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凭此立国”一句话炸得秦朔头发都竖起来了,惊诧地看向他爹那张憨厚如老农民一般的脸庞,声音情不自禁地拔高,“爹?!”

“瞧你这孩子,这就吓着了?”秦老爷笑眯眯地瞧着自家幺儿,满眼慈爱,怎么看都看不够,蒲扇般的大手撸撸幺儿的圆脑袋,笑道,“你这孩子,就是想太多,担心太多。你爹我能干那掉脑袋的买卖么。”

说着,秦老爷往池水中蹲蹲,全身浸入水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说道,“我都这把年纪,半截身子入土了,如今只想闭眼前将你们几个都安排稳当了。”

“你大哥是个老实稳当的,我不担心。你三哥、四哥也是有成算的,你成家的几个姐姐也都在夫家立住了脚跟,唯有你们底下三个小的.....”说起儿女经,曾经叱咤战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秦老爷子也不过是个普通老父亲罢了。

“你六哥是个胆大没边的,小时候被宠坏了,但是他心肠硬,无论什么世道总能活下去。你八姐.....那孩子自幼聪明好学,不输男子,如今只要给她找个不太老古板的夫家便是....”

秦朔不禁竖起耳朵,想听阿爹对自己的评价,只听秦老爷幽幽道,“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小九.....”

“小九你是个聪明孩子,只是生错了人家。哪怕只是生在个寻常小地主家,那日子也定然比现在松快千百倍的。”

“爹!”瞧着阿爹一脸歉疚吗,秦朔忙道,“爹,我在家每天可快活了!吃喝不愁,要什么有什么!”

秦老爷挥挥手,让秦朔别开口,自己则继续道,“你这孩子心思重,又重情,倘若生在人口简单、身家清白的人家,一辈子做个富贵田家翁反倒快活。”

“你年纪小,脾气又这般软和,我还不知能活到哪时,我啊.....”接下来的话,秦老爷子却不说了,只在心里下定决定,在自家闭眼去见老祖宗们之前,一定要将小儿子给安排妥当了。

“爹,咱们别说这些了。”秦朔见他爹越讲越伤感,连忙打断,“爹,如今的形势已经一日好过一日,一切都会好的。”

说着,秦朔便拉着阿爹要上岸,并且极力推荐温泉山庄的美食,“刚刚我喝了一碗花生酪,可好吃了,比牛乳还香,爹你也尝尝。”秦朔企图用美食转移他爹的注意力。

“那玩意儿我能吃么?不碍事?”曾经无肉不欢的秦老爷如今变成了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他还想长久的活着,活到一百岁,活到小幺儿成家立业,活到小幺儿也有了小幺儿。

秦朔心酸,一边帮他爹擦头一边道,“能吃!能吃!不碍事的。等下咱们再弄个菌子锅,也是极为鲜美的。”

“小九都说好,那定然是美味的不得了的。”秦老爷乐呵呵地穿上浴衣,趿拉着木屐往内屋走去,边走边疑惑问道,“这屋里也不见火盆,怎生这般暖和?”

“应该是烧了地龙、火墙,就如同北方的炕头一般。”这是秦朔先前观察得出的结论。

秦老爷咂舌,摇头晃脑地感叹着,“我们这种泥腿子可真真见识短,真正的富贵人家竟然过得这般快活神仙日子哩。”末了,拍拍脑袋,开心道,“对了,小九的院子不是刚坏了么,正好依照这温泉庄子的格局重整个新院子,冬日里便再也不怕冷啦!”

“温泉池子也搞一个。”说着又环顾了一圈屋内的摆设,觉着清雅好看极了,最配他家小九了,又冲一旁的忠叔道,“新院子里的装饰摆设也比照着这屋子来!”

瞧着他爹基建上头的模样,秦朔不禁摇头笑笑,心道他爹还没赚到制糖的钱,就开始琢磨起怎么花钱了。

“小九过来。”秦老爷从忠叔手中接过一个布褡裢,又冲忠叔等人使了个眼色。

忠叔等人会意退下,秦老爷冲秦朔招招手,神秘道,“快来瞧瞧。”说着轻快地打开布褡裢,露出里头的马粪纸包裹物。

打开包裹严实的马粪纸,里头便是如细沙一般的糖粒子了,没有现代的白砂糖那般洁白似雪,颜色偏乳黄,但是也足以震惊整个大凤朝了。

“快尝尝。”秦老爷沾了糖粒子,迫不及待地想要秦朔尝尝这“胜利的果实”。

“爹,咱们回家再说。”秦朔紧张兮兮地打量一圈四周,这儿毕竟是个陌生地界,还是紧醒些好。

“放心吧,你忠叔他们早就把这儿里外整了一遍了,这会儿都在外头守着呢。”秦老爷的警觉性从来都不低。

秦朔沾沾糖粉尝了尝,是幼年记忆中那种老红糖的滋味,然后便将糖粉重新包裹起来,非常小心道,“还是等回家再说吧。”关乎整个秦家的命运,容不得丝毫马虎。

收拾妥当,秦朔依旧不放心,想了想,又打开马粪纸包,将糖粉倒进了茶碗里,又将溶解了糖粉的茶水倒进了屋内的植物盆栽中。末了又用茶水将茶碗反复冲洗多遍,直到茶碗里再也尝不出一丝甜味儿,才作罢了。

秦老爷瞧着小幺儿谨慎小心的模样,心中既骄傲,又心酸,一肚子的话想说,终究只道,“时辰不早了,我肚子也不饿,今夜咱爷两个一起睡吧。”

“行,一起睡。”秦朔点头,又劝道,“泡汤很消耗精力的,泡完了还是进食些好,小心头晕。”

“行,为父都听你的。”在秦老爷眼中,自家幺儿真是天底下最贴心、最孝顺的孩儿了。

父子二人用了晚膳,待头发散干,便换了睡衣安寝了。头刚刚沾到枕头,秦老爷眼睛一闭,没多久便打起了呼噜。那呼噜宛若如擂鼓般震天响,直把秦朔些许的困意都震没了。

侧着身子,秦朔睁眼瞧着近在眼前的秦老爷,瞧着对方仰着头、嘴巴微张的模样,便忍不住伸出手将对方的嘴巴捏捏闭合起来,心道,张嘴呼吸可对身体不好。

不过须臾,秦老爷被关上的嘴巴边如河蚌一般又悄悄打开了。秦朔再伸手去关,这次秦老爷直接一个咕噜转身,将后脑勺对着秦朔。

眼看着阿爹花白了头发的后脑勺,秦朔心底一片柔软。原来这就是父亲,会倾尽全力为子女谋算未来的父亲。上一辈子的种种疑惑、万千遗憾,终于在这一辈子得以明了、得以圆满。

原以为会一夜失眠,却没想,富有节奏感的呼噜声中,秦朔竟然慢慢放空了思绪,一夜好眠,直接睡到了天光大亮。

秦朔是在秦老爷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中醒来的。迷瞪着睁开眼,秦朔便听见他爹在屋外,一时大骂逆子,一时要杖打孽畜。

而他哥也不甘示弱,声音势必要盖过秦老爷一般,大喊大叫着,“我喝个酒怎么了?我夜不归宿怎么了?我又不是奶娘,秦朔那小子也不是没断奶,我带他出门耍已是给面子了,难不成还要我给他喂奶哄睡不成?”

“孽障!孽障!那是你小弟弟!我如今还活着呢,你就容怪不得他了,待我死了,你岂不是要赶你弟弟出门?!”秦老爷怒火中烧。

“爹。”秦楠玩世不恭地无所谓道,“爹,你的宝贝小九可是有爵位在身的,县男呢,谁能把他怎么着啊。待您百年了,说不得我这个哥哥还得仰仗他过日子呢!”

“你!你!”秦老爷气结。

里屋的秦朔立马大感不妙,瞌睡虫全飞了,刷一下起身,连鞋也不及趿拉上,光着脚丫子便跑到屋外,一眼便看见他哥和他爹剑拔弩张的模样。

“爹啊,你这心都偏到咯吱窝去了啊!”秦楠丢了个大大的白眼,长袖一甩,瞧也不瞧自家老子,身子一扭,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身影便就离开了。徒留一地吃瓜群众,以及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的秦老爷。

“爹!爹!”秦朔赶忙上前扶住他爹,深怕他爹被气得厥过去。

“孽障!孽障!”秦老爷颤抖着手指向秦楠消失的方向,目眦欲裂,高喝道,“孽子,你今日走了,就不要回来了!我秦谷儿子多得很,也不缺你这一个。”

秦朔完全是一头雾水,不知他爹和六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一觉醒来,怎生就吵到断绝父子关系的境地。

秦朔连忙劝住他爹,莫要一时冲动说了伤情分的话,事后冷静下来后悔就完了。

“小九。不!以后你就是小八了,我就当只生了八个,没那个孽障!”秦老爷却似铁了心,根本不听劝。

秦朔,如今的秦小八,一头雾水,完全不知父兄之间发生了什么。自己是失忆了,还是穿越了?这都什么事儿啊?!说好的父慈子孝呢?说好的要把孩儿们都安置妥当呢?

温泉山庄,秦家父子反目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飞速传播开来。等到秦朔一行人架着马车返回上京城时,“镇北侯府,上不慈,下不孝,家门不幸”的消息已然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了上京城的又一热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