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逃荒姑娘

牤子离开了孟婆家,心情很复杂。

从感情上,牤子心里一直喜欢的是小梅,并没有移情别恋喜欢上孟娜,但是,孟娜的淑女气质和优秀品质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牤子本以为这是上苍关上一扇门又为他打开一扇窗。

理智上,他觉得孟娜无疑是他结婚最门当户对的对象。经过几次接触,孟娜对他有好感,他已经感觉到了。两人将来如果能走到一起,孟娜肯定会是一位贤妻良母。

可是,命运偏偏捉弄人,孟娜生在中医世家,父亲和哥哥生死未卜,她必须承担起中医传承,不能让祖传的医术和秘制药方在她这一代失传。

孟娜家族的祖制显而易见,无论是娶妻还是招女婿,必须与其志同道合,以弘扬中医济世为民为己任,心无旁骛,绝不可三心二意。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也是常理,无可厚非。

弘扬中华医术,当一名被人尊重的中医郎中济世为民,应该是无数人梦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

但是,牤子扪心自问,自己学不来,不是担心学不会,而是骨子里不是这块料,他根本无法专心致志研究医道,与其违心去做,倒不如不去做。

如果孟娜是小梅,与他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两人一直相爱,牤子自问会为爱情不顾一切。

然而,孟娜不是小梅,两人萍水相逢,没有刻骨铭心的爱,生命中充其量也只能是擦肩而过,即便擦出火花,也只是瞬间的一道闪电。

不要苛求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也不要为难别人放弃自己想做的事,牛喜欢吃草,不能让他学猫去捉老鼠。

孟娜十分优秀,肯定会遇上志同道合的人,那个人不该是牤子,牤子也会有自己的另一半,那个人可能平凡,但两人可以在平淡的生活中相依为命,相守一生,白头到老。

牤子从不奢望自己的一生多么幸福,只要自己活得踏实充实,大伙活得生活有奔头。

本来不该属于自己,就没什么可遗憾的,只希望孟娜能找到一位好的伴侣,与她一起把祖传医术发扬光大。

牤子的猎枪在回幸福屯的时候寄存孟婆家,现在他骑马挎枪准备返回矿山工地。

天色尚早,经过东辽河岸,他又上来了打猎的瘾。

人或许都有一种守株待兔的心理,牤子发现一只野鸡暂时没有行动,而是有意无意地又骑马来到了猎杀狍子的地方。

天空多云,看不到太阳,东辽河岸刮着嗖嗖的西北风,柳毛甸子里的芦苇被风吹得摇头晃脑,仿佛是寒冷冬天的最后狂欢。

牤子的马还是中午在种畜场吃了一些草料,此时,见到河岸边的野草,有些不受牤子的管束。

牤子索性下马,让马吃一会儿,他扛着猎枪去寻找狍子。

还没有走出多远,他便发现了一只狍子凌乱的脚印,应该是刚踩下不久。

牤子很兴奋,为了防止马受惊,他将马拴在柳树棵上,顺着脚印去寻找狍子的踪影。

功夫不负有心人,走出大约三百米远,终于发现了一只狍子,不敢确定是不是之前落单的那只,但肯定是一只母狍子。

弱肉强食,只能说对不起了。

“砰!砰!”

这世上最残忍的动物非人类莫属,两声枪响过后,那只狍子应声倒下,试图挣扎,也只是苟延残喘。

太残忍,牤子想到孟娜说的话,第一次没了往日打到猎物时的兴奋。

早晚有一天,他要刀枪入库,放马南山,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要带上这只狍子去见小煤窑的矿长老王,还有好兄弟小山东孔庆林和大柱子刘贵。

本来准备回矿山工地,打到狍子后,牤子改变了主意。他把狍子放到马上,翻身上马,走城外,抄近路直奔辽河源小煤窑。

路途虽远,但马不停蹄,赶在天黑前,牤子来到了小煤窑。

小煤窑生产的煤已经所剩无几,煤堆不大,两杆红旗插在煤窑的井口,看不到有矿工背煤。

小煤窑地面房屋的屋顶冒着煤烟,院子里静悄悄,空无一人。

牤子把马拴在一棵木桩上,扛着狍子直奔老王的办公室。

打开房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办公室里,老王一个人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火炉边喝着茶水,琢磨着桌子上的象棋盘上的棋局。

“牤子,你怎么来了,扛的是什么东西?”老王看见牤子喜出望外。

“我来给你拜个晚年,老哥过年好,”牤子放下狍子道,“你有口福,我弄来一只狍子。”

“真有你的,我这肚子正缺油水,这回有肉吃了。”老王满心欢喜,“坐下烤烤火,你来就为给我拜年?矿上缺人手,我正发愁呢。”

“我这次来可不是来背煤的,就是专程来看看您,”牤子一边烤着火炉一边问道,“怎么?矿里人手不够?”

“矿工都回家过年去了,回来的没几个,出了正月能正常就算不错了。”老王又拿来一个茶缸为牤子倒茶,“每年都是这样,没什么奇怪的。”

“小山东和大柱子回来没有?”

“小山东前天回来的,大柱子年前老早就回家娶媳妇去了,能不能回来难说。”老王道,“牤子,你还没娶媳妇吧?今儿个你算来着了,我这儿从四川逃荒过来一对兄妹,哥哥咱不说,但说那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的,才十八岁,你要是能看得上,我介绍给你当媳妇,人家啥都不挑,只要有个窝住,能吃饱饭就行。”

“老哥,你行啊,小煤窑插两杆红旗变成梧桐树了。”

“我跟你说的是正经事,”老王道,“小伙子来矿上我求之不得,但带个姑娘来就不好办了,这儿的矿工一个个像饿狼似的,时间长了我怕出事,得赶紧给她找个主。”

“找主你就相中我了?我也不能见是个姑娘就娶吧?”

“老哥是可你优先,你不要那些饿狼肯定抢着要,”老王拉起牤子道,“你是没看,姑娘真不错,勤快麻利,过家肯定是一把好手,你看把我这屋收拾得多干净?我把她暂时安排在食堂帮忙,走,我领你去见一见。”

“拉倒吧,老哥,”牤子道,“不如你把我兄弟小山东找来,看看他有没有心思。”

“我还真没想到他,你还别说,他俩也挺合适,”老王道,“不过,还是可你先来,谁让咱俩是好兄弟,肥水先不流外人田。”

“谢谢老哥,这事就免了,”牤子问道,“你这儿有酒吗?”

老王一拍胸脯道:“那是必须的,我这儿缺啥不缺酒,有啥没有病。”

“我可是有点馋了,不如咱们现在就烀狍子肉,你把我好兄弟小山东叫来,咱仨好好喝一顿。”

“这还用你吩咐,没说的,这就办。”老王道,“哎,那位姑娘你真不感兴趣?”

“我对酒和狍子肉感兴趣。”

“不感兴趣,一会儿喝酒也让她来伺候,让你见识见识。”老王起身道,“你先坐着,我让食堂来人弄狍子,顺便把小山东叫来。”

牤子也站起身:“还是分头行动吧,你去食堂,我去叫我兄弟。”

“你去哪儿叫他?他是夜班刚下井,我安排人叫他上来。”

老王出去了,没过多久,食堂来人把狍子拿走,一位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姑娘走进屋来,见到牤子没敢抬头,腼腆地站在门口。

牤子吓了一跳,老王这是干什么?

“这位妹妹,你是从四川来的?”牤子问道。

“嗯。”姑娘轻轻地答应一声,还是没有抬头。

“王矿长让你进来干什么”牤子直来直去问道。

“他说有一位哥哥来了,让我来听你的吩咐。”

“我没有什么吩咐,你回去吧。”

姑娘不住地摇头。

牤子见姑娘穿着单薄,说道:“那你过来烤烤手,暖和暖和。”

姑娘抬头偷偷看了牤子一眼。

屋子昏暗,还没有点灯,姑娘把油灯点亮,一壶水坐在火炉上。

灯光和炉火映着姑娘的脸庞,牤子仔细一看,这位姑娘确实如老王所说眉清目秀,梳着两条小辫,个子也不矮,只是略显清瘦。

“你叫什么名字?”

“幺丽。”

牤子以为这位姑娘姓姚,问了一句,“你姓姚?”

姑娘摇头,“姓幺。”

“哪个幺?”

“幺妹儿的幺,我哥叫我幺妹儿。”

“哦,”牤子听懂了,却不会写这个幺子,“没事,我随便问一问,你回去吧。”

幺丽立在一旁咬着嘴唇没有走,也不说话。火炉上的茶壶水很快烧开了,幺丽为牤子续了半茶缸水,然后又端来水盆兑好温水,放在凳子上,随手有拿来一块肥皂。

“你洗手。”

“谢谢,这些不用麻烦你,我自己来。”牤子说着,只好洗手洗脸,水温正好,顺便把头也洗了。

“换一盆水吧。”幺丽说着,把水端走倒掉,又换了半盆水,手里拿着毛巾,侍立在一旁。

牤子赶紧搓洗,接过毛巾擦拭,这份待遇,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谢谢你,你快忙去吧。”

幺丽把水倒掉,回来把凳子和桌子擦拭一遍,棋盘重新摆好,不管牤子怎么说,她不声不响也不走。

她不走,牤子要往外走。

幺丽轻声说了一句:“外面冷,你的头发还没干呢。”

“没事。”牤子赶紧走出屋去。

老王就在门外不远,不知从哪儿弄来两捆稻草,指挥人正在喂马。

牤子走上前:“老哥,你啥意思,怎么把姑娘叫屋里去了。”

“怎么样?认识了?还行吧?”

“什么怎么样,进屋成丫鬟了,你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牤子道,“再这样,我认可不吃这顿狍子肉,回去了。”

“回哪儿去,好不容易见你,不喝个一醉方休别想走。”老王道,“那位姑娘这两天都睡在我屋里,天黑了,我不叫她进屋让她去哪儿?”

“你说啥?”牤子疑惑道,“你让她睡你那屋?”

“啊,咋了?”老王道,“误会了吧,你不来我晚上回家睡,值夜班在食堂后屋和大马勺睡在一起,不然姑娘睡哪儿?”

牤子明白了,没再说什么,钦佩老王是个好心人,热心肠。

“好兄弟,你来了,我还想着找时间去幸福屯见你,给咱爹娘拜年磕个头呢。”

小山东孔庆林一出井口见到牤子便兴奋得直奔而来。

“等大柱子回来你俩一起去,”牤子道:“想大伙了,正好我现在矿山干活,过来聚一聚。”

老王问:“井下都安排好了?”

小山东道:“安排好了,放心吧矿长。”

“去我办公室洗一洗,牤子弄来一只狍子,一会儿咱们喝酒吃肉。”

“还有这好事?好嘞。”

小山东乐颠颠去了老王的办公室,一开门见一位姑娘独自在屋里,马上慌张跑了出来。

牤子和老王正准备进屋,小山东差一点撞个满怀,诧异地看着他俩。

“你慌张啥,没见过女人呀?进去,”老王进屋吩咐幺丽,“姑娘,去给他弄一盆水。”

幺丽不声不响照办,小山东像牤子一样洗手洗脸洗头,然后回地窨子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回来。

三人围坐在火炉边,喝茶聊天,幺丽为三人续水,小山东目不转睛盯着幺丽,盯得姑娘不敢看他。

老王开玩笑:“怎么,魂被勾走了?”

小山东难为情:“我听说矿里来了一位漂亮妹子,是她吧?长得真好看。”

“姑娘,你这俩哥哥都没有娶媳妇,这位是牤子,大号何百胜,家是本地人,这位是小山东,大号孔庆林,家住山东,你要是看谁顺眼,告诉伯伯,伯伯给你牵线搭桥。”

“老哥,这事别扯上我,”牤子道,“幺丽,山东哥人好,实在,是矿上的带班班长,挣钱多。”

幺丽本来红扑扑的脸蛋羞得更红了,非常拘束,躲向门边炕沿旁斜过身去,像犯了错的孩子被罚站一样。

老王不再拿幺丽说事,叹了一口气,说起了牤子。

关于之前要为牤子办理正式矿工城镇户口的事有了结果,正如牤子所料,因政审不合格,这件事搁浅下来。

老王气愤道:“他娘的,本来一切顺顺当当,家庭成分这关也过了,结果,轻工局派人到你们当地调查,有人说你有案底,被拘留过,还不止一次,是危险分子,还怀疑你这位矿山救援英雄是作秀,我是没在现场,要是在现场,谁说的我薅他脖领子。”

“老哥,我真心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挺好,别再为我的事操心了,”牤子道,“我已经习惯了在乡下生活,真要当一名矿工,我还真舍不得幸福屯。”

“一辈子摆弄土坷垃有啥出息,这事不算完,等有机会我继续给你办。”

狍子肉烀好端进屋来,另配几样小菜,幺丽烫了一壶酒,三人举杯畅饮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