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同时被叫去办公室?还是开学的第二天?
但凡心思多且八卦的人都会被吓到。
可惜那是向春生,她完全没感觉到空气中的不妙,跟在后面走进办公室。
陈念荒走在前面,依旧不改懒散的性子,骨节分明的手轻叩门板两声:“卢老师,找我什么事?”
卢瑞音用手拍着桌板:“还能有什么事!你下次上台给我好好演讲,别嬉皮笑脸了。”
教导主任都找上门来了。
听到这话,陈念荒轻勾嘴角,就给教导主任这个面子:“好的老师,下次不会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回去吧。”卢瑞音笑着赶他走,“哎,去找个人帮我搬教材。”
“哦。”
陈念荒听到命令后,跨步走得飞快,他没那么大的好奇心去探听别人的隐私,只用余光瞟了一眼角落里的那只蜗牛。
“向春生,你的情况我了解,不过之后的集体活动还是要参加的。”卢瑞音对待向春生又是另外一种态度,全程没有抬头看过她。
向春生站在那儿乖巧地点点头:“好的。”
卢瑞音总算抬头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还是要专心学习,在一中这个地方唯有成绩才是立足的根本,马上开学考了,你好好准备一下吧。”
这话虽说偏狭,但事实就是如此。
向春生清楚地知道,成绩是她挺直脊骨唯一的办法,也是她自信心的全部来源。
“知道了,老师。”
“你也回去吧。”
向春生走回了教室,内心还在盘算着开学考的准备时间,只剩下两天,一切都迫在眉睫,这是真正属于她的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一场场考试,一张张试卷,不停刷新的排名,会覆盖掉中考的那些“屈辱”。
等到她回到座位时,那个小本子正明晃晃地摊开在桌面,角落处多了锯齿状的灰色鞋印。
她从笔袋中掏出橡皮,细致地把上面丑陋的鞋印擦掉,脆弱纸面上的折痕却没那么容易消除,孤零零的刀疤横陈。
“对不起啊,借读生。”那个人嘴上说着对不起,眼神中丝毫没有歉意。
向春生:“?”
她不接受这样的道歉,对这人的行为感到疑惑。
吴健越,回头不屑地嗤笑一声,丝毫没有把这件事放在眼里,离开前还用球鞋的橡胶底与地面进行激烈摩擦,刺耳又嚣张的声音是为了与她彻底划清界限,他许是厌恶到了极点,生怕自己昂贵的球鞋碰到这低贱的本子。
就在向春生抬头,想要把这一切都归为偶然性的事件时,吴健越的笑声变得更大声了。
“笑死了,这姐还跟小学生似的,记日记呢?”
“呵呵,买成绩进来的,还真以为自己能考年级第一啊?”
周围就只有一两个男生假模假式地陪笑。
他们根本不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只是站在那里做两只灵活的木偶,周围震动,他们的发条也跟着动。
笑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更加尖锐,向春生的耳膜被细密的针,扎得生疼。
周围的女生都不约而同对向春生投来目光。
有冷漠注视的,有好奇打量的,有同情观望的,好像躲在阴冷角落的蘑菇突然被光给笼罩了,周围的青苔都变得局促不安。
她仿佛站在了马路中央,被刺眼的车头灯来回鞭挞。
林致优和宋写宁的聊天因他聒噪的嬉笑声而中断,与此同时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是提醒也是警告,吴健越是第一个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人,这样的粗鲁举动并不值得她们认同,面对这样粗鄙的行径,她们又出人意料地站在同一边。
因为从那之后群狼便会环伺这头孤狼,她们不屑也不想这么做。
这些彬彬有礼的女孩们往往会采用娴静柔和的攻击方式,使眼色、传纸条、口耳相传。这些都是极为隐晦的,同横行的瘟疫一般。但那时的她们并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具有独特性与毁灭性,那些偷偷塞进桌子抽屉的纸条、等她靠近时心领神会移开的目光、午餐时突然坐满的座位……
全身的毛孔放大后又放大的疑神疑鬼,任何两个人的耳语都会被猜做是针对她的话,厚眼镜片被水汽氤上的阴霾,埋在袖窝里委屈不断的打噎。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心理战役。
但凡敏感些的人,经历过这场瘟疫都会留下后遗症,末梢神经会下意识做出反应。
不过,她们面对的是向春生,一个两点之间只考虑直线,永远不会和别人讨论螺旋上升和曲折前进这类哲学问题的人。
向春生抬头看了眼那个已经笑得直不起腰的人,眉峰轻挑,随后便专注写手中的作业。那个人不配她再多看一秒,那种异样的情绪也只会在心里停留一秒。
林致优看着那个瘦弱单薄正伏案写字的身影,她有些后悔。
即便她没有选择站在任何一方,置身事外、冷眼相待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随波逐流呢?林致优陷入沉思,自己对她没来由的恶意究竟是出自哪里?自认为不以空穴来风就轻易评判人的理性又去了何处?
似乎是察觉到远处的目光,向春生寻过去。
两个人的眼神隔着混乱的人群,在空气中相遇。
忽而,林致优的手臂上浮起一层细密的疙瘩,那个眼神,透着朦胧派的幻美,却又带着复杂的矛盾。
慈悲又冰冷。
善良又疏离。
林致优的心神微微震颤,后悔大过于不安,那个眼神再说“她并不计较。”
林致优有些担忧地问宋写宁:“向春生很难相处吗?”
宋写宁点点头又摇摇头:“嗯嗯,听三班同学说她特别高冷,不过具体是什么样的我也不太清楚。”
想起两个人的初次见面,宋写宁就忍不住打寒颤,那时的她还是英语老师的掌上明珠,向春生则是另外一个班的英语课代表。每次交作业时碰上,她的热情招呼基本上换来的都是同样温度的“哦”。
在宋写宁的心里还是有些抵触与向春生继续交往,不过她身上的神秘感太吸引人了。
林致优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继续拿笔开始写作业,向春生趴在桌子上开始午休。
这样一个谬误,在教室有规律的停顿中结束。
陈念荒和周柏羽的闯入打破了谜一样的安静,两个人手里提着的是未拆封的英语听力教材,老师让他们在午休之后再发下去。
陈念荒把那一叠书扔在讲台桌上,自顾自去了卫生间。
“简直了,就这么点书,还要焚香沐浴一番。”周柏羽的诋毁总是见缝插针地出现。
“人家爱干净,不行啊。”班级里已经小范围地出现一批迷妹。
周柏羽见状,只能自讨没趣地回到座位。
剩下发本子的活,自然轮不到这位少爷。
他百无聊赖地在桌子上用订书钉搭起积木,修长的指节,颇有节奏地滑动着订书机,那一盒最普通不过钉子被他玩出了花样,搭出了一座近五厘米高的“宝塔”。
直到前桌递过来的新概念英语,高塔瞬间散架,塌方。
陈念荒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钉子落在地上,闪着凛凛寒光。
“不好意思。”前桌的女生连连道歉。
他皱着眉,没回话,手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环顾四周,一片安静祥和,那个女生立马惊慌失措地转身把嘴闭上。
陈念荒的好心情同小塔一起轰然倒塌,兴致没了,并且变得很糟糕。
传本子的动作幅度略大,在快要砸到向春生脑门前的那一秒,他心软了。
就是那个不忍心的片刻,足矣让他看清她的睡颜,红色的蝴蝶翼状的眼镜印落在精巧白皙的鼻梁上,浓密卷翘的睫毛随着身体的起伏微微颤抖,唇珠饱满带着莹润的水泽,呼吸声明显却又脆弱,像是极力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或许她从来不是柔软的生宣,她是细软毫毛写出的瘦金体,屈铁断金,毫不犹豫。
周柏羽突然出声:“陈念荒,午休结束陪我去小卖部。”
陈念荒龇牙咧嘴降低音量:“闭嘴,没看到蜗牛在睡觉。”
“哪来的蜗牛。”周柏羽骤然降低音量,成了猛男装萝莉的车祸现场,“不是蜗牛在哪儿?”
看着面前这个憨憨傻傻,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居然还兴致勃勃想看蜗牛。
陈念荒只好歪了歪头,指向她。
“不是才认识几天,你就给人家起外号。”周柏羽为了他,简直操碎了心。
“蘑菇、蜗牛、鹌鹑、乌龟、企鹅。哪个更好一点?”
陈念荒挑眉,丝毫不介意,就好似这外号是取给他自己的。
这家伙就连取外号都这么精致?还给人家度身定制?周柏羽狐疑地选了一个:“小企鹅吧,好听点。”
“嗯。”
陈念荒点点头,下一秒又不说人话。
“挺好,比较近人。”
近人,接近人类形态。
此刻正酣睡的向春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了从白垩纪到第四纪的史诗级进化,最终变成一只小企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