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孟姑姑的话声音极小,外屋只能听见嗡嗡人声,却不知道是谁在说什么。
林黛玉深吸一口气,开始做今日计划的最后一件事。
“事已至此,话已说尽。外祖母,二舅舅,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二舅母?”
贾政咬牙切齿:“我要休了她!”
“你要跟王家翻脸么?”贾母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转向黛玉,心平气和地说道,“她毕竟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得给孩子们留条活路。
“这件事,我会跟她次兄王子腾商议,看看是到原籍佛堂祈福,还是去庄子上养病。总之,半年为限。”
一定让她在半年内“病故”便是。
这几乎已经算是贾府能给黛玉的最完满的交代了。
可是就在此刻,宝玉忽然噗通一声,朝着林黛玉双膝跪倒,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哽咽道:
“林妹妹,那毕竟是我亲娘。我知道她犯了滔天大罪,罪不可赦。可是我求求你,看在她为人母的份儿上,给她一条生路吧?”
林黛玉目光微冷,却还是耐心问他:“你想要什么样的活路呢?”
“太太信佛,众人皆知。不如就把府里她的卧房,改成佛堂。就让她从此不许出来,只在里头礼佛。
“对外只说太太笃信佛陀,所以不耐烦俗务。
“此事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一定不会放她出来。我会一直守着那屋子!直到奉我母终老!”
宝玉说着,边哭边给林黛玉磕了个头!
林黛玉忙起身避开,叹了口气,摇头道:“二哥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这法子,本也算是替我着想了。
“可你没想到一点。”
宝玉一愣,仍旧跪着,抬头看她:“是什么?”
“你先起来。”黛玉指着他,“你这样子让我怎么说?”
宝玉忙不迭起来,举袖胡乱擦了一把泪,忙道:“你说你说。”
“若是你舅舅王子腾听说了,星夜赶回来,要接他妹妹大归。贾家放是不放?”黛玉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
放了,就是鱼入大海。再也别想惩治这个毒妇!
不放,王子腾的面子在那里,只要没胆子当着他的面儿杀他的妹妹,那就只能放。
到时候,王夫人的去留会成为贾家最不甘心、最棘手的一件事。
黛玉再问:“你也听见了,阖府上下的王家陪房,都唯太太之命是从。万一她打通了关节,名为礼佛,实则继续祸害府里。谁能察觉?..
“就算察觉了,你能怎么办?
“王家两代姑娘、八家陪房、无数姻亲故旧,已经在你荣府盘根错节,你有本事都清除掉么?
“我就算你雷厉风行,壮士断腕,你能清除得掉!这样大的动作,难道旁人是瞎子聋子,看不到听不到么?
“这件事若是在外头大肆传扬,宝二哥,到时候贾王两家翻脸都是小事。世交之间互相探问起来,你要怎么说!?”
宝玉张了半天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眼泪流得愈急愈凶。
黛玉这才转向贾母,平静地回答:“外祖母的主意自是最好的。只是,还请外祖母和舅舅们心里明白起来:
“王子腾并不是贾家贴心贴肺的亲戚。不要相信他说的什么同舟共济、什么骨肉至亲。”
贾母一听这话,下意识地看了宝玉一眼,皱眉摇头:“他是宝玉的亲舅舅!”
“亲舅舅又如何?”黛玉明目张胆看了贾政一眼,笑了一声,“珍大哥哥刚才在学而院险些掐死一个上我林家砸门喊冤的平民姑娘。
“我这亲舅舅,可是若无其事地想把这条人命丢在我林府不管呢!
“幸亏我没听外祖母的,把这事儿交给舅舅们去办。不然,我就替自己办了口要命的黑锅在身上了!”
贾母一惊,恨恨地瞪了贾政一眼,哼道:“利欲熏心,见利忘义!若还不改,你一辈子也别想再有寸进!”
贾政面红耳赤。
黛玉嗤笑一声,放过此事,接着说道:“我这么说吧,您想想就明白了:
“二太太为什么早先无比疼惜先珠大哥哥,现在却丝毫不顾及大嫂子和兰哥儿?
“那是因为,兰哥儿即便出息了,他的外家首先是李家,王家根本排不上!
“二太太为什么一边打压三丫头,一边竟还要牵制凤姐姐?
“那是因为,三丫头嫁得好了,受益的是贾家,甚至还有赵家,但绝不会有王家。
“而凤姐姐的本事威望都高了,得实惠的第一还是贾家,其次也许是王家。但一定是王家长房,而不是他王子腾!
“最后一条,为什么即便我身子好了、有了圣眷、有了家产,二太太还是只想弄死我,且还是想把宝姐姐嫁给二哥哥?
“那是因为我是贾家的外孙女,可宝姐姐和二哥哥,都是王家的外甥外甥女!
“他二人结亲,看似是贾家和薛家结亲。其实呢,根本就是王家把贾、薛两家的这一代,再度紧紧地捏在了手里!
“还有当初入宫之事,想必一定有人说,除了元春大姐姐,别人年龄都不合适对吧?
“那我倒要问问了,凤姐姐比元春大姐姐小几岁?他王家为什么不送凤姐姐入宫,直接要这个风光,反而撺掇着咱们家断送一个女儿的终身?
“那是因为,四姓从来都是跟着太上皇的!现在送进去的女儿,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太上和陛下中间受夹板气,拼命周旋、苦命地活着!
“稍有不慎,不是失了圣意,便是忤逆了太上!他王家不想踏这火坑,所以让咱们家送人、送钱、担风险,他王子腾只是白白来得这个好处!
“反正,他有个自做姑娘时便掌管家务的好妹妹。这个妹妹一举手一投足都只会替王家、替他考虑,已经成了习惯!这可太容易拿捏了!”
条分缕析,丝丝入扣!
贾母和贾政、邢夫人,越听脸越白,越听心越惊!
不无道理……
竟是这样?!
原来如此!!!
贾母老眼微闭,苦笑一声:“哈!果然是好算计!我一把年纪,也算是经历过风浪了,居然身入局中、为人棋子,竟还懵然无知!”
抬手狠狠一顿手中拐杖,厉声低喝:“好!那我就让他王子腾看看,我这快入土的老太婆,如何给他这狂妄的小子,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