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湿润和暖的春风暂且吹不到这寂寥冷凝的北疆来,然而日子再苦,都要欢欢喜喜过大节。长芦县的百姓们也是如此。
虽然年节前头顶上的父母官忽而被人给咔嚓了,但是这新来的父母官大人看着还是个好的,虽然手里有大刀,可这刀尖尖却不朝着寻常老百姓来。
不仅不对老百姓动刀子,还给老百姓发米粮,请大家伙儿看大戏。各种糖衣炮弹的侵蚀下,老百姓们早就忘记了被鲜血浸染的菜市口。快乐得沉浸在年节的气氛中。
然而,所有人都能在这年节松散松散,秦朔却是一日都不得停歇的。暖春转眼便至,海边盐场要开建,东北的铁矿要开挖,这两个大工程不仅需要大量劳动力,更需要派兵把守。可偏偏秦朔如今最最缺少的是劳力和士兵。
“唉,还是步子迈的太大了。”灯火通明的书房里,秦朔在稿纸上反复排演着人力布局,却怎么也不满意。
首先庄子上的劳力自己不能动,那就是自己的老底,丁点儿动不得。再其次是草原基地,起码要有三千兵马常年驻守,否则即便林锦不出手,便是北戎骑兵便能叫自己好看。最后还有唐海、长芦二县。
估算着时间,自己占领两县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开去了,朝廷的剿匪大军和清河江氏至今还没有动静。秦朔估计原因有二,一是天太冷,动兵不易;二是,这都过年了,见血不吉利。
秦朔估摸着等开过春来,两边儿便要对自己发难了。届时自己不仅要应对剿匪大军,还要搞生产建设,那才是正的要忙秃了头。
不过,朝廷倘若派来剿匪大军,估计也是让就近的镇北军来围剿自己吧。毕竟外界可不知道自己是秦家小九,都以为自己是逃窜入草原的林家余孽呢。
想到这儿,秦朔手中炭笔顿住。这世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的身份早有一日会被外人知晓,被京城知晓。便是自己封锁唐海、长宁二县,搞个“闭关锁国”的政策,只蒙头在这东北边搞生产建设。可是能瞒住多久呢?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
到时候,上京城的家人们要怎么办呢?
想到这儿,秦朔不免急躁起来,情不自禁地在屋子来回踱步。倘若自己给阿爹和阿妈让他们来这东北来,阿爹阿妈肯定会毫不犹豫的。
可是大哥怎么办?外嫁的姐姐们怎么办?如今成了皇家淑妃的八姐又怎么办?!
便是自己将哥哥姐姐们都绑来东北,可是嫂子、姐夫的家人们怎么办?秦家那密密麻麻的姻亲怎么办?
一旦自己造反之事暴露,他们只有死路一条,说不定还会被抓到阵前祭军旗。
秦朔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瞒”!瞒过一日是一日,等到大凤皇朝岌岌可危,而自己这大东北发展得风生水起之时,家中亲友们无需自己苦口婆心,自会举家来奔的。
幸而在决定拿下唐海、长芦二县之时,秦朔便下令军中上下,必须要对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连姓氏也不得透露。
在这个没有照片影相,海捕文书上的画像连亲妈都不认识的年代,秦朔说自己是林锦,那便是林锦了。
就在秦朔思索之际,外面传来通报声,“是草原那边送来的急件。”如今“乾元关”、“镇北军”这些词句在秦朔这边通通被列为禁词,都只用一个“草原那边”作为代替。
接过急报,秦朔展颜一笑,是个好消息。
原来唐海、乾元两县被占的军报传至上京城后,皇帝果真改变主意,命秦旭秦栖二人继续戍守北疆,务必夺回两县。除此之外,上头还将拖欠了镇北军两年的军饷也拨付到位了!
看完乾元关送来的好消息,秦朔浑身一松,自己折腾一大通,幸而唐功不捐,只是自己这“匪徒”的名头算是坐实了。
将书信丢进火盆里烧掉,秦朔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美美得睡上一觉,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天明。
秦朔是在爆竹声中醒来的,便有护卫通报,说是有人拜年来了。
“可是那些个乡绅?”秦朔琢磨着,在这长芦县除了本地乡绅富豪们谁还会这么积极地给自己拜年送礼?平头百姓们可没这个讲究。
“正是。”
待秦朔洗漱完毕,从箱笼里取出年前自上京城送来的衣物,金丝福禄头冠,织金绣花大红袍子,油光水亮的貂毛披肩,总之怎么富贵怎么打扮,势必要亮瞎那些乡下土财主的眼。
果然,秦朔这一身闪亮富贵的打扮,让乡绅富豪们既激动又忐忑。
激动得是这九爷果然是个不差钱的,自己没有站错队。
忐忑的是,这九爷既然这般富贵,就头上那美轮美奂的金丝头冠,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相比较之下,自己今日来拜年的礼岂不是寒酸了,怕是入不了对方的眼。
“大家新年好,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呀。”刻印在骨子里的新年拜年吉祥语,便是转世再投胎了,秦朔还是忘不了,习惯性张嘴就来。
“九爷好,九爷发财。”乡绅们连连哈腰。
秦朔又命人给乡绅们一人送上一叠米糕,“初一吃糕,日日高,大家图个好彩头。”
乡绅们一人拿了块米糕,也不管噎不噎人,直接大口吞下。
“今日来得可巧,在下正有事情要与诸位商议。”秦朔道。
“谈不得商议,九爷有事直接吩咐便是。”江富贵急急抹掉嘴角的糕点屑,一副唯有秦朔马首是瞻的顺服模样。
“出了正月,天气就和暖起来了,就要春耕播种了。”
随着秦朔的话,在场的财主们一个个的心都提溜起来了。果然,紧接着他们便听上座上的“匪首”道,“在下准备丈量田地,重新分配。”
秦朔准备在两县推广种植占城稻,可是占城稻的稻种不可流传出去,那样自己便没有粮食上的优势。因而,所有种植占城稻的田地必须处在严格的监管之下,不得有一粒稻种外流出。
但是,开垦良田并非一日之功,秦朔并不想耽误时间。那就只能在两县现有的良田上种植占城稻。
然而,唐海、长芦二县的官田数量虽然不少,但实际都掌握在这些大地主的手里,他们只需每年向官府缴纳足额的赋税便可。
秦朔不可能将占城稻交给地主们去种植,那就只能从地主们手中将官田“拿回来”,统一管理,再度分配,甚至可以将大地主这种“二道贩子”给跳过去,直接将田地给农民耕种。
以往农民们没有自己的田地,辛苦劳作一年,先是交朝廷的五税一,再要交地主的地租,最后落到自己手里的粮食能有一半就算不错了。
秦朔的话落在土财主们的耳里,那便是“这匪徒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要来抢自己的田地了!
众人皆是脸色一白,脸上的苦色宛若割肉一般疼痛,更有人忍不住惊呼,“这不是要咱们的命吗!”
地主们靠得就是通过土地来剥削农民,如今田地全被收走了,日后他们凭什么营生?喝西北风去吗?
“诸位放心,在下从不会亏待跟着自己的人。”秦朔当然知晓自己收拢官田会触及到地主阶级的利益,但是此为必行,逃避不了。不仅为了占城稻种植,也为了解放农民们的生产力,同时很好的凝聚人心。
“九爷,您给咱们条活路吧。”江富贵嘴巴发苦。
“安心,收了你们长芦的田地,必然会给你们旁的田地的。”秦朔道。
“此话怎讲?”江富贵立马眼睛一亮。
秦朔却卖了个关子,反问道,“你们当真要听?一旦知晓了,那可就上了在下的船,再也下不去了哈。”
江富贵苦笑道,“九爷唉,咱们难不成还有别的船可选吗?”
在江富贵看来,倘若今日自己拒绝了秦朔的要求,他们恐怕就没法活着走出这土匪窝了。钱和命相比,自然是命更重要。
见状,秦朔便命人取来长芦县的舆图,指着海湾处道,“在下要在此处垦田。”
“九爷莫要开玩笑啦!”江富贵心中拔凉,原以为官田被收,自己还能被分到别地的田,却没想到竟是海边的田地,那儿的田地便是连野草都不长的。
“没开玩笑。”秦朔正色道,“普通的田地里种出的是粟米粮食,这处的田地,长出了的是盐!”
用海边盐田画大饼,秦朔不是第一次干了,先前是许诺了李副将,调动他攻打长芦的积极性,如今又用来吊乡绅富豪们的胃口了。
昨夜秦朔将自己手中的人手反复切割分配,依旧是是无法顾全三地,辗转反侧间便想到了“以田换田”的主意。
如此一来,自己既可以将官田收拢手中,又可以满足盐田上的劳力需求,同时还将县里的乡绅拉上了自己的战车。
海边盐场的初期建设需要人手,后期晒盐、净化提纯盐也需要人手,再到最末端的对外售卖,这一整条的产业链,秦朔没有人手,也没有精力去全程掌控。
因此秦朔便想着自己当个包工头,将工程都转包出去,反正只要自己有兵在手,这长芦县的一切就尽在掌控之中。
“盐比粮可值钱多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