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雾刚一回头,来不及分辩,手里的吃食就被夺了去。
细皮白肤的小手,也被张奶娘抓了两道红印子!
“你!”翠雾急得跺脚:“这可是为小世子备下的点心,我不过是趁着热锅时拿上一块罢了,你老手老脚,不配伺候小世子,这时候拿我撒什么气?”
张奶娘叉着腰直朝翠雾脸上啐。
“你个蹄子少拿小世子唬我,当我老婆子是吃素的,我看分明就是你想独吞了这虾饼,竟还敢满口胡吣!”
翠雾委屈又气:“你自己没捞着油水,就往我身上泼脏水,老馋鬼,有本事你就去把那锅里的虾饼都抢了去,看看动了小世子的东西,老爷罚你不?”
此时,酒气越发上头的张奶娘,被这么一激。
上来就给了翠雾一个脸蛋子!
“下三滥的小玩意儿,拿老爷压我?一盘点心,不给我吃难不成便宜了你这黄毛丫头?!”
说罢,张奶娘就直冲正房。
掀起锅盖,把那烫呼的虾饼就往嘴里塞。
翠雾才不过十五岁,挨了一个老巴掌,立马眼泪巴巴的。
又见张奶娘竟真敢去吃小世子的东西。
急得她扑进屋就要阻拦。
张奶娘却以为翠雾要抢,上来就又给了她两巴掌。
俩人一通撕打起来。
张奶娘发了狠似的,把那锅里的东西统统都摔了。
好好的虾饼立马落了地,混在一地的盘碟碎片中。
连带着好好的豆腐皮包子、小世子的汤药,一并都被砸了。
听着外屋噼里啪啦的打砸声,还有吵骂哭闹的动静,里屋的周老三和沈老爷都坐不住了。
赶忙跑出去一看。
只见一地狼藉下,哭得满脸通红的翠雾还被张奶娘骑在身上打。
“死蹄子,敢跟我抢东西,今个儿不揍你一顿,怕是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
张奶娘这时候还胡咧咧着,全然不知道后果。
见状,沈老爷只觉气血上涌。
忙让赵多喜把她们二人分开。
“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太不像话了!”沈老爷厉声喝道。
张奶娘带着醉气不知死活。
翠雾却怕了赶忙扑通一声跪下:“老爷,快给翠雾做主啊,张奶娘非要抢小世子的吃食,还把这里都砸了。”
沈老爷刚才也看出来了七八分。
瞧着周家好心送来的食物,就被自己奶娘这般糟蹋,沈老爷觉得好生对不起周老三。
只好指着张奶娘训:“奶娘啊奶娘,你要吃便吃,糟蹋这好东西作甚,快给周义官赔个不是。”
躲在大人身后的绵绵抬头瞅了瞅。
沈老爷虽然训斥,可却未真得动怒,难不成都这样了还要包庇?
果然,在张奶娘听吩咐地做做样子后。
沈老爷板着脸道:“外客面前,丢人现眼,奶娘固然不对,可翠雾你也不该拱火,罚奶娘今晚不许吃饭,翠雾明个儿一天都不许吃饭!”
这么明睁眼漏的偏袒。
就连屋里卧榻的沈夫人都急得要出来。
赵多喜神色失落,还以为努力落了空。
可这时,周绵绵却不肯放弃。
她笑眯眯地出来道:“啊,地上那个黑黑的是什么呀。”
赵多喜瞥了眼,立马道:“绵绵丫头,那是小世子的汤药,小世子日日都要服用的。”
一见到连世子的汤药也被动了,沈老爷的脸色顿时一僵。
“哦哦,世子的药也被打碎了啊!”周绵绵对着西屋故意大声嚷嚷:“世子的药没了,那他生病怎么办啊。”
沈老爷再次看向张奶娘的眸底,不免多了几分怒气。
这时,终于西屋的木门晃动了下。
一声浅浅的咳嗽从里面传来。
是小孩子的声音,夹杂着一两分积重的病气。
下一刻,就见一个面色严肃的男人走了出来。
正是小世子的贴身侍卫,郑亥。
一时间,周绵绵明显感受到沈老爷的情绪紧张了几分。
就连呼吸都急促了。
“郑大人。”沈老爷眉眼低垂,不敢抬头。
郑亥面色如铁:“自打来了这儿,这婆子就整日叫嚷,小世子需要清净,沈老爷无需我来提醒吧。”
沈老爷赶忙点头:“那是自然,回头我便好好说说她们。”
“还回头?”郑亥深不可测的眸底泛起寒光。
“打翻世子的汤药,不杀了她都算便宜了!”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里顿时空气凝固住了。
张奶娘这才清醒了几分,赶紧爬到沈老爷脚边。
“奶儿子,这是发生了啥,为啥要动我啊。”
沈老爷双腿一紧,额头冒汗:“……郑、郑大人,我这奶娘也是无心的,可是万万不能杀啊,求您饶她一命。”
郑亥冷道:“饶一命倒也可,即刻给这婆子找个屋子关起来,待日后回了府中,就把她打发到庄子上去。”
沈老爷只能先点头应下。
“若是他日你敢让她回府,那她的性命也就不用要了。”郑亥警醒道。
沈老爷脸色一苦。
可又无可奈何。
只能让赵管家赶紧让张奶娘搬出去,在村里另寻住处关起来。
那张奶娘一看赶紧抓着沈老爷不放。
“老爷,您可不能不要我,你可吃着我的奶长大的啊。”
沈老爷眼泪儿都快掉下来了。
可却惧怕郑亥,只能道:“赵管家,快快让奶娘闭嘴,勿要再吵了小世子,不然郑大人的刀是真会砍脑袋的。”
于是赵多喜也不客气。
他冷着脸,故意拿了块擦尿壶的抹布,用力塞进了张奶娘的嘴里。
又让人给张奶娘腿脚绑了。
“唔呜呜……”张奶娘憋得快上不来气。
“你可不能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太不知分寸,自作自受。”赵多喜话音一冷,就让人给她拖走了。
身后的翠雾吓得脸都白了。
赵多喜不愿多跟这丫头计较,既然郑亥没发话,本想着罚她两天不吃饭也就够了。
可是沈老爷却因奶娘的事儿,迁怒于翠雾。
“区区个丫鬟,仗着夫人的宠爱屡次无礼,今日若不是你偷吃了给小世子的虾饼,奶娘也不会进来闹。”沈老爷瞪着翠雾:“今个儿起,你便不是我沈家的丫鬟,自谋生路去吧!”
翠雾一听,立马哭成了个泪人儿。
跪下不停磕头。
周绵绵瞧了,忍不住白了沈老爷一眼。
偏心眼子啊,若不是郑亥出面,奶娘给小世子的零嘴儿摔了个干净,也没见他重罚。
这丫鬟只因吃了一块,倒被说成了罪不可赦。
周绵绵看着混乱一片的屋子,晃晃脑瓜儿。
这就拉着周老三回家去了。
临走前,赵多喜叫住了绵绵,俩人默契地眨眨眼。
不管咋说,也算惩治了那口无遮拦的婆子。
此时,沈家西屋。
透着米白色的窗户布,沈卿玄皱着眉头,瞅见了一个肉嘟嘟的丫头,在不停眨巴眼睛。
他清咳一声:“郑亥,不该去治那奶婆子,看来倒是让别人得了逞。”
“什么?”郑亥难得露出几分温和。
小世子摇摇头。
“罢了,说了你也不懂,木头疙瘩。”
郑亥不恼反而罕见笑了:“既然小世子说臣是木头疙瘩,那臣就是了。只是那汤药,被打碎了,待会儿臣亲自为您热一碗去。”
沈卿玄的小脸儿顿时拉下。
“不要,本世子不喝!喝成了个药罐子也从未见好。”
郑亥听了没有说话。
只是心里暗暗作痛。
小世子这身子,难不成真要被侯夫人给废了吗。
……
一晃过了几日,周家总能听到有人哭泣的声音。
听着还怪渗人的。
本以为是闹了啥不干净的东西,结果问了老村长才知,原来是那翠雾在村子里哭。
这丫鬟自打被沈家撵了,确实没地儿可去。
现下镇上又有叛军,她不敢回去,没个依靠。
成了可怜人儿。
这天,周绵绵闲来无事,在院子里烤地瓜吃。
谁知火星子崩到她手上,白花花的皮肉顿时出了个水泡。
周三郎一看急了,赶忙去吹。
“绵绵疼不疼,三哥给你呼呼。”
“疼不疼这还用问吗?”周二郎闻声从屋子里跑出来。
赶紧拿了点儿药膏给绵绵抹上。
周绵绵吃痛地晃着小手:“呀呀还是疼,二锅锅你这药不好使,还是去老村长那儿给我要点儿吧。”
老村长咋说也是当过赤脚大夫的。
他家里不少好用的药方,以前这个村子里的村民有事儿都去找她。
就在二郎去老村长家,三郎急得去找奶时,周绵绵看到门边有一个身影儿晃过。
她忙道:“谁,谁躲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见,院子里只有绵绵一个,瘦小的翠雾才探出头来。
周绵绵不由吃了一惊。
这才其实不见,这丫鬟就大变了模样。
蓬头垢面的不说,脸上也瘦了一圈,嘴皮子干裂的都快出口子了。
看她直勾勾盯着火堆里的烤地瓜。
周绵绵抱着被火星子再次崩到的危险,拿了两个扔过去。
那半生不熟又烫人的烤地瓜,被翠雾捡起来就吃,连皮都不剥开的。
过了会儿,老村长连人带药过来了。
翠雾一看,怕得抱着地瓜赶紧躲了起来。
“让村长爷爷看看,伤到哪儿了?”老村长急地过来问。
周二郎指着妹妹的手:“村长爷爷,我奶和我娘不在家,我们几个正吃烤地瓜呢,妹妹手被烫了。”
老村长紧张得额头冒汗。
低头捧着绵绵的小手:“咋能这么不小心?快让村长爷爷看看到底伤在哪儿了。”
可老村长找了好一会儿,愣是没瞧见伤口。
周绵绵拍拍小手,笑道:“水泡澡被绵绵挑破啦,没啦。”
她虽然怕疼,但是也没那么娇气。
本身就是针尖大点儿的水泡,不足为奇。
老村长松了口气,又生怕孩子在家照顾不好自己。
大人们又不在家。
于是他便去了沈家给周老太找回来。
而此时的周老太,正有些为难。
“沈夫人,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家收下翠雾?”周老太望着炕上。
沈夫人苍白着脸,拿帕子拭泪。
“翠雾这孩子从小就被爹娘遗弃,是我在庙外捡到的,现下她被老爷撵走,没个亲人可依靠,叫她如何活命。”
周老太犹豫着:“可我家不过一乡下人家,也不需要丫鬟伺候,这……”
“您儿子可是义官,家里有一两个丫鬟做服侍的,也不足为奇啊。”沈夫人央求道:“出来匆忙,我身上所带银两不多但也有个几十两了,翠雾以后的工钱由我来出,您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