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到了后半夜,四周除了风雪落下的声音再无其他。
而此刻的京都四大营中却依旧灯火通明,无论是士兵还是将军都无一人安睡,甚至没有人饮酒说话,他们都在等。
四大营之一的骁骑营将军林雪此刻甲胄在身,不停的在营帐中内走来走去。
当他接到密信的那一刻,他的脚步便没有停下过,他知晓那封密信是真的,因为那信上的字迹或许有人可以模仿,但其中的密语却只有自己与那写信之人知晓。
林雪不由得有些苦涩,没想到二十年前的小把戏那人现在还记得,他通过这种手段证明自己还活着。
但活着又有些什么用呢?大魏如今已有一位陛下,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哪怕对方当年如何的看中自己,但此刻自己,哎。
他虽知晓那个传闻,但他还在犹豫。
“那人还没走吗?”
看的出来林雪有些急躁。
副将道:“他还在,已经喝了六壶茶水了。”
“他说过些什么吗?”
“他说无论将军作何决定,他都会等。”
“那就让他等。”
林雪自然认得传信之人的身份,所以他才犹豫,此次牵扯太大。
若是自己是孤家寡人,倒是愿意搏那一世富贵,可惜自己有妻儿子女。
只要熬过了今晚,自己虽然没有泼天富贵,但至少性命无忧。
而四大营之一的神机营营主将薛刚却没有那么多的纠结,他准备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所以无论谁的书信,他都直接扔进了火堆,传信使者也直接被关押。
因为他的计划早在数年前便已定下,此刻只需照常执行便可。
其他二营亦是如此,有的人早已做好选择,有的人想两头下注。
但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支神秘的骑兵从京都西门默默的进城了。
这种情况在各个城门不停的发生,很多人或许看到了,但都没有言语。..
因为能在此刻掌握京都四大城门的只有大宗正,他想让谁进入,谁便可进入。
“会不会闹的太大了。”道尊余晚舟有些担心。
“不是还有你们道盟吗?”大宗正好像不太在意这些琐事。
“道盟不得干预皇室事务,这是底线。”余晚舟这些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不敢丝毫犯错。
“那道院呢?”大宗正目光紧紧盯着余晚舟。
道盟与道院并不是一体,道盟是有大魏境内所有道门修行者组成的,但很多道门中人多于山中清修,不涉尘世。
因而道盟中的高手并不多,大多数是道门中的弟子前来历练。
而道院不同,他是面向所有大魏子民招生的,只要有修行天赋的皆可前来报考,道院弟子出院后,便会加入大魏的各个衙门和军队,如明镜司当中就有很多道院的高手,只是他们大多数只是作为供奉的存在,极少出手。
余晚舟不仅是道盟的道尊,也是道院的院长。
在他掌权的这些年里,道盟和道院的区别越来越小,很多人直接将道盟与道院划等号。
所以他手中的权利也越来越大了,甚至引起了大宗正的警觉。
不管余晚舟是有心还是无心,如今的道盟或是道院已经完全渗透到了大魏的方方面面。
这是历代大魏帝王的大忌,因为绯水国的例子就摆在哪里,当神权大于皇权,那大魏还是大魏吗?
大魏自武帝以来就一直在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所以此刻大宗正再次提起此事,未必没有敲打余晚舟的意思。
不过大宗正有自己的自信,无论是自己本身的实力,还是京都的鱼龙阵。
“我明白了,这次明辉从东海回来后,我便辞去道尊之位。”余晚舟只能退让。
“嗯。”大宗正并没有挽留余晚舟的意思。
“你这些年也辛苦了。”大宗正放下手中的棋子,缓缓说道。
“机会还是留给年轻人吧。”
“嗯。”
皇帝寝宫,此刻的赵钰正躺在床榻上等待着自己人生中最后一刻的来临。
作为一个君王,此刻的他是如此的孤独,许仲卿被他封禁在府中,商略则已多年未出书院。
而自己的母亲恐怕还在怨恨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到死都不肯来见自己一面。
自己的这一生还真是失败啊。
踏踏踏的脚步声响起,赵钰有些疑惑,此刻会是谁来见自己呢。
自己要交代的事情大都已交代清楚,难道是商略,或是大宗正?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赵钰越发觉得这脚步声有些熟悉,仿佛十多年前的那个人。
等等,那个人?赵钰面露苦笑,他最终还是来了。
脚步声停止在床榻的一丈之外,来人便不再前进,仿佛还没有想好说辞,所以迟迟没有开口。
“哥哥?”赵钰低声道。
“我还以为你会叫我赵正呢。”赵正满脸自嘲之色。
“你还在恨我?的确你应该恨我的,你当初对我那么好,我却夺了你的皇位,还将你软禁这么多年。”
赵钰越说神情越是低落。
“你后悔了?”赵正道。
“后悔?为何要后悔。”赵钰鼓起所有力气。
“难道我当皇帝这些年做的不够好吗?”
赵正感叹:“你做的很好,比我强上很多,当年若你是长子,大魏或许便不会有十年之前那场动乱了。”
“可我最怀念的还是当王爷的那些日子,那时我有师长,有哥哥,有朋友。”
赵钰有些纠结。
“高出不胜寒,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依旧有很多人不顾生死向上攀爬。”
“九五之尊的位子唯有坐过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孤独与寂寞。”
赵正很是明白这种感觉。
“所以这次你不是为了皇位而来。”赵钰有些好奇。
“是。”赵正肯定道。
“但也为送我这世上唯一的弟弟最后一程。”
“也好,死在你的手中,总比病死在床榻上好。只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钰想到十年前的变故,至今十分疑惑。
“没有什么,大魏一代帝王被擒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我不信,当初军中高手如云,更有道尊他老人家在,就算金刚宗那位活佛亲自出手也做不到。”
赵正苦涩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我被生擒也是事实。”
“但你的身份却并没有暴露,若非后来道尊将你从金刚宗中救了出来,恐怕到现在金刚宗那帮人都不知晓你的身份。”
赵正沉默不语。
赵钰道:“其实后来道尊和我说过后面的故事。”
赵正一直在听。
“当年你被擒后,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被他们利用,你不仅弄哑了自己的嗓子,烧毁了自己的面容,更甚至破坏了自己体内的皇道精血。”
“想必那段日子是极其的难熬吧。”
赵正的记忆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在金刚宗的那些日子,他如同废人一般苟延残喘,甚至多次想过自杀,但最后实在有些不甘心。
吃狗食,倒夜香,数次被打断手脚,那帮金刚宗的人还真是帮孙子,丝毫没有出家人的慈悲。
那样的日子过了整整三年,后来当秋长歌将其带离金刚宗时,仿佛是一场梦。
然而噩梦却依旧在继续,回到了久违的京都,没有想象中的欢迎,也未见到自己的妻儿。
好在自己住到了昔日的南宫,衣食倒是无忧,只不过不得离开南宫半步。
赵正不服,明明自己的兄弟妻儿就在眼前,为何不能相见。
他曾数次想过逃离南宫,但都失败了。
因为守在南宫外的是赵钰当年潜龙时府邸的老人,道门不世出的修行者黄晓。
再后来张鸿也来了,看来这也是道尊的意思。
再后来,明镜司的夏初雪。
再后来.................
突然有一天赵正想通了,他明白了。
用金刚宗的话就是大彻大悟,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赵正不知晓自己成的是佛还是魔,但他就是悟了,他修为被废前,不过是不惑境修行者,资质还是极其不错的。
后来修行被废,他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无法修行。
但当他明悟的那一刻,他体内的元气自然而然的开始流动,他仿佛听到了在金刚宗做苦役时经常听到的佛音。
晨钟暮鼓,朗朗佛声。
赵正的修为一日千里。
某一日赵正望着那无垠的星空,星空中的星辰是那么的明亮,赵正不禁思绪万千。
脑海中只剩下那颗巨大的星辰,仿佛那颗星辰离自己越来越近。
坑坑洼洼,灰暗阴沉,赵正不解,难道这才是那些星辰的真正面目吗。
从此赵正便记下了这颗星辰,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赵正愿意,他都能迅速的找到这颗星辰。
后来赵正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寄命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