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冷漠的话语如同尖刀,刺得少年身形摇晃几下,他勉强撑住吧台,苍白的唇轻轻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最终他仓皇地迈开步子,回去卧室,十几秒后,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出来。

分量不轻的行李箱在木质地板上滚动,将温肃柠纤瘦的手臂拽得笔直,他和秦暮擦身而过,而男人只是眉头皱着,神情嫌恶地望着他,似乎在将某种见不得人的脏东西扫地出门。

温肃柠打开别墅大门,大雨倾盆,雨水被风吹得倾斜,飘进房檐,落在温肃柠发梢和肩头。

冷风让少年下意识敛紧外套,可气流仍旧从领口灌入,冻得他瑟缩。

温肃柠本想着多穿件衣服的,但他打开行李箱,把压在最上面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找出衣服,再把箱子重新收好,可能还需要一两分钟,他不想折腾,干脆就只套了件厚实的外套。

秦暮的脚步一步步逼近,堵住温肃柠退回温暖别墅中的所有可能。

少年无声地深吸口气,他双手拎住行李箱,用尽全身力气,提起箱子,费劲地走下三层楼梯。

箱子滚轮嘭地声砸在地上,溅起小小水花,打湿了温肃柠的鞋子。

雨瞬间浇湿了他的头发,温肃柠艰难地向前走了两步,趁着寒意还未将全身浸透,迈出了前院灰黑色的铸铝庭院门。

他停住脚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身看向门口。

男人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眼瞳中尽是冷漠,他看着温肃柠,如同在将什么晦气的不速之客赶出家门。

少年浑身瑟缩着,暴雨让他全身上下再无一处温暖干燥之地,他低低地咳嗽起来,红肿的双眼望着秦暮,眸中充斥着小动物般卑微的祈求,希望秦暮能看在曾经温存的份上,不要如此绝情。

但,收到的只有冷漠和鄙夷。

秦暮焦躁地将眉皱得更深,他只希望温肃柠能赶紧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需要赶紧把房子收拾一下,清除掉所有温肃柠存在的痕迹。

中午他还要到公司一趟处理事情,估计没时间再检查为夏敬云精心准备的告白之地。

秦暮根本不关心这么大的雨,体弱多病的温肃柠要何去何从,合同已经解除,温肃柠的情况,和他再无瓜葛。

秦暮的绝情终于让温肃柠再也承受不住。

一次次地被伤害,一次次地被放弃,他深深地低下头,发出第一声啜泣。

乌黑的额发湿哒哒地黏成一缕缕,和浓密的雨幕共同遮住少年眼瞳。

温肃柠抬起双手,颤抖着捂住脸,他瘦骨棱棱地双肩剧烈抖动着,压抑的哭声被轰鸣雨声掩盖,根本无从落入高高在上的秦暮耳中。

泪水和雨水混合着,从他的指缝流下,他呜咽着,喊出男人的名字:

“秦暮……”

温肃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下一秒,孱弱的身躯就会再也支撑不住,晕厥在地。

被反复呼唤的人却无动于衷,秦暮啧了一声,彻底对眼前的景象厌烦了。

他后退一步,毫无留恋地转身,“嘭”的声关上了门。

再也没看温肃柠一眼。

摔门的巨声让温肃柠身体一抖,他将手指分开两道缝隙,看见紧闭的房门,被窗帘遮住的窗户,以最决绝的姿态,做出最冷酷无情的宣判。

温肃柠缓慢地直起身,他肩膀仍然在颤抖,但双手从脸颊移开,转为按在肚子上。

露出湿淋淋的,憋笑到通红的脸。

“哈哈……哈哈哈哈……”

温肃柠肆意笑着,眼角甚至都渗出几丝泪花,他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将额发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哎呀,不知道秦暮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刚才准备的众多小惊喜呢?

酣畅淋漓地笑了足有半分钟,温肃柠才艰难地停下来,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咳嗽着,拽住行李箱的拉杆,去到别墅的视线盲区,然后将手伸进外套衣襟,变魔术般从里面摸出来了一件雨衣。

温肃柠坐在行李箱上,穿好昨晚就准备到的雨衣。

但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正接连不断带走身上的温度。

冷,当然冷,他甚至没来得及吃点早饭,只为了准备送给秦暮的小礼物。

嗯……只希望秦暮到时候会喜欢。

想到这里,温肃柠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高兴,非常高兴。

想要将身心状态调整治愈成最佳,他必须摆脱会不断带给他刺激的环境。

这栋别墅显然就是最糟糕的地方,其中的每一处,都承载着不少苦痛的回忆。

虽然还不知道未来会处在怎样的新环境里,但怎么都不可能比这更差了。

现在,他需要离开这里。

小区不允许空载的计程车进入,想要打车,就必须走到门口,这一段路算不上太远。

温肃柠拖起箱子,走了几步,便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晕眩。

猝不及防之下他差点摔倒,只能赶紧撑住箱子,慢慢地,慢慢地下蹲,降低身体重心。

昨天晚上的情绪波动消耗了他太多能量,而今早为了给秦暮准备惊喜礼物,温肃柠还没来得及吃饭。

在雨里站着的那几分钟,大量的热量被带走,而他纤瘦虚弱的身体,根本就没有多少储备能量。

温肃柠四肢酸软,身体从胃部开始,陷入灼烧般的疼痛中,他干呕几下,只能引发进一步的痉挛。

脑袋也在变得昏沉,疼痛让本来雀跃的心情迅速低落下去,温肃柠知道,他没法拉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到小区门口了。

雨衣的帽檐很宽,却也无法完全阻挡斜飘的雨水,温肃柠的脸湿透了,他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头晕让他难以看清眼前景物。

世界似乎在旋转。

温肃柠甚至产生了强烈的不稳感,可是大地并未颤动,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情况并未因他蹲下来休息而有所改善,太冷了,也太饿了。

温肃柠艰难地从雨衣下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机刚一摸出,就立刻被雨淋湿。

温肃柠只能尽量用身体挡住雨水,他一个个地按下锁屏密码,听见自己的牙齿正在因寒冷快速碰撞,发出咯咯声响。

浑身都在颤栗。

他打开微信,点开了界面最上方的联络人。

温肃柠将自己所在的位置发送出去,然后点击昨晚那条长达57分钟的通话记录。

语音通话自动拨打,在一下又一下等待相应的嘟嘟声中,呼吸开始变得灼热。

温肃柠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和行李箱共同靠在墙边,他的手指正在失去力道,就连手机都要难以握住。

突然间,世界猛地一黑。

.

牧云笙坐在平南身后,认真盯着电脑中放映的画面。

青年有着一头耀眼的红发,和此前的金发相比,显得更加热烈,不过都还是一样的帅气,以他的脸和身材,就算把头发都剃光,也是个帅气的秃驴。

就在昨日,经过牧云笙两天的死缠烂打,平南终于决定收他为徒。

牧云笙实在太激动了,下午立刻跑去把金毛染成了红的,热烈庆祝这一好消息。

牧云笙琢磨着,男女主的表演相当到位,可他还是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怎么样?”平南问。

“额……我不太会准确说出来。”牧云笙按下暂停键,指着画面中右下方的位置,道,

“相机在这个角度会不会更好一点?这个光把女主照得和佛像似的,镜头想要表现的,应该是她面对怀疑惊慌但还要强装镇定的情绪吧。”

平南满意点头,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他发现这位牧家小少爷竟然还蛮有天赋的,对于画面有着一种相当准确的直觉。

平南详细问过,得知牧云笙的爱好之一就是看电影,古今中外各种类型的电影他看过至少七八千部,不少经典影片更是刷过很多次。

毕竟牧云笙健身的时候习惯把电影在旁边放着,转移转移注意力,很多经典画面经典台词闭着眼都能复现出来。

这样大量的输入,专业术语称之为“拉片”,是最为重要的基本功,牧云笙所看的电影量,甚至都超过了很多电影专业的学生。

这也就导致了,虽然牧云笙在片场中完全就是个搬东西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新人,但他的脑子里储存了大量镜头画面,不光有获奖的经典,大师的风格之作,还有许多小众或邪典电影。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学生啊!

平南开始为牧云笙详细讲解,但他还没说上两句,牧云笙的手机就响了。

谁啊。

牧云笙摸出来手机,本来想直接挂断,但瞥见通话界面上“温肃柠”的备注,按向拒接键的手指立刻停在半途。

“老师我去接个电话。”

“去吧。”

牧云笙快步走向安静的道具间,按下接通键。

“喂?”

没人说话,扬声器中传出的只有哗哗雨声。

雨声相当得大,震动着牧云笙耳膜,像是温肃柠在外面打过来的。

“怎么了吗?”牧云笙小心问着,认真辨认着对面的声音,但除了雨声之外,什么都没有。

“温肃柠?”

“你还好吗?别不说话呀。”

牧云笙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退出语音界面,赫然看见,聊天界面中最后的那条消息。

[救我。]

牧云笙瞳孔猛然一缩。

他当即拔腿就跑,同时继续呼喊电话另一头的温肃柠。

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中,牧云笙冲出摄影棚,直奔停车场,暴雨顷刻间把他淋湿,他按动车钥匙,一把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牧云笙将手机卡在支架,点开温肃柠发的定位地址,火速起步。

如果他没记错,香榭荫是个安保相当严密的富人小区,温肃柠看着也不像很阔绰的样子,定位怎么会在那里?

等待红灯的功夫里,牧云笙用蓝牙耳机给好友打电话:

“祁冬,你家有房子在香榭荫是吧,我有事要进去一趟,你给门卫说一声,到时候放我进去,开的是我最常用的那辆迈凯伦。”

祁东自然答应下来,牧云笙谢过他,挂断电话,在绿灯亮起的0.5秒前,一脚踩死油门。

牧云笙用最快速度冲进了香榭荫,他放慢车速,努力在雨刷器和水流的缝隙中,寻找温肃柠的身影。

银灰色的迈凯伦570转向,车轮卷起路面的积水。

突然间,牧云笙发现了路边一片蓝色的身影。

湖蓝色的雨衣在阴沉天色中格外扎眼,牧云笙立刻停车,他开门冲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少年。

“温肃柠?”

牧云笙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摆正位置去看兜帽中少年的脸,差点被那极度灰败的面色吓到。

温肃柠双眸紧闭,似乎晕过去了,少年嘴唇无意识地微张,雨水不断没入唇缝之中。

牧云笙赶紧抬起一只手,用衣袖帮他擦脸。

旁边是一口24寸的银色拉杆箱和温肃柠的手机,牧云笙率先把手机捡起来塞进自己兜里,他见温肃柠怎么喊都不回答,伸手摸了下他的脸。

好烫!

牧云笙二话不说,抱起温肃柠,把他放进后座。

雨水打湿了牧云笙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鬓角,透明的水在他的发间穿过,被染成红色,顺着他的脸颊和脖颈,在衣服上留下大片氤氲。

牧云笙回头单手拎起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检查了一圈周围确定再无拉下的东西,飞速回到车里。

春末的暴雨天当然有点冷,但淋淋雨对牧云笙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他小时候就不爱打伞,因为父亲总说淋雨会长高。

现在他长到了187,爱淋雨的习惯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牧云笙回头看了眼躺在后排的温肃柠,从来没觉得这么急过,血液在心脏的剧烈蹦跳下,于血管中奔涌,让他恨不得下一秒立刻飞进医院。

刚才看到行李箱,牧云笙大概就明白了什么情况。

昨天温肃柠和他打电话,说出了房东对他做出的种种侮辱,今早更是如此绝情地将温肃柠赶出门外,要知道这可是发布了雷电预警的红色暴雨啊!

顾不得多想温肃柠怎么会租别墅区的房子,牧云笙火速赶往最近的医院。

他其实更怕温肃柠做了什么傻事,毕竟昨晚少年刚经历过来自各方的压迫,很有可能情绪经过一夜,还没稳定下来,又再度遭受刺激。

十分钟后,牧云笙到达了最近医院的急诊,没有影视剧中跑车漂亮的甩尾,他艰难找到了一个停车位,急匆匆地把温肃柠抱出来,冲进急诊大楼。

身经百战的护士们见状,立刻引导着牧云笙前去诊疗区。

牧云笙将温肃柠放在空床位上,护士们为明显昏迷过去的温肃柠检查身体状况,同时询问牧云笙具体都发生了什么。

“他刚打电话叫我救他,我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他晕倒在外面。”牧云笙紧张道,“他好像容易低血糖,而且看过心理科,昨天晚上还有剧烈的情绪波动。”

医生闻言,立刻道:“准备洗胃。”

虽然不知道病人到底有无吞服过量药物,但保险起见,还是得给他洗胃,万一真吃了药,等到药物进入到血液,就真的危险了。

牧云笙火急火燎地在一旁等待,看着温肃柠被推入更为紧急的黄区,他不能进入,只得焦急望着众人的身影远去,

大清早的还下着雨,急诊的人不多,护士来到牧云笙身边,迅速道:“这位先生,您也赶快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啊?伤口?”牧云笙茫然。

护士指了指他的脑袋。

牧云笙抬手一摸,满手全是流淌红色液体。

“哦这个。”他笑了下,颇为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昨天刚染的头发,被雨冲的掉色了,不好意思啊害你担心了。”

牧云笙脱掉湿透了的外套,在卫生间拧干,又把掉色的脑袋伸在水龙头下方,用凉水冲洗。

浅红色的水流淌,过去许久,终于浅了些,牧云笙才用纸巾按压着擦掉水珠,回到诊区走廊。

他昨天下午刚染的头发,还没自己洗过,颜色掉得有点狠,搞得和案发现场似的。

牧云笙从口袋里摸出温肃柠的手机,正常情况下,他应该联络温肃柠家里人通知情况让他们尽快过来,但他昨晚听过少年说起他的家庭状况。

温肃柠家里只想问他要钱,不给就骂温肃柠没良心的白眼狼,少年已经把养母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了。

如此看来,只能联系朋友。

可自己就是他的朋友啊。

牧云笙心安理得地安静等待,平南在这时打来了电话。

“你人呢?打电话打到异世界去了?”

“不好意思啊师父。”牧云笙抱歉道,“我有个朋友出事了,我刚带他来医院急诊,可能一时半会回不去。”

“行啊你,昨天刚软磨硬泡地让我收你,今天刚上工就开溜?”

牧云笙自知理亏:“对不起嘛,今天事态紧急,等我处理好就马上回去。”

平南也没责怪牧云笙的意思,以牧云笙表现出来的劲头,如果不是非常紧急的事情,肯定不会放弃好好的学习机会溜到别处。

他也就不再多言:“行,那你尽量速度,在片场时刻跟着的机会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

牧云笙放下手机,轻轻舒了口气。

有护士过来,递给他一个盛有热水的小塑料杯:“喝点吧,别冻着了。”

“谢谢啊。”牧云笙赶忙接过来,热量传入掌心,让整个身子都迅速温暖起来。

空闲下来,牧云笙还是有点在意,温肃柠为什么会倒在香榭荫里。

那边安保很严,只有业主和业主亲自打过招呼的人,才能进去。

牧云笙抿着唇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

也不能算是好奇吧,他就是很想知道那个残忍将温肃柠在大雨天扫地出门,还在故意侮辱他的傻逼房东,到底是谁。

牧云笙拨打电话:

“喂,祁东啊,你知道香榭荫3排5栋是谁家的吗?”

祁东:“我不太清楚诶,平时我都不住在那边,我问问我表哥吧,他在4排5栋常住,回头发消息给你。”

“好,麻烦你了。”

“你跟我客气啥。”

牧云笙手里拿着自己和温肃柠的两部手机,相较于他的最新款折叠屏,温肃柠的手机简直可以算得上小古董了,屏幕碎得颇有艺术品姿态,款式更是三年之前的千元机。

种种迹象都表明温肃柠的经济状况相当一般。

但他家里人会专门打电话问他要钱。

牧云笙轻轻舒了口气,将头仰着,靠在墙上等待,同时打开起程app。

今天《鉴宝》九点的更新,他还没来得及看呢。

这几天《鉴宝》的收藏简直火箭似的增长,牧云笙淘文时果然在首页的榜单上看到了它,见自己从幼苗时期就发现的宝藏文和不少大佬的新文在同个榜单,养成的快乐和自豪感简直油然而生。

现在《鉴宝》的评论也多了许多,他言简意赅的话语在其中显得毫不起眼。

但基本上每一次,枫糖云杉都会特地挑出来回复他。

牧云笙看完更新,明显感觉到剧情正在不断推进,情感也在一点点累积。

枫糖云杉的文笔相当精炼,带着一种特别明显的理性感,但字里行间又能感受得出蕴藏的情绪,就仿佛……主角郑弘是真正存在的,作者只不过是帮助他,把真实发生的故事讲述出来。

评论区也有人说《鉴宝》的文笔不好,太朴实,牧云笙都有点生气。

你们懂啥,文笔?那种枪吻玫瑰白骨生花的华丽疼痛文笔有个屁用,真正重要的在于笔力,新作者能有这么凝练的笔力完全是淘到宝了。

牧云笙翻着其它读者的评论,对温肃柠身体状况的焦躁和担心,被转移了些许。

医生在这时匆忙地走过来。

抬头看到医生凝重的表情,牧云笙立刻站起身,全身上下的肌肉都不自觉绷紧。

医生:“请问是温肃柠的家属吗?”

牧云笙:“我是他朋友,他家里人都在外地,赶不过来。”

“我们已经给他洗完胃了,取样化验结果显示他并未吞服大量药物,昏迷不醒的原因应该是低血糖和高烧。”

牧云笙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等等,那为什么医生的表情会这么差啊?

“……然后呢?”

“诊疗过程中,我们发现患者咳嗽严重,并且伴有出血,给他做了个CT,发现在患者左肺纵膈处,有一个约12的畸胎瘤。”

牧云笙愣了。

他低下头,用手比划了一下12的长度。

温肃柠的肺里……有这么大一个瘤子?

“大多数畸胎瘤都是良性的,但是因为患者体内的瘤已经生长得很大了,目前还不能排除恶性的可能,最好的情况是首先手术摘除,再进行病理检查,明确诊断。”

牧云笙艰难消化着医生说的话:“手术摘除,要立刻做吗?”

“肯定是越快越好,瘤子已经严重压迫肺部和气管了,影响到患者的生活质量,您放心,现在畸胎瘤摘除的手术已经很成熟了,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牧云笙:“要怎么做?”

医生:“一般情况下畸胎瘤摘除,都是采用胸腔镜手术,但是患者这个足有12,使用胸腔镜可能会比较复杂。”

牧云笙:“那就是说,不好做微创了吗?”

医生点头:“但是开胸手术会造成较大创伤,术后恢复时间更长也更痛苦,以患者目前的身体状况,恐怕会不太适合。”

牧云笙思索片刻,问道:“市里最好的胸外科医院是哪家啊?”

医生:“东巷区的光华。”

牧云笙:“那我带他去那边吧,看看能不能找最好的医生做胸腔镜。”

医生:“好,注意要尽快,患者发烧和呼吸困难也是可能因为畸胎瘤引起的。”

牧云笙去缴纳了急诊的费用,随手将票据单塞进外套口袋。

温肃柠的情况实在出乎牧云笙的预料。

他自己知道肺里有这么个东西存在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吧,毕竟瘤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要是知道,肯定会想办法治疗的。

牧云笙缴完费,重新坐在长椅上,等待医生联络转院,贴身的衬衣这会儿都快被他的体温给暖干了。

他掏出手机,搜索畸胎瘤。

这是一种来自胚胎性腺原始生殖细胞的肿瘤,多为良性,常见于男女生殖器官,骶尾部、纵膈和腹膜处。

温肃柠的就是生长在纵膈的。

牧云笙把搜索范围缩小为纵膈畸胎瘤,看到肿瘤内可能含有毛发,皮肉,牙齿、骨骼和皮肤组织,甚至发育不完整的器官时,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好恐怖,他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病。

患者会出现胸闷胸痛,咳嗽发热,呼吸困难等症状,大多数为良性。

牧云笙反复翻着有限的资料,其中列出的并发症让他后背一凉,什么胸腔积液、胸腔感染、心包积液的,看着就很吓人。

走廊尽头传来推床的响动,牧云笙赶紧站起身来,少年仰面躺在床上,明明是一样的面容,和上次在医院意外见面时相比,却像是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躯壳。

葡萄糖溶液的输液管在半空摇晃,为他虚弱的身体补充能量和养分。

牧云笙拿着温肃柠所有的检查报告,开着自己的迈凯伦,跟在救护车后面,前往东巷区的光华医院。

到达医院,牧云笙坐在车里,给母亲打了电话:

“妈,你在东华有没有认识的胸外科医生啊。”

褚璇:“怎么了吗?”

牧云笙:“我有个朋友肺里长了瘤,想要手术切掉,刚转院去东华。”

褚璇想了想:“有,你联系你肖叔叔,他姐夫就在东华当主任医师。”

“好好好。”牧云笙顿了顿,又道,“那个,病房要怎么住啊,给钱就行了吗?”

“脑子呢?之前你哥不就是住得,你给他办的住院你不知道啊?”

褚璇轻哼一声,牧云笙都能想到电话那头的母亲翻了个白眼:“自己去找你肖叔叔,我马上要去开会了,有事回头再说。”

牧云笙放下电话,郁闷地摸着鼻子。

他确实有点急的脑子都没了。

牧云笙联系了肖叔叔,肖叔叔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会帮忙,毕竟也不是什么违背规则的事情,谁家里有人生病,不想找最好的专家治啊?

明明两通电话就把事情办好了,牧云笙却还是有点憋闷。

因为肖叔叔是他母亲的人脉,自己拜托了对方帮忙,其实就相当于母亲会欠肖叔叔一个人情。

严格来说,他从小到大所享用,所消耗的资源,都是父母给的。

要不是自己恰好姓牧,他也只是个游手好闲,再普通不过的人。

牧云笙突然有点理解了父母为什么对他有那么多期望。

他享有着太多普通人无法触及的资源,却口口声声说只想做个平凡人,有点可笑。

雨还在瓢泼般下着,牧云笙看到救护车后门打开,赶紧火箭般地冲出去,撑起手中的伞,遮在温肃柠和抬床护士上方。

等到办完住院,已经是下午两点半。

牧云笙饿得前胸贴后背,他在医院食堂随便吃了点,本来想点奶茶的,结果一看雨还下的很大,就打消了念头。

身上的衣服都被从他头发上留下来的红水染脏了,牧云笙就去医院附近的小商铺买了身新衣服。

下午三点二十分,他走进住院部的电梯,径直上了最顶层。

z市所有医院情况都差不多,只要有钱就能住病房,并非专门为什么领导提供。

牧云笙给温肃柠选了个一室一厅的特护病房,费用是每天3880,配备冰箱微波炉洗衣机电视饮水机之类的电器,有护士全程陪同照顾。

牧云笙站在走廊里观察片刻,这边是常规病区,对面的应该是产科病房,允许两人陪护。

他转过身,轻轻推开了房门,发现温肃柠已经醒了,正缓慢地扭头,观察周围。

“你醒了。”牧云笙来到床边,俯身问道,“想喝水吗?”

温肃柠眯起眼,似乎在辨认眼前这个红毛是谁,过了片刻,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几天没见,阴暗柠檬变成阴暗西柚了。

牧云笙去倒水,他按下电动病床的按钮,病床上半部分缓缓抬升,自动让温肃柠的身形变为半坐。

温肃柠接过牧云笙递来的温水,小口小口地全部喝光,食道内的不适缓解了很多。

“谢谢。”他声音嘶哑。

温肃柠的脑袋还不太清醒,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努力给牧云笙拨打电话。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应该是晕了过去。

“我把你送来医院了,该做的检查也都做了。”牧云笙解释道,他坐在温肃柠床边的椅子上,道,“这几天就好好养病吧,你的行李在我后备箱里,待会儿就拿上来。”

温肃柠很轻地点了下头:“我的手机呢?”

“在这。”牧云笙从口袋里摸出来,递给他,“当时它掉在你旁边,稍微进了点水,我用纸巾擦干了,你看看还能不能用。”

温肃柠用指纹解锁,他第一时间打开起程app的作者后台,确定自己的存稿箱时间都设定好了,今早该有的更新也正常发出。

他松了口气。

牧云笙接到他的求助,赶了过来将他送往医院,这一切都是温肃柠想象中的最好情况。

“谢谢。”温肃柠诚恳地轻声道,“没耽误你什么事情吧?”

“没有。”牧云笙撒了个小慌,“你现在烧还没退,得多喝水,如果有什么需要,按一下旁边的铃就行,护士会立刻过来,对了,想吃饭吗?我给你买点?”

温肃柠用心感受了一下,胃里确实非常非常不舒服,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昏迷途中被洗了胃。

“有点想。”

“吃什么?”

“不知道。”

这可把牧云笙难住了。

各种影视作品里都说给病人喝粥什么的,但是牧云笙觉得光喝粥实在有点惨,营养应该也不够吧。

但是温肃柠早上才洗完胃,只能吃一些流食。

“那你等我会儿啊,我去买吃的。”

牧云笙站起身,顺便可以把温肃柠的行李箱拿上来。

“好。”

温肃柠目送牧云笙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低低地咳嗽两声,细心感知全身出来的知觉。

浑身酸痛,应该是发烧的症状,好在脑子逐渐清醒了。

而且,他现在住着的,是病房。

温肃柠觉得牧云笙有点小题大做了,他顶多就是发烧和低血糖,怎么就直接住院了呢?

他再次看向手机,下午三点半,他昏过去应该有七个小时了,在这期间,没有任何人主动找过他。

在原本的剧情中,原主苦苦等在别墅紧闭的房门外,最终晕倒在大雨里,被巡逻的保安发现,救了下来。

所有社交关系都被斩断的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个无足轻重的透明人。

就算他消失了,也没有人会在意。

……才怪。

最起码自己文底下的读者们会破口大骂:狗作者快更新啊怎么太监了!

温肃柠数了数自己的存稿,目前还有四万字,《鉴宝》目前已经到了七万字,再过五天就要上架了,到时候需要爆更。

上架后的第七天,会有一个均订榜,按照均订多少排列,可以说是整个起程网曝光最好的榜单了,很多作者都会选择在上均订榜之前爆更,争取在那天多赚点钱。

温肃柠数了一下,自己的存稿差不多还够撑六天,他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存稿被消耗殆尽,等待会儿稍微舒服点,就给牧云笙说,发个烧没必要在医院住着。

温肃柠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用手机在作者后台里面码字。

用手机的速度远远不如用电脑,思路容易连不上,而且很费手和眼睛,写了不到十分钟,温肃柠就烦了。

他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号牌,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到窗边站站,却嗅到了一股浓郁的炸鸡香味,让他本能地咽了下口水。

温肃柠扭头,牧云笙正推门进来,手上KFC的袋子是如此显眼,他头发和肩头都有点湿,显然是跑到医院外面买的。

“肯德基疯狂星期四。”牧云笙笑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按照我的口味买的。”

温肃柠的胃口一下子被勾起,正要说谢谢,牧云笙便将另一只手抬起,把袋子放在了温肃柠面前的小桌上。

“这个是给你的粥。”

温肃柠:“………………”

在少年沉默又有几分难以置信的注视下,牧云笙解释道:“你昏迷的时候洗了胃,24小时之内不好吃固体食物,先忍忍吧,明天再一起吃好吃的。”

温肃柠将已经到嘴边的很多话咽下去,艰难地点了下头:“好。”

牧云笙把粥拿出来,又摸出来一瓶牛奶和一罐椰子水。

温肃柠将粥的盖子打开,里面加了许多肉末和切碎的蔬菜,他用勺子稍微尝了一口,咸口的,很香。

对面的牧云笙迫不及待地拿出一根香辣鸡翅,咔嚓一口咬住外面的酥皮。

温肃柠突然觉得手里的粥不香了。

他闷头喝下去一半,半流质的温热肉粥顺着食道落入胃里,非常明显地缓解了不适。

牧云笙两点多才吃的饭,现在一个半小时过去,又火速咔咔干掉了五根香辣鸡翅,开始消灭蛋挞。

看温肃柠的视线时不时瞟过来,牧云笙想了想,将蛋挞推给他:“这个应该是可以吃的吧。”

前世温肃柠基本上不会吃这种快餐,可现在也许是变年轻了的缘故,各种油炸食品和甜食开始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咬了一小口蛋挞,和牧云笙两口一个的豪迈相比,吃相相当斯文。

牧云笙吸着可乐看他,温肃柠的血色还未恢复,脸色倒是比最开始好看了不少,他的唇颜色很淡,连指尖都是苍白的,宽松的病号服衬得他更加伶仃,也因此显得乌发和眼眸更黑。

牧云笙抱过温肃柠,就算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得出他到底有多瘦。

牧云笙都恨不得分他十斤肉,二十斤也行,反正自己很快就能吃回来。

明明昨晚哭的那么崩溃,今早还遭遇了被赶出门的不公正对待,温肃柠的神情仍旧平静,像是完全忘记了都发生过什么。

牧云笙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倒不是温肃柠身体,毕竟他正住在最好的医院里,会有专家为他诊疗。

对病人而言,良好的心理状态和稳定的情绪,比什么都重要。

温肃柠吃饱,粥还剩下一些,他没勉强自己,停止了进食。

“感觉没事了。”他抬起手,用手背摸了摸额头,“已经退烧了,晚上我就走吧。”

“那可不行。”牧云笙收拾着桌子,把包装扔进垃圾桶,“你得在这里多住上几天。”

“为什么?”

牧云笙思索了两秒钟,还是决定用更委婉点的方式告诉温肃柠:

“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呼吸方面有什么问题?”

呼吸方面?

牧云笙这样说,温肃柠瞬间就想到了几天前自己身体出现的问题:“我有一次咳嗽,咳出来了血,当时还想着等攒够了钱,就来医院检查。”

“已经咳过血了?”牧云笙原本还故作轻松的表情立刻严肃下来,在他的印象中,病情发展到咳血的地步,那就非常严重了。

“嗯。”温肃柠点头,他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出了什么挺严重的问题?”

“没有,没有特别严重。”

牧云笙不想让温肃柠陷入到恐慌情绪,故意把事情说的简单明了:“就是早上在急诊,医生发现你肺里有一个畸胎瘤,那玩意绝大多数都是良性,用手术摘除掉就没问题了。”

畸胎瘤?

温肃柠愣了愣,他倒是听说过这种病,他有一个合作伙伴的女儿就查出来过,长在卵巢。

他下意识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

如果只是个小东西的话,牧云笙应该也不会这幅反应。

“它有多大?”

“额……10厘米。”牧云笙故意说小了一点点。

这么大的吗……温肃柠点了点头,瘤子有这么大体积,自己还能好端端活着,除了咳过两次血之外并无其它反应,说明它应该是良性的,切掉就好。

“我需要什么时候手术?”

温肃柠的淡定反应完全出乎牧云笙预料,在他的常识里,正常人听到自己身体有这么大一个瘤,甭管良性还是恶性,多少都得有点恐慌吧?

怎么温肃柠表现得和生病的人不是他一样?

“医生说得先养两天身体,等指标正常之后再手术。”

既然温肃柠这么冷静,牧云笙干脆就把所有情况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虽然瘤有点大,但我找了医院的专家,能做胸腔镜还是做胸腔镜。”

温肃柠点点头,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时常出现的胸闷是躯体化的症状,反反复复怎么也治不好的咳嗽是因为咽炎。

原来,问题竟然出现在肺里吗……

但在他的印象里,原剧情可没有温肃柠查出畸胎瘤这一部分。

后续的原主,是带着没被任何人发现的疾病,在秦暮“长达”三五万字的追悔莫及后,浑浑噩噩地回到那座牢笼,达成可笑的happ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