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镇是个面积不大的小镇,除了街区的楼房外,四周还散落着大量自检民房。让买米线的中年人女人的家,就是毫不起眼的其中之一。
那是一栋带着前后院子的两层楼房,外墙有些开裂,院子里种着不少花木,但因为久未打理,这些结花草树木全都狂野地长成了杂草的样子。
那个中年女人的轮椅,就停在楼房门口。她腿上搭着满是污迹的毛毯,干枯的双手放在毛毯上,低着头,头发油腻凌乱,遮住了她的眉眼,只露出了她蜡黄的下半张脸。
从她嘴边的法令纹上能看出来,这个女人年纪大概在四十到五十左右。
刘蒙守在女人旁边,而张潮在暂时没看见踪迹。
贺今谭拎着米线,走到女人面前:“您要东西,我们买回来了。”
女人慢慢抬起头,凌乱的头发下,她的眼神疲惫又木然,只在看到米线的瞬间,眼底似乎亮起了光彩。
“那就进屋说吧。”女人操控着电动轮椅,进入堂屋。
屋子里有着很重的垃圾臭味,茶几上堆着腐烂的果核、发霉的泡面盒子和吃空的罐头。
米线被女人放在满是油垢的饭桌上,她抖着枯瘦的手指,慢慢拆着打结的塑料袋。暂时没人说话,细微的窸窣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
范子玮皱着眉,在面积不大的堂屋里转了半圈,他心情出奇的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甚至想把角落里放着的藤椅一脚踢爆。
这时,张潮从楼上走下来,与贺今谭对上视线后,他摇了摇头。
张潮把这栋两层下楼搜了个底朝天,但没找到任何与失踪者或是污染有关的东西,没用的线索倒是发现了一大堆。
比如这栋小楼虽然面积不大,但布置得很是精巧细致,一共两间卧室,住着三个女人。从合照上看,应该是两位女同性恋者和她们领养的女儿。女儿还是个学霸,卧室墙壁上贴满了奖状,书架里也塞满了奖杯。
但现在这小楼里只剩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女人。
而且还是一个曾经,非常热爱,也非常享受生活的女人。小楼各个角落里放着的精巧小物件,以及种满花木的院子就是证据。
尽管现在那些花木的姿态狂野杂乱,但仍旧能从它们旺盛的生长轨迹里看到主人曾经投下的热爱。
“你们吃过十里镇的食物吗?”中年女人突然开始说话,她揭开了硬壳打包盒,看着泡在深红汤汁里的雪白米线,开裂的嘴角勾了起来,“它们看起来是不是非常的美味?”
贺今谭平静地看了眼米线,内心毫无波澜:“看来您很喜欢这里的食物。”
女人满足地笑了笑,油腻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眉眼:“当然,不然我们年轻的时候,也不会定居在这里了。说起来,我好久没吃了呢,不知道现在味道怎么样。”
女人啪嗒分开一次性筷子,搅动着浓稠的番茄汤汁,白而细长的米线在浓稠的番茄汤汁里上下翻滚。
“啊,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女人突然想起,搅动的动作停了停,但细长的米线却并没有停止滑动,而是继续在汤汁里蠕动,像是一群翻滚的蛆虫。
“吃过小镇上的食物吗?”
众人看着碗里那滑动着惨白蠕虫,只觉胃里一阵翻涌,几欲作呕。
张潮没忍住干呕了一声,他立马捂着嘴巴,拙劣地撒谎找补:“我刚刚是在咳嗽。”
女人抬头看了眼张潮,有刘海遮挡,她的眸光晦暗不清。
贺今谭及时道:“米线快凉了,您趁热吃。”
“是啊……”女人夹起了一筷子米线,米线垂着的部分在挣扎着扭动,鲜红的汤汁被甩飞,溅在女人脏兮兮的衣服和毛毯上。
她把米线塞进了嘴里。
贺今谭清楚看见其中几根“米线”的身体剧烈的扭动着,细长的头部甚至贴在了女人的下巴和脸颊上。女人干脆直接扔了筷子,用手抓住挣扎不停的米线,然后一股脑地塞进嘴里。
用力咀嚼几下后,用力往下一咽。不知道是太过恶心还是太过享受,吃完第一口后,女人坐着愣了几秒。
接着她突然疯了一样,将手插进碗里,一把一把的抓起米线,不停地往嘴里塞。
贺今谭看得喉头发紧,胃酸上涌,他拼命把那股反胃感压了回去。他佯装淡定地偏开头,看向一旁的厨房。
里面非常乱,地面累积着一层厚厚的污垢,各种食物垃圾堆积得几乎涌出来。
要是以前,贺今谭可能会从“是否独居”这样的问题慢慢聊起,但现在,他只想赶紧结束任务,然后离开这个诡异得要命的十里镇。
“我们已经完成您的要求了。”贺今谭开门见山,他调出手机里的照片,“现在您可以回答我们的问题了吗?照片上的这些人,您见过吗?”
女人没理会,而是端起外卖盒,把汤也一并喝了个干净。
“这位女士,请问您……”
“你们的人刚刚应该搜到了吧?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女人放下外卖盒,沾着汤汁的手指用力扣紧,“我,我的妻子,还有我们领养的女儿。”
贺今谭虽然很不耐烦听这些,但他也礼貌的没有打断。
“说起来,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普通的开始,普通的过程,以及一个普通的悲剧结尾。”女人垂着头,语气低缓而悲伤,“没有父母的我和我妻子,我们组成了彼此依靠的家庭,领养了乖巧懂事的女儿,然后在某个很是平常普通的一天,我们的孩子出车祸了。”
贺今谭皱起眉,心跳逐渐变快,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这个脏兮兮的,看起来像个疯子的女人,好像是个没有被污染的正常人。
但那碗米线,会让她被污染。
“看吧,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悲剧故事吧。”女人抬起头,油腻脏乱的刘海落下,她第一次露出了眼睛,竟然是一双连鱼尾纹都写着温柔的眼睛。
“我们优秀的,每天都让我们无比骄傲的女儿的生命,在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在她的人生刚要开始的那一年,结束了。对于我和妻子来说,这是我们整个世界的崩塌,但对于你们和其他人来说,这应该就只是一个……普通常见到了甚至不会留下多少印象的悲剧吧。”
女人突然咳嗽起来,她一手捂着嘴,另一手用力的撑着桌子,嘴角绷紧,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
贺今谭注意到女人原本枯瘦平坦的小腹,已经开始鼓了起来。她刚吃下去的那碗蠕虫,正在她的肚子里飞快繁殖。
“你……”
“我妻子无法接受现实。”女人的声音压过了贺今谭的话,“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的那个组织,我甚至不知道那个组织的名字,等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我的妻子已经入了魔。她说她要复活女儿,而方式是,把她……”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女人的呼吸明显变得痛苦起来:“把她……重新生下来。”
“这怎么可能?”贺今谭道,“就算能生,生下来的也只是另一个婴儿。”
“是啊,人死怎么能复生呢?”女人眼皮半垂着,像是要睡着了,也像是即将要失去意识。
“但她说,只要听神明的话,就能带回女儿的灵魂,她献祭了小镇,所有人都失去了灵魂,成为了容器,除了我……”女人突然痛苦道,“眼睛,家里有眼睛。”
贺今谭道:“什么?”
“队长!”刘蒙惊慌道,“天花板!”
贺今谭猛地抬头,白色的天花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浮现出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它由无数蠕虫组成,蠕动的虫子虬结成的眼珠仿佛是活着的,它在咕叽咕叽的滑动声中,投下冰冷邪恶的俯视目光。
被它盯住的那一刹那,鱼鹰小队四人的所有理智与意识,全都陷入了猩红色的疯狂里,san值在不停下掉,直到所有人都变成疯子,被扯出灵魂为止。
“嘭——”一声巨响,将贺今谭的理智唤了回来。
是女人的轮椅翻倒了,她手臂撑着地面,腹部在短短时间内便鼓大如盆,本就消瘦的手脚枯萎得像四根树枝。
贺今谭顾不得管她,第一时间先把队友一一唤醒。
天花板上的眼睛阴冷的俯视着这一切,蠕虫组成的眼珠咕叽转动,盯住了中年女人,一秒后,一根蠕虫组成的触手从眼睛里生出。
扭曲交织的蠕虫触手低低垂下,像是恋人温柔但冰冷的手指,在中年女人枯瘦的脸侧蹭了蹭。
中年女人痛苦地捂着肚子,想说话,但一开口却只是吐出了一道干呕声。她喘息着张大了嘴,鼓起的腹部一上一下的耸动着,像是即将要吐出什么东西来。
触手垂悬在女人鼓起的腹部前,似乎是静止了那么半秒。
半秒之后,天花板上的那只眼睛快速地转了转,它似乎非常的愤怒,大量鲜活扭动的蠕虫从它的眼珠子里掉下来。
像是在下一场虫雨。
“撤出这里,快。”贺今谭习惯性地先把感知系的张潮往外推,“快点。”
几人齐齐往门口走,天花板上的眼珠跟着他们的移动而转动,目光盯视之处,无数蠕虫凭空生出,密密麻麻犹如蛆虫之墙,牢牢堵死了贺今谭几人的退路。
中年女人趴在地上,她看着离开的贺今谭等人,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声音:“di、di……地下……”
“轰——”范子玮放出了火焰,汹汹火光阻挡了靠近的蠕虫,也切断了女人没说完的话。
……
贺今谭他们这次大概是捅了蠕虫窝,虫子的数量比顺途旅店里多了十倍。战况混乱,所以四人在小楼被炸掉的瞬间分散开了。
范子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了树林里的,他扶着树干,手指狠狠压着腹部,手背上青筋迸现。
感觉越来越清晰了。
他肚子里的东西。
范子玮满脸冷汗,手指用力抠紧,愤怒和不甘在他心底疯狂膨胀。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失误了,竟然会被虫子挤满他的腹腔。
不甘心。
他是觉醒了天赋009的人,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他不能就这样沦为虫子的容器,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他还没成为S级的觉醒者,他还没和傅队一起执行过任务,还有……他还没好好的和母亲道个别。
他得活下去,他不能……
“哟。”陌生的男声突然在背后响起,范子玮猛地惊醒,他警惕地转身,看见了一个披着黑袍的神秘男人。
男人眉眼隐藏在兜帽里,只露出了俊朗白皙的下巴。
“这不是特异局的冉冉之星范子玮吗?”他扬唇,露出了一个看热闹的八卦表情,“久闻大名啊,不过,你怎么看起来像是……要死了啊。”
范子玮的手臂肌肉瞬间绷起,橘红色火焰飞快在指尖凝聚。
“冷静点。”男人投降似的举起手,笑容越来越灿烂,“你被虫子当成容器对吧,我能看出来,它们在你肚子里发育得很好呢,年轻的男妈妈。”
“我/操/你妈。”范子玮直接一团火焰砸过去。
可那团火焰却被男人直接空手接住了,他像是捏着个纸团一样,随意地□□着火焰。
“别那么冲动年轻人,我来找你,是要和你谈交易的。”男人笑嘻嘻地龇牙,指尖用力,啪嚓捏碎火团,“人桶污染事件的幸存者,唯一近距离接触过人造圣光的江简,我们对他非常的——感兴趣呢。”
范子玮没说话,他两手合拢,浅蓝色的电弧噼里啪啦地在他掌心里凝聚——天赋009-五行:雷光。
男人不以为地笑了一声,蠢蠢欲动地拱火道:“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你们队伍里的江简,能直接吸收蠕虫里的污染呢,真是比畸变者还变态的能力。说起来就心疼,他可吞了我们好多宝贝蠕虫呢。”
范子玮一愣。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男人笑嘻嘻地问,“能直接吞噬蠕虫的小江简同志,还是人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