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肃柠回到别墅,正好赶上晚饭。
牧云笙给他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当做打招呼,温肃柠也回了个表情包,之后两人就谁都没再主动发消息。
饭后他看了眼群里,确定没有合适的单子,就开始码字。
接连到来的正反馈让温肃柠自信了许多,不再绞尽脑汁地遣词造句,直接按照自己最舒服的状态来写,速度也有了提升。
专注状态中,他一个小时能写2000字,理想情况下,如果每天能保持5个小时的专注,除去更新的4000字,还能存稿6000字。
但理想状态之所以为理想,就是因为它挺难实现,躯体化让温肃柠很难长时间保持高度集中状态,一旦超过二十分钟,他就会头痛恶心,丧失兴趣。
温肃柠写了将近1500字,有点撑不住了,他赶紧从电脑前离开,回到客厅,打开投影仪开始锻炼。
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相互结合,让负责不同功能的脑区轮流歇着,才是最高效的休息。
跟着投影打了一轮八段锦,又来回爬了几趟楼梯锻炼心肺,温肃柠汗涔涔地回房,他拿出个笔记本,摊在面前,又放了一支笔。
心理咨询室里倾诉过后获得的解脱感,让温肃柠意识到,他也应该尝试一下自我疗愈。
不,准确来说,是疗愈残存在这具身体里的原主灵魂。
灵魂和身体绝非独立,它们之间有着最为紧密的关系,就算灵魂已经离开,它对身体造成的影响仍无法完全消除。
换个更加易懂也更科学的办法来说,纵使温肃柠已经获得了这具身体的使用权,原主长期抑郁和焦虑对大脑产生的影响也还在。
温肃柠需要做的,就是努力把这些负面影响全都消除掉。
他也由此思考,自己原本的身体,也会是这种情况吗?
那个郁郁寡欢的温肃柠进入到他的身体里,会被他充满活力和干劲,更理智和沉稳的残存影响吗?会不会因此慢慢好起来?
温肃柠明白自己大概没机会知道,但他愿意相信,答案是肯定的。
“下午在医院,我说了你的故事,现在,该轮到我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你听了。”
温肃柠咳嗽两声,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握住碳素笔,轻声讲述起他的人生。
他出生在平平无奇的北方小镇,父亲是技校毕业后直接进入到钢铁厂的国企职工,母亲是那个年代下才有的“大集体”,日子过得算不上富裕,但毕竟双职工家庭,也很可以了。
改革开放的浪潮号召人们学习更多知识,成为人才,温肃柠从小就被督促着认真学习,但在他初中刚毕业之时,下岗潮终于席卷到了他们的小镇。
父母一夜之间失去工作,家里再无任何经济来源,寒冷冬季到来之前,年仅十五岁的温肃柠做了他这辈子最冒险的决定,他将高中录取通知书放进抽屉深处,独自乘坐火车去了南方。
如今说起来,温肃柠也蛮惊奇的,他都忘了当初自己到底怎么想的,竟然有如此魄力,似乎根本就不担心会不会被人贩子拐走,会不会被黑工头骗,会不会挨饿受冻露宿街头。
那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朴素又迫切的渴望。搞钱。
他先是进了服装厂,在麻木枯燥的流水线工作中思考要如何提高效率,因为认字多偶尔去帮厂长写一些文件,一路被提拔成班长领队,最终变成了副厂长。
之后他拒绝了厂长想要将自己女儿介绍给他的想法,毅然决然地跳槽进了一家濒临破产的电子厂,废掉全部电视二极管的流水线,改为制造计算机零部件。
他协助老厂长,带领电子厂用三年时间起死回生,在势头最好之时,带着名声再度跳槽,进入到通讯领域。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似乎有着非常毒辣的眼光,同时也确定,他无法担任领导者,更喜欢也更擅长幕后工作。
温肃柠开始投资,帮助面临困境却有能力的企业站稳脚跟。不光是资金,他还将自己多年来积攒的人脉和经验,提供给企业,让那些有梦想的人去发展、开创更好的时代。
就这样一步又一步,他最终成为业内颇有名气的天使投资人。
“大概就是这样了。”温肃柠轻轻舒了口气,原来他三十七年的人生,详细讲述起来,竟然只需要用半个小时。
“如果非要概括起来的话……我大概是个还算有原则和眼光的赌徒吧,成长中慢慢形成的性格很难被一时半会的改变,但我希望,我的故事能给你一些用得上的帮助。”
手中的笔突然颤了颤,划下一道虚浮歪扭的线条。
温肃柠不确定是真有原主残存的意识,还是他长时间握笔,手指酸得抽了下。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萦绕在他心头的苦闷感,又一次减轻了,他整个人甚至都精神了些许。
温肃柠合上本子。
他起身去续了杯水,低低咳嗽着打开电脑,方才的讲述带给了他非常猛烈的灵感,他现在迫切地想要写上个几千字。
温肃柠甚至都因此熬了夜,等到回过神来,敲键盘的手指已经僵硬发酸,时间也到了第二天凌晨。
温肃柠赶紧躺下睡觉,但他本来就失眠,这下过了点,更睡不着了。
一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后面好不容易睡着了,醒来之后一看时间,六点半。
温肃柠又闭着眼躺了会儿,确定怎么都睡不着了,只能挣扎着起床。
他精神莫名其妙的亢奋,但一整夜都没休息好让他脑袋昏沉,胃部一阵阵地紧缩。
温肃柠实在没什么胃口,他干脆端着早饭走进后院,清晨的阳光正好。
后院里有一把躺椅,旁边是张小圆桌,温肃柠把保温杯和早饭放好,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空调毯,窝进躺椅,盖在身上。
围绕着墙边的绿植成为天然屏障,让这一方院落成为他独自享有的小天地。
偶尔听得鸟雀啁啾,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似乎能消融难言的疲惫。
温肃柠每天早上会花大概四十分钟的时间,梳理今天要写的详细内容,这样等到开始写正文,才能达到比较稳定的速度,不至于临时去想情节。
他构思着主角郑弘的故事,不知不觉间,脑子里的想法就变成了等到有钱想买一把舒服的键盘,笔记本的自带键盘实在敲得手痛。
等到温肃柠意识到自己走神时,慵懒的睡意已经将他笼罩。
温肃柠在这个关键时刻保持了他本能的冷静,他知道如果自己贸然挣扎,会骤然惊醒,陷入到心脏狂跳呼吸困难的惊悸状态。
他平稳着呼吸,顺着刚才缥缈的想象,放空大脑。
慢慢地安稳睡去。
最终,温肃柠被车辆经过的声响吵醒,只是这次,他似乎也睡够了。
少年试探着想要睁开双眼,但阳光已然变得更明耀,他眉头蹙着,慢吞吞地扯过身上的空调毯,拽到头顶,把整个脑袋都蒙起来,如同蜗牛缩回壳里。
他在空调毯里适应了会儿,才重新冒出头来,摸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九点半了。
睡了一个半小时的回笼觉,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温肃柠起身,赤着的脚踩上石板路,被烫得一缩。
他足尖勾住桌下的拖鞋,就要端着已经凉了的早饭回屋,却突然在这时,有种正被窥探着的感觉。
温肃柠四处看了周,路上没人。
这处被秦暮用来养替身的别墅区安保相当严苛,就连温肃柠自己出入都要刷卡跟保安打招呼,不存在有人偷偷溜进来的可能。
错觉吗?
温肃柠没放在心上,他眯着眼睛,懒散地舒展着身体,走进客厅的推拉门。
温肃柠把早饭热热吃掉,终于坐到了电脑前,已经十点了,调整好状态,抓紧时间还能再写两个小时。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中途他抢到了个精美级别的ppt单子,甲方要的还挺急,温肃柠立刻着手制作。
对目前的温肃柠来说,ppt的制作当然是放在首要地位。
毕竟做完之后佣金能立刻到手,而写文前期是没有回报的,就算他非常顺利地成功签约,也需要至少20天,才能更新到上架所需的字数。
在随时都可能饿死的情况下,肯定要把能赚到的钱握在手里。
温肃柠用了一下午把ppt做完,才边码字边等待甲方的修改意见,甲方无论提什么他都无条件地改,纵然很多要求在他这个曾经的大甲方看来完全就是负优化。
温肃柠只希望赶紧定稿,然后拿钱。
等到晚上锻炼时间到,他只写了5000多字,还好把更新给完成了。
温肃柠严格遵循安排好的计划,比起存稿,还是身体最重要。
四十分钟后,他结束了锻炼,在瑜伽垫上拉伸。
这幅身体各种方面的机能都很差,但柔韧性很不错,起码前世温肃柠就算把自己折断,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他练得热了,只穿着短袖衬衣和短裤,露出来的手臂白皙纤瘦,长直双腿上有一片淡淡红痕,那是他在瑜伽垫上跪着伸展压出来的。
他的皮肤很敏感,稍微一用力就容易留下痕迹,以至于温肃柠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荨麻疹。
秦暮倒是很喜欢这一点,但温肃柠并不需要他喜欢。
将酸软的身体全都拉伸开,温肃柠热得揪住衬衣领口扇了扇。
汗水顺着他面颊流经修长脖颈,俏皮地在锁骨窝停留片刻,最终随着他俯身收拾瑜伽垫的动作,掉入领口之中。
轻薄的衣料黏在身上,透出胸腹的轮廓,温肃柠捋了把汗湿的额发。
在这一瞬,被窥视着的感觉,又出现了。
温肃柠扭头,赫然发现客厅落地窗的窗帘没拉好,留了一道缝隙。
他赤着脚来到窗边,抬眸确定所有能够看到他身影的方位,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正后排别墅的三层。
如果站在三楼窗边,视线恰好能越过树梢,看到客厅。
温肃柠望着那扇暗着的窗户,没有惊慌失措的娇羞,也没有畏惧和懊恼,他坦然地仰着头,神情平静淡然,只想要看清那藏在窗户后的人究竟是谁。
等了两分钟,对面的灯也还是暗着,确定应该是等不到对方了,温肃柠才将窗帘完全拉严。
他脱掉了汗湿的衬衣,光着上身走向浴室。
少年的阴影被灯光投在窗帘,他大概抬手脱掉了上衣,不再有衣物遮挡的脊背轮廓纤弱,在夜晚中呈现出极富美感的剪影。
男人站在窗前,回味着方才的对视。
温肃柠站在明亮之处,无法看到黑暗中的人影,但他却把暖光中的少年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至始至终都很冷静,但在那双平静眼眸之下,潜藏着锐利的锋芒。
秦暮家的小金丝雀,原来是这样的吗?
今早他驱车回来,意外看到了躺在后院中休憩的身影,少年缩在空调毯里,只有一小节脚踝和赤着的足露在外面。
他睡得安然,柔软的唇微张,阳光的暖色中和了苍白,也让乌发格外有光泽。
祁霆忍不住停下车,目光透过车窗和树影,勾勒那小动物般的轮廓。
祁霆早就听说秦暮养了个替身在这里,但今天还是头一回亲眼看到。
秦暮喜欢的人到底长成什么样子,才能让他把那少年当成替身?
方才祁霆并非故意去看,他上楼拿文件,意外瞥见了对边客厅里少年的身影,摇晃在窗帘缝隙中。
很难有人会不被吸引。
说实话他动作不算特别协调,肉眼可见的虚弱无力,却很柔软。
如果说,祁霆最开始一直抱着欣赏心态,那么当少年走到窗边,有所察觉般仰头望过来时,才是真的被击中了。
那根本不是小动物会有的眼神。
敏锐,机警,却坦荡。
似乎又随时准备反击。
祁霆突然有了兴趣,他想知道,被秦暮养在笼子里的少年,叫什么名字。
那被他藏起来的攻击性,是否有对秦暮展露过?
祁霆转身离开,他走下楼梯,对坐在客厅里的特助道:
“帮我查查秦暮养着的那个男孩。”
乔特助抬起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暮养着的男孩?
祁总为什么突然提这个要求?他跟着祁霆好几年了,也没听祁总对生意场以外的谁感兴趣啊?
但身为助理的职业准则让乔特助一句话也没多问,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好的祁总,这是本季度的融资情况,刚才我已经问过总会计,账目上确实出了点问题,她正在紧急核查。”
祁霆嗯了一声,他坐在真皮沙发上,将刚刚取来的合同放在桌面,接过乔特助递来的电脑。
而温肃柠已经快忘了刚才自己被暗中注视的小插曲。
他洗漱过后,又写了2000字存稿,美美地关上电脑睡觉。
兴许是心理咨询和自我疗愈起到了作用,温肃柠入睡好像稍微快了点,然而他并没能享受到安然的深度睡眠。
不断响起的奇怪动静将他吵醒,透过耳塞的阻挡,仍有细碎响动传入耳中。
只需要一丁点,就足以把神经衰弱的温肃柠唤醒。
他在第一时间确定并非外面路过的车辆,摘掉耳塞,在黑暗中凝神听了会儿。
是从门厅处传来的。
隐约间还有说话的声音。
温肃柠挺相信别墅区的安保,应该不至于是莫名其妙的人进来,他脚在床边探了片刻,也没能找到拖鞋脱哪儿了,干脆就光脚下床,披上外套,打开卧室房门。
随着房门拉开一条缝隙,说话声和灯光一起涌来,温肃柠看到陌生男人正搀扶着烂醉如泥的秦暮,千辛万苦地把他安置在沙发上,累得额头直喘气。
“喂,你那个小情人呢?”男人踢了踢秦暮的脚,“我要是敲门喊他帮忙了你不会怪我吧。”
秦暮无法给出任何回应,呼呼睡着。
温肃柠默不作声地将房门开的更大一些。
门轴滑动的轻微声响在寂静夜里吸引了男人注意力,他循声转过头,看到了立在卧室门口的温肃柠。
少年赤着脚,站在长方形的门框中,他身后黑暗沉重,面庞却被灯光照亮,让稍显凌乱的黑发和困倦眼眸格外柔和。
他肩头披了件灰色外套,露出的手臂苍白,细长手指正攥着外套领口,防止它滑落在地。
男人愣了片刻,才骤然反应过来眼前就是秦暮养在别墅里的小替身。
这……长得不比夏敬云好看?
回过神来,男人主动道:“我叫肖逸海,是秦暮的朋友。”
温肃柠点了下头,他看向瘫软在沙发里的秦暮,问:“他怎么了?”
少年的声音很轻,似乎一不留神就会飘走在夜色里。
“喝多了,最后说要我送他到这里来。”肖逸海苦笑,“能帮我把他搬到卧室里吗?”
温肃柠走上前,踏入到客厅范围,就已经能嗅到浓郁的酒气了,让他忍不住咳嗽几声。
“来吧。”他对肖逸海道。
大家都是生意人,平日里也没壮到哪儿去,更何况喝醉酒的人毫无知觉,体感要更重一些,想扶起来实在太难太难了。
肖逸海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秦暮搭在自己肩膀上。
而温肃柠至始至终也就拉了下秦暮的胳膊,好让他别晃得那么厉害,给肖逸海增加难度。
肖逸海被成年男人的体重压得弓着背,看向说好要帮忙的温肃柠。
只见少年对他微微笑了下,道:“加油。”
话音未落,温肃柠就低下头,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肖逸海胸中的些微不满顷刻间烟消云散。是啊,他这么单薄,看起来还生病了,就让自己扶好了,反正他有的是力气。
温肃柠走在前面,帮肖逸海打开秦暮卧室的门。
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奋斗,肖逸海终于成功将秦暮放在了床上,他累得直想翻白眼,趁着秦暮人事不省,又在他腿上踢了两脚。
“辛苦了。”温肃柠道。
“没事。”肖逸海平复着呼吸,“那个,把他衣服脱一下吧,他喝得太多了,晚上很可能会吐。”
温肃柠和肖逸海对视几秒,点了点头。
他单膝跪在床边,俯下身,一颗颗地解开秦暮衬衣纽扣。
少年眼眸低垂,神情专注,如同正在摆弄地并非几颗纽扣,而是其他值得研究的物件,他披着的外套因为俯身的动作,缓慢地从左侧肩头滑落,掉在秦暮身上。
扣子被一颗颗解开,素白的指节似乎擦过秦暮胸膛,明明只是简单脱个衬衣,却……
肖逸海喉头动了动。
“麻烦帮帮忙。”
一直到温肃柠出声,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肖逸海赶紧把秦暮上身抬起来,好让温肃柠把衣服完全扒掉。
两人不可避免地有一些肢体触碰,少年露在外面的手臂微凉,蹭过肖逸海手背,细腻触感一直顺着神经末梢,窜进大脑。
肖逸海突然有种正在偷情的错觉,秦暮醉得人事不省,殊不知照顾他的朋友正在昏暗卧室里,接触他私底下养着的小情人。
温肃柠完全不知道肖逸海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
他解开秦暮腰带,金属扣碰撞的声响在安静夜晚中如此清晰,然后拉开拉链,双手扯住裤腰边缘,在肖逸海的配合下,把秦暮的西裤脱了下来。
温肃柠忍住把裤子仍在秦暮脸上的冲动,把两件衣服都折好,放在床头。
然后他把秦暮调整成侧躺,温肃柠并不想在第二天看到秦暮在呕吐物中溺死的恶心局面,要死也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好了。”他松了口气,对肖逸海道,“谢谢。”
看到少年唇边浅浅的笑容,肖逸海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怜惜。
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笑得出来。
“你知道他今晚为什么喝成这样吗?”肖逸海低声道。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温肃柠表面上仍保持着礼貌的沉默,望着对方沉沉的眼眸。
“夏敬云,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