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二瞄了瞄远处的周老三,这才回过头来。
半佝着腰朝地上吐了口浓痰。
“秀才后生,你是想让我顶了我家老三去镇上的活计,以后跟你一块去沈府送货?”
吕秀才飞快点头,盼着周老二快些答应。
可是周老二又犹豫道:“这事儿连我娘那关都过不去,我家跟沈府的往来,都是只老三一个人去办的,我怕是不行的。”
吕秀才急得嗓子都快冒烟儿了。
这蔫疙瘩,咋做事这么不爽利!
原来,就在不到半个时辰前,吕秀才路过周家的地头,正巧听见了周老二在那嘟嘟囔囔。
嘴里说的全是抱怨周老三的话。
吕秀才偷摸听了一通,周老二无非是嫌浇地太累,埋怨老三不快些回家帮忙。
这可给了吕秀才见缝插针的机会,他灵机一动,忙跑来挑拨。
其实他也盯了周家人好几日,看出一家人都和和气气。
唯独这个蔫了吧唧的周老二瞧着不对。
像是肚子里总装着不满似的。
现下吕秀才正缺个能算计周家的法子,见了周老二有异,这还不赶紧给利用上!
于是吕秀才费了好半天的口舌。
想劝周老二抢了周老三的差事。
周老二庸懦,到时候少不了得有个帮手,吕秀才便让他带上自己一块去沈家,如此一来,就能让他搭上沈家的门路了。
眼看着周老二又怂又磨叽,吕秀才转转眼珠子,故意戳他心窝子。
“周家二哥,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家三个兄弟里属你最大,按理说这最得脸的事儿就该由你去办,哪有让弟弟越俎代庖的道理。”
周老二一听,脸色就不大好。
心底一直以来压着的那层芥蒂,又被吕秀才挑了上来。
吕秀才盯着他的脸又眯眼道:“就算你大度,不在意让弟弟越过了你,可你要是被他一直压过一头,将来等分了家,你说不定就啥都捞不着了!”
“分家?”周老二怔了怔。
有娘在,这种事他还从未想过。
“傻二哥,分家那都是早晚的事儿。”吕秀才挤眉弄眼地咂舌:“谁家兄弟能一起过一辈子?”
周老二想想也是。
“你也不想想,等日后分了家,你家老四上山打猎,老三去沈家供货,他俩赚了钱,哪里还会再分给你,你可要为自己以后多做打算啊。”吕秀才又故意怂恿。
这秀才虽长得虚胖,活像个软塌塌的面团子。
可说起话来却极扎心了。
像把快刀似的。
周老二听着有些憋气,眉间也皱了起来。
吕秀才趁机奉承:“周二哥,你看你仪表堂堂,其实若是能去镇上见见世面,以后说不定还能在沈府谋个好差事,也就不用种地受累了。”
周老二紧攥着锄头。
“可不咋的。只不过我家老三独独在沈府得脸,也从不为我打算,我这天天下地干活儿,累得可是够呛!”
吕秀才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所以我才让你想法子顶替了你家老三,你说等二哥你在沈府有了体面,攥住了你家赚钱的门路,将来别说是不种地了,就算是想锦衣玉食,甚至是纳个美妾,那都不在话下。”
这话一出,周老二的心头顿时痒痒起来。
纳妾?
他的大脑袋里不由闪过了张碧云的身影。
再看看远处挥着锄头、大汗淋漓的孙萍花,周老二的额头露出了根根青筋。
休妻太伤情分。
可以周家的条件,也该让他纳个妾养养眼了。
“秀才,我虽有心,可我娘和老三定是不肯让我去镇上的,不如你给我想个法子,咋样才能让他俩答应!”周老二一时有些冲动。
连一双眼珠子都多了红血丝。
吕秀才一看有谱儿,心里顿时乐得够嘎的。
他贼兮兮地摸了摸下巴。
便压低声音道:“既然他们对你无情,不如你就无义。”
“这话怎么说。”周老二塌着肩膀求问。
“你想个法子,弄明白你家老四是从哪儿得的那些猎物还有鱼虾,然后告诉我!如此一来,咱俩就可越过你家老四,直接得了东西,抢在老三前面去沈家送货!”
周老二听得眼睛都睁大了。
“秀才后生,这法子当真能行?要是人家沈府不认咱们该咋办。”
吕秀才阴阴地道:“你既也是周家人,手上又有食货,沈府就没有不认的道理。你要不放心,还可想个法子,让你家老三瘸上几个月,这样他没法子去沈府露面,沈府自然就更不会疑心咱了。”
周老二听得愣了好久。
等他重新抬头时,才朝吕秀才“嗯”了两声。
“秀才,那我便信你一回,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周老二说着,手心都出汗了。
见周老二一脸惊厥的样儿,吕秀才的脸上闪过一抹鄙夷之色。
这蠢老二,既窝囊又没自知之明,定能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只要能使唤上这蠢物,将来他又何愁没有去沈府的门路。
“好,那周二哥,过上两日的傍晚,咱俩就在我家草垛后面见,等你的好消息。”吕秀才变了脸,歪着嘴大笑着。
等吕秀才无比得意地离开之后,周老二窝囊的老脸上,却也渐渐变了神色。
与此同时还掠过一抹愤愤。
他朝着吕秀才离去的背影,闷哼着啐了一口。
嘴里低声骂着。
“狗屁秀才,让我跟你一块去坑自家人,我周老二还没傻到这份上!”
虽说他是想出头,也想纳妾。
可跟外人合伙算计自家,还去弄瘸兄弟,这可是他打死也不肯做的。
等骂骂咧咧够了,周老二就扔下扁担,赶快回家去把这事儿说给周老太听了。
“老二,你说啥,那吕秀才当真要你这么做?”周老太盘腿坐在炕头,气得脸色都不对了。
周老二臊眉耷眼地“嗯”了声。
也过来坐在了炕边。
周老太不由怒目圆睁。
原以为这吕家秀才不过是脸皮厚些,心眼儿多些。
可没想到,他能坏到如此地步,居然要这般狠地来坑周家。
这事儿绝不能这么算了!
“那二哥你是咋说的,骂他了没?”郑巧儿在炕里绣帕子,这时候也急着问。
周老二晃了晃脑袋。
“我不知他还想做啥坏事儿,就先给他哄住了,先假装答应他跟他一块干这坑咱自家的事儿。”周老二闷哼着回道。
周老太蹙眉,吐了口浊气。
看向周老二的目光里多了些许赞同。
“老二你做得对,先给他哄住是应该的。不然他在你这边没得逞,保不齐还要在别处使坏。”
“娘,那咱现在该咋办。”周老二没了主意似的问道。
周老太神色带怒:“咱周家从不惹事儿,但也不怕事儿,这秀才既然这么想去沈家谋差事,那咱就让他去干个够!”
上次引吕秀才去山上受惊,原以为该让他老实一些了。
没想到这腌臜货色反而还变本加厉。
等周老三他们晚上回来听说了此事后,都气得不成样子。
周老四更是提起拳头就要去吕家揍人。
就连周绵绵都气鼓鼓的,凶巴巴地吃下两块荔枝软皮饴糖,才勉强消了点儿气。
“老四,挨顿拳头算得了啥,你去打他倒是便宜他了。”周老太哄着儿子快消停下来。
见周老太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周老三便知她定是有了主意。
这便赶忙给周老四摁住。
“娘,您说说,咱该咋样教训那可恶秀才。”周老三过来问道。
“吃些皮肉之苦不足以解气。”周老太眯眯眼睛,抬头看着周老三。
“老三,娘记得你白天时说了,那沈家如今正缺人手是不?”
周老三想了一下,愣愣点头。
“是庄子上缺人用,不过缺的都不是体面差事,全是些挑大粪和倒腾粪水的苦力活儿。”
沈家在东稻村的庄子主要种庄稼,同时,东稻村也是出了名的“粪村”。
能得这诨名,倒也不是骂这村子的,而是这村子主要的营生除了种地,就是以人粪来制肥料。
只是这挑大粪和沤粪的差事实在太苦,当地的村民要不就是不肯做,要不就是非要多收工钱才做。
所以赵多喜才去街市上赁了“苦力奴”,要送去伺候大粪。
“爹,啥是苦力奴?”这时周三郎好奇地问。
不等周老三回答,周二郎就淡声道:“苦力奴,就是奴隶的意思,原先只在黑市上有,本朝律法不严,现在连街市明面上都有了。”
周老三点点头道:“二郎说的没错,赁一个苦力奴一天只要十五文钱,啥重活儿都能让他们干,只要不打死就行。”
闻言,宋念喜她们不由惊讶。
这世上竟还有这般可怜人。
说起苦力奴,周老三也不由微微叹气。
苦力奴都是从偏远流放之地被带过来的,大多是被流放犯人的后代。
因其身份低贱,就被当地的黑心商人看中,索性从幼年时就强行虏来,充当奴隶来赚钱。
到了本朝,租赁苦力奴之风更盛,已成了大户人家的日常之事。
周老太摇了摇头:“真是世风日下,不给苦命人留活路啊。”
叹罢,她又抬了抬目光:“老三,既然吕秀才这般想去沈家做事,那就让他去尝尝这苦力奴的苦吧,他那种腌臜人,挑大粪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