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最后的一丝闷热荡然无存,秋末的落叶横扫了整个宫苑,到处都是清理杂叶的粗役宫人,常熙堂的菊花渐渐凋零,盛景不再,草木的萧疏之气渐渐浓厚起来。
两月后,咸福宫的敬嫔有了身孕的消息不胫而走,跌了不少人的眼镜,苏曼闻讯坐着龙辇过来时,太医已经离开了。
敬嫔摸着肚子,正无限感怀地抹着眼泪,沈眉庄在旁坐陪着,嘴里说着恭喜的话儿,显然也是被这份喜气沾染了几分期待。
听闻外面的动静,二人齐齐看向没有笑着走进来的苏曼,面上皆是欢喜之色。
“嫔妾恭迎皇上,皇上万安。”
敬嫔揉了揉眼睛,娇嗔了一句,声音柔柔的,好似年轻了好几岁。
“嫔妾暂且告退。”
沈眉庄知情识趣地给苏曼行了一礼,笑着离开了,如今敬嫔怀孕,想必皇帝心里亦是欢喜,她杵在这儿有点不合时宜。
苏曼上前拉着敬嫔坐下,看了看她红润的脸色,稍微放了心,温声道:“若昭,听说你怀孕了,朕和皇额娘也很高兴,宫里接二连三地传来喜讯,想必是个好兆头,皇后贤德,准许你不用请安,好好地在咸福宫养胎,将来给朕生了一个小阿哥。”
敬嫔浅笑涟漪,目光坦然,感激道:“多谢皇上太后,多谢皇后娘娘的体恤,嫔妾定然好好保重身体,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
虽然皇帝期待小阿哥,但敬嫔觉得,就算是个小公主,也是老天爷对她迟来的恩惠,不强求,不奢望,只愿孩子能够健康平安,就是她的福气了。
苏曼和敬嫔说了会话,听说内务府总管黄规全前来请安,估计是来献殷勤的,敬嫔虽然是嫔位,但到底不得宠,内务府的人跟红顶白,往日没少疏忽,如今敬嫔有了身孕,皇帝如此重视,该描补的都得及时描补。..
敬嫔偷觑了眼苏曼,有点犹豫要不要让黄规全进来,如意不自然地努了努嘴,想说点什么,比如告一告黄规全的状,但碍于主子不愿意招惹是非的性子,极力按捺住了。
苏曼对黄劝全没啥好感,业务能力一般,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一流,还和华贵妃沾亲带故的,私下不知捞了多少的油水,冷着脸道:“打发走,敬嫔如今身子娇贵,少见点闲杂人等。”
敬嫔心里暖烘烘的,给如意使了个眼色,立即撩开帘子出去回话。
黄规全灰溜溜地离开了,一阵胆战心惊,好在连着几日没发生什么,他这才稍微缓过神来。
但在半月后,因为给碎玉轩送去的盆景都是蔫巴巴的花儿,苏曼偶尔去坐坐时,意外发现了这一幕,龙颜大怒,直接撤了黄规全的职位,把御前伺候的小厦子提拔了上去,自己的人管理最有油水的地方,心里才放心。
小厦子重新恢复了本名夏有财,他进宫前读过几年书,在苏培盛的培养下,为人机敏,懂得应辩,本以为自己再熬个十年,能够接替师傅的班,没成想,天降美差,皇上居然任命他为内务府总管,这明显是有意培养他啊。
“奴才谢主隆恩,必定不负皇上的厚望。”
夏有财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感恩戴德。
苏曼满意地点了点头,招呼他起来,他亲自挑的人,还是御前总管的徒弟,就算有人心里不服,也得憋着。
苏培盛心里很得瑟,徒弟有了更好的前程,他心里也舒坦。
翊坤宫,华贵妃自从得知黄规全犯事被革职,整个人心慌得不行,皇帝列举了他不少罪证,就中饱私囊,家藏巨富这一条,就足够黄规全被扔进辛者库了。
颂芝看着主子惴惴不安的模样,不由宽慰道:“娘娘您放心,皇上只是发落了黄规全,不会牵连到娘娘身上的,要说这事,都怪甄常在,她一个无宠的常在,盆景的花儿焉了而已,她非要闹到皇上的跟前。”
崔槿汐嘴唇蠕动了几下,没有继续沉默,心气平和道:“颂芝姑娘这话就有失偏颇了,黄规全之所以被发作,归根究底还是一个贪字,他贪得太多了,皇上眼里容不得沙子,杀鸡儆猴,以示警告,娘娘这里,想必不会受到什么牵连,黄规全贪的钱又没落在娘娘手里,至于甄常在,皇上一直对她淡淡,想必不会为了她,来下娘娘的面子。”
颂芝咕哝了几声,显然有点不服气,心下暗忖着,呵呵,你曾经伺候过甄常在,当然会这么说。
崔槿汐面不改色,只当没有听见。
自从崔槿汐来了翊坤宫,颂芝觉得,她在娘娘面前的地位就大不如从前,心里有点埋怨实属正常。
华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她们全都打发出去了,她没有把甄常在放在眼里,只是恨黄规全不争气,贪心不足蛇吞象,落得幸者库罪奴的身份也是活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新任的内务府总管不是皇后和端妃的人。
时间继续往前推进,今年的冬天终于来了,十二月间的纷纷扬扬下了几场大雪,天气骤然冷了下来。
苏曼手里抱着一个五福呈祥暖炉,独自站在窗前欣赏了一会儿雪景,转身对苏培盛吩咐道:“准备好轿辇,朕要去咸福宫看看敬嫔。”
苏培盛躬身应是,给身后的小允子使了个眼色,自从小厦子有了新的差事,小允就成了重点培养的对象,好在他脑子活络,还有点功夫在身上,倒是挺让人省心的。
咸福宫,敬嫔欢喜地迎过苏曼,宫室燃着宁和安神的宝兰香,貌似丢进了一片薄荷叶,清雅又提神,苏曼狠狠地吸了一鼻子。
敬嫔今日随意穿着一件家常的淡紫团花袄,头发梳着整整齐齐,戴着简约的银镶边旗头,簪着蔷薇色系的珠花,颇有精神,她笑吟吟地躬身请安,神色淡然,透着由衷的欢快。
苏曼微笑如仪,牵着敬嫔的手进了东暖阁,相携坐在软榻之上,脚下是炭盆里放着的红罗炭冒着一股股的热气,全无烟灰之气,里头应该埋了不少的栗子,鼻翼之间隐约可以嗅到一股甘甜的栗子香。
敬嫔瞅见苏曼一直盯着炭盆,眼波流转间,已经猜到了几分,不由掩唇笑道:“皇上,您是不是饿了?”
苏曼微微颔首,她有点想吃烤栗子,这香味真够浓郁的,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冒出来了。
敬嫔罕见地露出几分娇憨之态,用素绢子掩着嘴笑了笑,桌上摆着的几碟精致点心,皇上看不上,居然惦记着她烤的栗子。
她吩咐如意拿来火钳子,把埋在火盆里的栗子全都拨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剥好,一顺溜地放在银盘里,形状饱满、土黄色的栗子肉,嗅了嗅,香喷喷的。
苏曼没有客气,接过如意递过来的温热帕子,擦了擦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敬嫔瞅着她笑,拿过绣篓里的绣绷子,安静地做着针线,准备给未出生的宝宝做几件小衣服。
一室的寂静和安然,弥漫了栗子香,两个人静坐着,各做各的,颇有岁月静好的闲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