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城到了,石头城到了!”
车队穿过数百里荒凉的沙漠、数百里杂乱的荆棘地和砂浆隔壁,历时三个半月,终于赶到了石头城。
所谓“石头城”便是全由青岩石建造的雄城,南北长一百四十里,东西宽一百二十里,这种规模的城池在七界山也许并不算大,但在万里沙漠中心的绿洲,绝对是个奇迹。
四方十九国混战,争的是土地、人口、财富,这个鬼地方,基本上没有人愿意长途征伐,所以成了四方流民的圣地。
远远可见石头城四周搭起了连绵不绝的毡包、破屋,甚至几块破布用树枝一搭就成了一座简易房屋,各地逃难来的百姓、五行八作混居在一起,无所事事,打架斗殴、偷抢扒拿无所不做,一片乌烟瘴气,与城内高大壮观的建筑对比十分鲜明。
“石头城城主贺兰名,是个武仙人,也是大赵国特封的沙洲都督,此人为人狠辣、霸道、睚眦必报,又与外面的武仙人宗门贺兰陵山有亲戚,所以,就算是十九国厮杀,一般情况下,也不敢动他!
他就是这万里沙洲的王!还好,我夫人的姑母是他的小妾,有这层关系,咱们去城里享福,想必不难!
小陈,你说呢?”
马车晃动,老爷白德仁探出窗户,捋须对着辛卓随口绉的别名,侃侃而谈。
这时车夫小马贼兮兮的凑过来,小声问道。
辛卓脸色稍霁。
帐篷很好搭建,人多,拆了马车找块空地,不消一个时辰,一个拥有几十间帐篷的“豪华”临时居所就搞定了。
“小马、小陈?”
外面传来一道好听悦耳的声音。
他现在急需平缓经脉、适应有些虚弱的身体,然后感触方圆百万里内的一切动向。
白老人不悦道:“放肆,没礼貌!”
辛卓在最边角的一处帐篷内,静静的盘坐,修为到了他这般地步,对一切早已置之度外,尤其是凡俗之人的生存,提不起半点兴趣。
……
辛卓没说话,倒是小马有些吃味,道:“老爷,你和他说有什么用,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他懂什么?”
谁料眼见靠近了城池大门,前方忽然涌出数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一道身姿曼妙的少女带着哭腔:“爹!”
而方圆百万里的生死、苦难、离别、杀伐、人间百态尽收眼底,他输送的真气就像一个庞然大物,雄居大地,冷眼旁观,却又丝丝缕缕的将一切正面、负面的气息吸收,化作天地间最纯粹的元气。
夜幕降临,月朗星稀,四周难民营影影绰绰到处都是人,肚子嘟噜噜的叫声、呼噜声、哀嚎声、咒骂声、求饶声伴随着恶臭扑面而来。
小马继续道:“后来我们的寨子被官府剿了,兄弟们都散了,我刚刚出去溜达遇到了三个之前的贼兄弟,这三个家伙混的不错,在三百万难民营中建立了帮派,手下各有三五十人。
领头的少女十七八岁模样,就算身着普通素袍,依旧衬托的亭亭玉立、唇红齿白,而且肤色白皙,眉宇间带着几分魅色,令人眼前一亮:“姑奶奶死了,惹城主不高兴,被贺兰城主亲手杀死的,我们入城投靠,不仅不许进城,还把我们带来的金银财宝全抢了去。”
车队深入难民营十几里,白老爷和小马都无法免俗的升起了几分傲气,至少他们不会像这群难民一样,呆在城外等死,人与人当真是没法比。
帐篷帘子忽然被掀开,白日那位大小姐聘聘袅袅的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个食盒子,对着两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对好看的虎牙,然后蹲下将食物一一拿出来,说道:“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多谢两位一路守护我爹,今后大家相依为命,还要多多仰仗两位。”
一位中年人摇摇头:“没用了,城内人数满了,再多的钱也很难进入,而且我们这层关系,如今很微妙,容易被针对。”
适应身体倒是不难,难的是习惯,总想一步数百里,总想高上高下,哪里都不协调。
“也是。”小马泄了气。
小马支棱起耳朵,猛的爬起,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神色:“大小姐,您请您请……”
一群家人慌忙上前搀扶。
他说道:“你要知道,城主是个武仙人。”
小马轻咳一声:“实话不瞒你,我到白府做下人之前,是做山贼的……”
白老爷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中年人沉声道:“暂时在城外搭建帐篷吧,银钱可以和城内的人换日常所需,在这里待着,总比出去被兵痞杀死强。”
前面就是难民营了,密密麻麻的百姓面泛菜色,木讷的看着车队,甚至有饿急了惦着破碗靠近的,通通被小马赶到了一边。
这些难民最容易被煽动,你说我振臂一挥,拉上一支队伍,横扫难民营,争夺财宝,然后夺了石头城,以此为据点,打将出去,搞不好能混个草头王干干,咋样?”
“是!”小马缩了缩脖子。
辛卓不由对他刮目相看,至少这小子的策略是对的,前世老张、闯王啥的,就是这么搞起来的,不过可惜,这是个武道世界,随随便便一位后天大宗师轻松干掉这群流民。
白老爷点头:“也好。”
白老爷挥挥手:“无妨,就算没了亲戚关系,咱们钱买入城居住的名额,如何?”
白老爷蹙眉:“那……”
“小陈,你听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
这间小帐篷小马和辛卓共同居住,下人的待遇,但比起外面的难民要强的多。
“老爷/爹……”
这种能力是十分诡异、恐怖的。
车队瞬间停下,白老爷愣住了,慌乱掀开车帘子跳了下去,环顾一群人,脸色变来变去:“这、这是怎么個说法?你们怎么跑到了城外?”
虽然这年轻人年岁不大,一路上又沉默寡言,但自认阅人无数的白老爷一眼看出此子一定出身不凡,绝非自己想象的穷苦人,穷苦人绝对没有他这般荣辱不惊、对一切事情都十分冷漠的心态,因此,对他十分器重,车夫小马都被甩到了一边。
“妹夫……”
辛卓被打搅了平静,淡漠的看向他。
声音带着七界山南方独有的软糯好听,加上清洗的干干净净的乌黑长发、亭亭玉立的身姿,侧颜更是灵秀漂亮,令人赏心悦目。
小马咽了口唾沫:“是是是……”
大小姐放好了食物,不失礼貌的点头,转身离去。
小马完全顾不得食物,痴痴是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余香,回头眼冒绿光,对辛卓道:“老爷说过给我找个媳妇,其实老子根本不稀罕什么媳妇,我只想要白素素大小姐,看她这幅骚样子没有?老子想把她狠狠的……让她哭……”
顿了顿,嘿嘿一笑:“别说出去啊,今后老子得势,把她抢了,玩够了,再送给你。”
辛卓沉默。
小马不再说话,也不管辛卓,自顾自的蹲在地上一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直到吃完了,才想起辛卓,哈哈一笑:“把伱忘了,明天的换你吃。”
辛卓淡淡的扫视他一眼,这小子是个心狠手辣、不算笨、有反骨的小人,这种人一旦得势,什么都敢干。
……
转瞬三月已过。
难民营的日子枯燥且无聊,每天除了躺尸就是吃饭,白老爷带来的银钱不算少,但耗不住人吃马嚼,没错,连马也没舍得放走,可能为了预防万一事情不对,骑马跑路。
如今三个月下来,已经捉襟见肘了,白老爷、舅老爷、夫人和大小姐商量着“裁员”,就是把无用的伙计放行,自谋生路。
生存面前,管不了那么多了。
“小陈,快轮到咱们了吧?”
帐篷内,小马推搡了一下辛卓。
辛卓轻笑:“巧了,到了!”
“小马,小陈,他娘的,你们可以滚蛋了……”
一个体格高大的青年踹开了帐篷,凶神恶煞的走了进来,劈头盖脸的一通乱骂。
此人名叫杨不凡,是白老爷的内侄,舅老爷的孩子,大小姐白素素的表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仗着身份,俨然是这数十人的主子,所有衣食住行,他说了算。
“知道了!”
小马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瞬间从一个唯唯诺诺的下人变成了江洋大盗,冷笑一声,一把抓住辛卓的手臂,“咱们走!”
两人与杨不凡擦身而过,那杨不凡犹自骂道:“养不熟的白眼狼,放肆的东西。”
小马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拉着辛卓径自离开。
刚刚出了毡房,就见白老爷夫妇、舅老爷和白素素大小姐在默默看着,小马和“小陈”是最后的下人了,多少有些感情的。
小马平视一群人,大步离开。
辛卓沉默片刻,走向白老爷,拱手一礼:“白老爷,你确定放我离开?放我离去,就是你我恩情断绝,再无瓜葛?我不能再护着你!”
“何需你护着,你是什么东西?”杨不凡破口大骂。
舅老爷也阴沉着脸:“不用你护着,滚吧。”
白老爷叹了口气,不耐烦的挥挥手:“去去去!”
倒是白素素大小姐欲言又止,三个月朝夕相处,她比较喜欢这个沉默寡言,长相俊俏的少年人,咬了咬红唇:“爹,舅父、表兄,把他留下吧,素素的食物每日分他一半…”
杨不凡愤怒的打断:“表妹,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我早看出来你对他不一般,这小白脸一无是处,哪一点比得过我?你再说一句,老子把他的脖子拧断!”
白素素怔了怔,叹了口气。
辛卓不再说话,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刚刚走出数里,小马又追了上来,压低声音:“小陈,我敬你是条汉子,跟我干吧,咱们干个大的!”
辛卓摇摇头。
“你这个孬种,我真是高看你了,没卵子的东西。”
小马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重重吐了口唾沫,歪歪斜斜的离开。
辛卓在路边的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看向天空,喃喃了一句:“开始吧!”
说着闭上了眼睛。
天色渐晚,晚霞满天,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躁动、怒吼与惨叫,帐篷倒塌,大批难民四处逃散。
辛卓睁开眼睛,起身向着躁动的方向走去。
离的近了,越来越多的难民脸色惨白的四散奔跑,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对面的喊杀声一浪接着一浪,一道熟悉的尖锐嗓音冲天而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掠过凌乱的人群,只见那小马并三个凶悍的汉子,骑着瘦马,带着数百人,冲入了白氏的帐篷区,逢人便杀。
白家、舅老爷一家大多数人惨遭杀戮,那杨不凡死的最惨,胸口插着七柄破刀,五脏流了一地,惊恐的往后退,眼见活不成了。
白老爷夫妇、舅老爷和白素素姑娘脸色煞白的靠在一起,颤颤发抖,指着小马半晌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臭老财,老子早受够了。”
小马不急着赶尽杀绝,反倒是缓缓压向一家人,用马蹄生生踏死了挣扎的杨不凡,直视白老爷:“生逢乱世,做人要留个后手,没有想到吧,老子何许人也?后悔吗?”
白老爷看着遍地家人尸体,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狠毒!”
小马仰天大笑:“老子的狠毒,你还没见到,老子要把你全家都杀了,但杀了之前,素素大小姐我先享用,不,兄弟们一人上一次!”
那白素素惊慌失措,一点点往后退。
这一幕,反倒惹起了小马的兽性,和三位兄弟对视一眼,眼神程亮的冲去。
“你们要做什么……”白老爷大怒,嘶吼着阻拦。
“噗噗噗噗……”
便在这时,四道渗人的炸裂声传遍四方,鲜红的血液溅的到处都是。
只见四匹马的马头炸了,无头马尸倒地,小马四人猝不及防,重重摔在了地上,半晌回不过神。
“呃……”
白老爷一家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视线缓缓移动,就看见了蹲在小马四人面前的辛卓,长吸一口气,脸都憋红了。
不仅是他们,数百喽啰、四面八方有头有脸原地观望的难民也吃惊的看着那道少年人的身影。
“现在走,还来得及。”
辛卓蹲在小马身前,抓起他的头发,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小马艰难的看着他,哆嗦了一下,这几个月他从未认真的看过“小陈”的眼睛,因为每次对视都莫名的感到害怕,现在离的近了,他终于看清了,这双眼睛内似乎有日月星辰,有掌握他人生死的可怕魔力。
他从灵魂内感到恐惧,尖声道:“我走,我走……”
匆忙拉起同伴,带着喽啰转身开溜。
“谢……小陈壮士,老夫……”
白德仁夫妇和舅老爷战战兢兢,满脸悔恨的上前,一念之差,断送了家人的性命,早知……
辛卓并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说道:“我说的现在走还来得及,可不是因为我!”
白德仁几人没听明白。
便在这时,远处一队百人的队伍,骑着雄俊的高头大马、披着麟甲、拎着斩马刀撞破了难民营、撞死了无数难民,冲向小马一群人,刀刀见血、斩骨……
不消片刻,仅剩下小马一个人,踉跄着向前奔跑,几乎吓破了胆。
白老爷几人恍惚,他们好像明白了辛卓的话,贺兰城主是什么人?武仙人!岂能允许自己的治下乱了,小马找死……
然而下一刻,发生了令他们绝望的一幕——
前面默默站着的辛卓,忽然从地上抓起了一把碎石子,随手扔了出去。
普普通通的石子顷刻间像是变成了世上最可怕的暗器,那上百人的麟甲骑兵,连人带马,被生生砸成了烂肉。
四面八方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轰然”大乱,无数难民慌了神,城主亲卫被杀,难民英大清洗是跑不掉了。
“小陈,你……”
白老爷几人呼吸急促,他们忽然看不懂这个“小陈”了,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疯了吗?先对付小马,又杀城主亲卫,就算天生神力,怎敢与贺兰城主斗?
却见“小陈”缓步上前,口中轻语:“大起大落,生死几度,和合杀戮大道!”
拎起吓瘫的小马,直奔难民营外面走去。
夜幕终于降临,天地间一片漆黑。
难民营中忽然想起了冲天的喊杀声和令大地颤抖的马蹄声。
远处一处山岗上,辛卓看着瘫软的小马。
小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恐的往后挪:“你……到底是什么人?”
辛卓拍拍他的脑袋,笑道:“小朋友,助我修行,我给你一场三十年的富贵,只有三十年,但这三十年足可让你享受所有的荣华富贵,权利、美色、荣耀……”
小马愣了半晌,感觉像是面对着一个数百岁的老怪物,“噗通”跪地,大口大口的喘气:“老神仙下凡,小马有眼不识泰山,小的愿意……”
辛卓夹出一枚丹药,又拿出一卷厚厚的布帛:“丹药赐你准圣修为三十年,战书赐你绝处逢生,处处机缘,气吞万里如虎,席卷十九国,称王称霸,去吧……”
小马颤抖着双手接过,真仙,当真是神仙了,自己命运不错,咽了口唾沫,重重磕了九个响头:“但有前途,绝不忘记老神仙。”
起身,迎着月色,撒丫子狂奔而去。
辛卓默默盘坐,目送他离开,许久才轻笑一声。
那枚丹药是当年的战利品,名曰“吞吐九元丹”,吞噬小马半辈子的寿命,暂时性给他三十年的准圣修为,这种鬼东西是个鸡肋,只对凡人有用,三十年过后,神仙也救不了。
而战书……方圆百万里尽在掌握,哪里兵卒薄弱、哪里最容易招兵买马、哪里广积粮缓称王、十九国的一切内幕,他一一交代,就算小马蠢到家了做不到,也总能干出不小的……灾难!
没错!人间劫,绝对不能躺平,他需要催化剂,尽快结束。
小马,就是毁灭。
小马死了,就是盛世。
他默默看着远处夜空,有高手到了附近,贺兰名这个圣墟九入虚无,可以用一下了。
他起身,走向城池方向,忽然又停下脚步,看向一旁的草丛后,只见那白素素大小姐俏生生的看来。
见被辛卓发现了,鼓足勇气道:“爹娘和舅舅让我跟着你,做妻子也好,做丫鬟也好,都跟着你!”
辛卓眨了眨眼:“为什么呢?”
白素素双手揉着衣角:“我爹说,你是个大人物,跟着你总归是有出路的。”
辛卓道:“我去杀人,你去吗?”
白素素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去,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