨家大姑真这么说的?”孙萍花一惊一乍的喊道:“菊心压根就不是跟大哥定亲的人?而且,杨家也不是在老家乞讨,她一家早就逃荒来灵州城了??”
周老太点点头,示意她声儿小点。
别给人家安哥儿吵醒了。
不过这事儿也确实离谱了些。
按照杨婆子说的,那杨家一共生了九个闺女,和一个儿子。
其中三个闺女都早夭了。
而跟周老大定过亲的那个,正是杨家同样夭折的大丫。
至于这二丫,从未嫁过人倒是真,只是跟周家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完全赖不上。
“杨婆子说,这杨菊心当年本就都快成亲了,只是杨家作死,为了多要些聘礼玩临时悔婚那一套,结果还真就被退了婚,从此杨家名声臭了,杨菊心这才没能再嫁出去。”
宋念喜蹙眉:“那牌坊又是怎么回事儿?”
“这也是半真半假。”周老太晃晃脑袋:“被立牌坊的杨家三丫。”
“那丫头也是可怜,刚过门就守了寡,原本可以重新嫁人,可杨家闺女因之前悔婚的事儿,闹得名声不好难嫁人,她爹娘就硬是逼她伺候公婆一辈子,换回个牌坊挽救下自家名声,好让她那些个妹妹能找婆家。”
这话听得宋念喜她们是眼前一黑。
敢情杨菊心所说都是假的?
当他们周家是冤大头来骗呢。
“这编瞎话还带嫁接拼凑的啊。”孙萍花气得站起来,就要去撵杨菊心。
不过却被周老太叫住:“等等老二家的,你稳着点儿,现在还不是撵人的时候。”
“娘,难不成咱还要养她在咱家吃白饭?”孙萍花纳闷。
周老太敛起神色。
“杨婆子说了,她一家比咱逃荒得还早,按理说已经在这边儿扎根过日子了,你们想想看,那为啥老四他们能在老家又看到杨家?而且还是当叫花子?”
孙萍花立马道:“不用说,肯定是杨菊心一家缺德,在这儿混不下去了。”
宋念喜却冷静道:“就算混不下去了,那留在灵州城内的地界乞讨,总好过回老家。”
说完,她垂下眸子想了想,心里头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娘,杨菊心一家应该是故意演给老四他们看,我觉得,咱们或许是被他们给盯上了。”
这想法跟周老太的不谋而合。
只是让周老太想不通的,是这杨家也不过是普通农户,哪里能算计得这么深。
一时想不出头绪来,周老太倒也不急。
“咱们只当是啥都不知道,回去后照常对待杨菊心就是了,咱们不急,就总归是有人要着急的。”周老太发话道。
“娘,要我看,还不如一通棍棒给杨菊心打了,逼她承认来得痛快。”孙萍花也难得地动了怒。
周老太却摇摇头:“这事儿玄乎着,咱先别轻举妄动,知道啥叫以不变应万变吗,听娘的就对了。”
一顿棍棒倒是容易。
只是那杨菊心之前可是寻死过一次的,一旦胡乱打了人,反倒更称了她的心意咋办,到时候指不定要引出啥事儿来。
周老太还是觉得静观其变更好。
反正那杨菊心得不到想要的,迟早会自己先着急,到时候看看她到底有啥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