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三心底一沉,忙掰过老二的肩膀。
“咋啦二哥,可是钱府有人欺负你?快跟我说说。”
说罢,他紧张地打量着周老二。
这才看到周老二肩膀上的衣裳都已磨破,露出来的皮肉上有不少伤痕。
除此之外,他的脸色也难看了不少,腰更驼了,背也更佝偻了。
看样子着实是吃了苦头。
周老三不免一阵揪心。
催促着老二赶紧说是咋回事儿。
周老二忐忑地回头瞅了两眼。..
见钱府的其他人浑然不知把他落下了,已经越走越远了,他这才松了口气敢告诉老三。
“是钱家老爷!”
周老三难受地唉声叹气:“打前些日子起,他便在偏院挑中了我们几个,不许我们再做府里差事,逼着我们给他做力工,天天搬些个重东西,能把人累个半死。”
“做力工?”周老三皱着眉头:“凭啥?当初可是说好去当护院的!”
“那钱府黑心呗,要我看,他们定是雇不到干苦力的,才逼着我们给府里干这破活儿。”周老二说着又哎呦两声。
揉着酸痛无比的腰间,倚在墙根直喘粗气。
周老三觉得纳闷。
老二不了解当下的行情,还以为钱府雇不上人,其实,外面做力工的多的是,工钱也都极低。
钱家不应拿自家府中护院顶力工用啊。
不过看着老二累得这样儿,周老三也顾不上说这些。
只心疼地质问他:“既然在钱府过不下去,那你为啥不回家来?非要自己找罪受才满意?”
周老二委屈地缩着肩膀。
“你当我不想回去吗?是那钱府不放人啊。”
“不可能。你是钱府雇来的,来去自由,大不了舍了当月的工钱就是了,他们咋可能还不让你回家。”周老三不相信地哼了声。
可周老二一下子就激动了:“我骗你干啥!这力工的活儿累得我身子都快垮了,我就没一日不想着回家的。倒是你,为啥这些日子都不来找我,我还指望着你能来找我把我带出去呢!”
说到激动之处,周老二还被口水呛到,咳嗽了起来。
见他这般着急,倒也不像是在撒谎。
周老三立马怔住了。
这就怪了?钱府不许老二他们离开,难不成就是为了留人在府里做力工?
再出去雇几个人不就得了。
“那你的工钱他们可有按时发放?”周老三赶紧问了句。
周老二耷拉着眉毛:“那自然是得发的。”
“发的可够数?”
“嗯,一文未少。”
周老三顿觉不对劲儿了。
“不对,去外头雇个力工,一月不过七百文到一两银子,而你的工钱却有足足一两八,这价钱都够雇两个力工了,钱府又为何要扣着你们不放。”周老三警觉地睁大了眼睛。
若说是为了逼老二给他们干活儿,那根本说不通。
钱府不至于傻到干赔本买卖吧。
周老二虽蔫吧,但不是个傻子。
听老三都这么说了,他也想到了几分古怪之处。
“这钱府吧,说来还真是邪性,那钱老爷平时都是让我们在夜里干活儿,像是怕人似的,”
“也就这几天活儿多,才让我们白天也出来干会儿,老三,你说钱府到底咋回事儿啊。”周老二眨巴着浑浊的眼珠子。
事出古怪必有妖。
别说是周老三了,就连小绵绵都觉得此事定不简单。
不然,就凭二叔这不麻利的腿脚,谁家做正经营生的,会花一两八的月钱留他干苦力活儿?
周绵绵鄙夷地晃着小脑袋。
周老三眯起了眼睛,于是让老二把这些天的事儿,里里外外都赶紧给说出来。
原来,从前些日子起,钱老爷就专门挑中了老二他们几个话少的,来干这苦差事。
起初,是让他们入夜后再行事。
将府外仓房的货物,走小路运送到码头。
后来,钱府似乎是急于把东西都运出去,便让他们白天也干上两三个时辰。
不仅如此,钱府对这几个人的看管也极为严厉。
先是不许他们回家,后来,甚至连他们擅自出府也不肯。
说是只有这批货全部搬完,他们几人才得以离府,管事的还威胁他们嘴巴严些,不可把此事轻易告诉旁人。
周老三听完冷哼一声。
他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出,这钱府定是在运送“不干净”之物!
“夜里干活儿本来稀罕,竟还对你们严加看管,看来这钱府是心里有鬼啊。”
周老二缩着肩膀磨叽道:“有没有鬼我可管不着,反正现在我只想快些回家。”
难得今个儿为了赶工抄近路,走了闹市,此处人多喧闹,周老二这才能有个落单的机会。
终于可以回家了!
可周老三却没接他话茬儿,而是反问:“那钱府的货物是送到码头何处?是让你们直接送到船上,还有送到别处安置?”
周老二晃了晃头。
“不是送船上,回回他们都是让我们把东西交给接应的人,就得马上离开。”
周老二又想起来点儿:“对了,我还偷听他们说过,这几天活儿紧,每天都会用船运上一批离开码头,至于运到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不管运到哪儿应该都是为了卖钱。”周老三眯了眯眼睛。
“二哥,你们天天搬的这到底都是些啥,莫非是私盐之类的?”
眼下各地贩卖私盐屡禁不止,周老三也听说过一些。
为了赚些大钱,不少人家冒着被官府抓的风险,也要做这等见不得光的营生。
不过周老二却撇撇嘴:“要真是盐那还好了呢,至少我的肩膀也不能给磨破了。”
说罢,他朝脚边的麻袋踢了一脚。
里面立马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这里装的都是铁做的玩意儿,铁锅铁锹铁板啥的,扛在肩膀上可硌得慌了。”周老二继续道。
“铁?”周老三顿时瞪大了眼睛。
私运和私藏铁器,那不必说,定是要卖给瓦剌人的。
这等不要命的营生眼下比贩卖私盐还要赚钱。
却也比卖盐对社稷危害更大,是本朝严厉禁止的。
“钱府竟这样大胆?”周老三实在难以置信。
这一旦被抓,可是流放的罪啊。
周老二还不知此律,蒙圈道:“搬个铁锅而已,咋就大胆了?”
周老三啥也没说,只是若有所思地拧着眉。
绵绵紧张地瞅着老三。
看样子,爹是想插手此事?
果然,周老三已经心生一计!
他赶紧拎起周老二:“二哥,你快回去,追上方才那些人,且不要说你今个儿见过我,继续留在钱府。”
“啥?我才不回!”周老二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好不容易他们今个儿漏了我,我要跟你回家,老三,你可不能不要你二哥啊!”
“放心吧二哥,你最多再待一天,明个儿我就带你回家。”周老三着急撵他。
最后,在周老三的好哄和威逼之下,周老二只能哭丧着脸,搬着东西往码头赶了。
周老三搂紧了绵绵,望着老二抹着眼泪儿的背影。
“再让你二叔遭一天罪吧,就一天就够了。”
周绵绵应着他的话点着小脑瓜。
“嗯嗯!”
其实二叔也没啥好委屈的,说来说去,不都是自己找的嘛。
周老三心里拿定了主意,这就回去先跟周老太商量一番。
在听完老二钱府的遭遇后,孙萍花顿时脸色都白了。
急得不成样子。
“老三,那你咋不给他救回来呢,难道还要让他继续吃那苦头吗?他可是你兄弟啊。”
周老太盘腿坐着,瞥了她一眼。
“急啥?老三不领他回家,定是有别的原因,你别掺和。”
孙萍花只能捂着胸口,难受地先噤了声。
知儿莫若母,周老太早就猜出了老三的心思。
于是问道:“老三啊,你是不是想去官府揭发钱府,所以才不想你二哥离开,怕会打草惊蛇。”
周老三沉稳地点了点脑袋:“没错,娘!那钱府之前害死了李婶儿,就冲这一点,咱就不能坐视不管。”
李家的遭遇像是根刺,插在周家人的心头上,让他们也心如滴血。
本以为没啥机会为李家出这个头了。
可万万没想到,钱府的把柄竟自己露了出来。
老三的想法让周老太很是满意。
还是老三仁义,能这般念着李家。
“好,老三,就当是为了李铁匠他们,这事儿咱管定了。”周老太大手一挥。
为了李婶是最要紧的,不过也不光如此。
以老二的说法,钱府私运了不少铁器,已经不是小数目了。
周老三又正色道:“朝廷一直提防瓦剌人,怕他们闹事,这些若是都归了瓦剌人手里,对于咱们自身也不好啊。”
不管是为了大义还是为了小情,周家都不能置之不理。
周老太不停点头:“老三说得对,那你可想好了,何时去见官?”
周老三琢磨了下:“明个儿一早,儿子便动身去官府。镇上码头的货船都是午时开船,那时船上必有铁器,官府只需在午时排查船只,就能人赃并获了。”
“那为啥今天不去呢?今个儿带你二哥去报官,岂不是更好。”孙萍花惦记着老二,急着问道。
周老三却摇头:“不可!二嫂你不知道,钱府谨慎得很,都不许二哥他们靠近船只,不等开船前他们未必能把铁器装船。”
“现在早已过了午时,就算今天报了官,也只能等明个儿去捉赃才能抓到现行,隔着一日,一旦钱府提前得了风声,取消了明日的开船咋办。”
那岂不是白忙一场。
说不定还落了个诬陷之罪。
况且再带上老二,那么钱府见少了人就更会警觉了。
更是不妥。
老三思虑周全,周老太也更加放心了几分。
“这种大事马虎不得,等明个儿再接老二回来也不迟,老二家的,不许再啰嗦!”
孙萍花只能讪讪应下:“知道了……娘。”
眼下只有一事让周家人有点不安。
就是怕钱府和官府早有勾结。
宋念喜和老四两口子他们都有这顾忌。
于是宋念喜先开口道:“钱府敢如此胆大包天,一旦是要和官府通过气儿该咋办,那咱们岂不是自找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