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此生此世

桌上堆满彩笔和画纸,陈文港被一群萝卜头围着,但是大家已经没人顾得画画了,嘁嘁喳喳围着他,看他手机上的照片:“因为它的耳朵长长的……”

“长得像兔子的小狗!”

“兔子狗!”

“不对啦,就是小狗!”

“陈老师我想和小狗玩!”

到了午休时间,一群孩子才回宿舍睡觉。陈文港解了围裙,去跟院长道别。

刘院长煞有介事跟他握手:“对了,还没顾得恭喜,以后该叫陈博士啦。”

陈文港不好意思,谦虚直笑:“还不算,等到开了学才是。”

刘院长也笑,她额头的皱纹加深了,今年新配了老花眼镜,还不太适应,戴一会儿就要摘一会儿。两人说了再见,陈文港出了福利院,停车场空空如也,只放着他的那辆雷克萨斯。

头顶蝉鸣阵阵,夏天的阳光白亮刺眼。

陈文港一路开到月亮路,江彩学校刚放暑假,他在门口等了半天,看到她的身影——别的学生回家,个个提着个行李箱,只有她潇洒自如,露脐上衣加热裤,斜背着个小挎包。

陈文港把车停在树荫下,他下车站着,一表人才的,人来人往里很是显眼。

江彩向他这边一走,就有男同学追着问:“那谁呀?男朋友?”

江彩嫌弃地冲对方比个中指:“男男男你个头!管你鸟事?起开起开。”

说着她已经跑过来,陈文港绅士地给她拉开车门,两人上了车,把人远远扔在后面。

江彩如今对外改名霍江彩,是霍振飞的意思,但她自己没认,还是按原来的名字在叫,两人依然在扯皮之中。她高中毕业后,学习马马虎虎,霍振飞倒也没打包把她扔到国外,她凭自己的成绩考上了一所职业学校,又愿意去读,就让她到这里报道了。

开到半路,陈文港才问:“刚刚那个是你同学?不是要追你吧?”

江彩不屑:“他当他是谁?我能看得上这种小混混?”

陈文港说:“谈恋爱可以,但是要擦亮眼,刚刚那男生獐头鼠目的,我觉得他心术不正。”

江彩嫌他啰嗦:“你当我几岁,能让他有机会占我便宜?”又说,“哎,我是比不上你亲妹妹嘛,人家成绩好,直接去新加坡留学,我呢,就考上野鸡学校,身边只有这种人啦。”

陈文港笑笑,故意顺着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江彩觉得他嘴巴也学坏了。

她想了想,又问:“今天我去你们家吃饭?那谁真的没意见?”

陈文港笑着说:“对,你哥没意见。他很欢迎你来。”

江彩说:“不会因为你们家你做主,他不敢有意见吧?”

陈文港刚要说话,前面有车违规变道,他反应很快,向旁打了下方向盘。

汽车驶入江潮街。

街道经过整修,其实还是比以前好走多了,多了许多红绿灯和斑马线。

这两三年来,老城区改造工程如火如荼,没有完全铲平重建,而是以保护性开发为原则,保留了传统城市特色,修旧如旧,只是改善了基础设施,并划出一片商业区,吸引游客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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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港却没直接回家,他把车停在街边,矮墙往里,有十多只狗在追逐打闹。

这里原本是一片长满草的荒地,现在填平臭水沟,建了一座宠物公园。

矮墙边上靠着个人,个子很高,相貌堂堂,已经看到他们到来,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

他另一只手里举着只狗崽,毛色黑黄,小小一只,四只爪子在空中划水似的扒拉。

那小狗见到陈文港,仰着头汪汪叫了起来。

陈文港连忙上前解救:“你带它出来玩,不让它在地上跑,老拎着它干什么?”

霍念生扬扬眉毛,把哈雷放到他怀里。

陈文港说归说,抱在怀里就不撒手,江彩只见那只德牧像个宝宝似的,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又好玩又好笑,她问霍念生:“怎么啦,家里有了孩子,你没地位了?”

霍念生挠了挠下巴,只是笑了笑,看陈文港在哈雷脑门上亲了又亲。

他把两手抄进兜里:“为人父母,有了孩子这样不是正常?”

陈文港微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记:“谢谢霍先生让我们父子团聚。”

江彩只知他在打趣,不解其中深意。

不远处当主人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经常遛狗的人,以狗会友,慢慢就都熟悉了。

陈文港把哈雷放在地上,但它还小,不喜欢跟其他同类玩,只是迈着四条腿围着他打转。

陈文港蹲在地上,从兜里掏出零食,跟它握手,教给它起坐和打滚。

江彩觉得好玩,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也加入进去,逗狗逗得不亦乐乎。

霍念生坐在石凳上,两手搭着腿,低头看太阳底下一串串影子。

这辈子,陈文港算是惦记了哈雷好几年,真正到了要去接狗的前一夜,他反而焦虑,又坚持要跟霍念生一起去,又怕这辈子找不到它,像等大考成绩颁布似的,一晚都没睡着。

结果多虑了——陈文港第一眼就看到他心心念念那只毛团,哈雷仿佛也心有灵犀似的,原本在角落舔奶盆,突然竖起耳朵,看见陈文港,打着滚就跑过来,拱着他的裤脚不肯走。

陈文港蹲下摸它,被蹭了一手的奶渍。

他把哈雷抱起来,暖烘烘的一团往他怀里钻。

他们连笼子都没用得着,回来的路上,陈文港是把它揣在怀里抱回来的。

但这辈子,他对哈雷简直关注过了头,自从把它接回家,恨不得分分秒秒都不离开视线。

连出门上课上班都依依不舍,错眼两个小时就分离焦虑似

的,要霍念生给他拍视频看。

霍念生笑他,说这狗真像他亲生的了。

陈文港抱着他的脖子:“孩子小的时候,统共才这么几个月,一天一个样子,你不看着它,一转眼就长大,童年的缺憾什么能弥补?”

霍念生不信地问:“怎么,长大了我们老夫老妻就能一人世界了?”

陈文港只是笑而不语。

他就那么看着霍念生,什么都不说,霍念生就都随他去了。

三人在宠物公园待了一会儿。遛狗的人来来去去。突然又来一对小夫妻,牵了只泰迪犬。

那男主人面方口阔,身材富态,是认识陈文港的,见面就喊:“老同学!”

江彩疑惑,陈文港小声和她介绍:“是我小学同学。”

哈雷想上去嗅它,泰迪叫得倒是挺凶,陈文港一手把它按住了。

他和程波其实也多年不曾联系,过去陈文港在郑家生活,与过往的亲朋好友早就生疏。

是前几年程波结婚,偶遇陈文港,非要邀请他去,才慢慢有些面子上的人情往来。

如今陈文港和霍念生在陈家老宅居住,老城区民居密集,抬头不见低头见,维持着传统的邻里氛围。程波家也住在附近,于是偶尔街头巷尾,难免时不时这样碰到一起。

程波家里做生意,条件不错,在一帮老同学之中,混得最为风生水起,为人也最积极,时常张罗聚会,还拉了个□□流感情,这次又是要搞同学聚会,让陈文港记得看群里通知。

陈文港客套:“到时候如果有时间……”

程波自来熟地拍他肩:“有时间,当然得有时间!跟你说,上半年我公司呢,刚谈成一笔大单子,这次聚会,”他把手收回去拍拍胸口,“放心,费用全包,都算我的,地方在凌云阁,听过没?高档会所,一般人有钱都订不着房间!到时一定来见识见识!”

他走之前,又突然想起什么,眼风瞥了霍念生一眼,对陈文港说:“这次就咱们同学自己!到时候玩个尽兴,不醉不归,所以说好了啊,都不带家属!记得就咱们自己!”

陈文港一回头,江彩贼头贼脑躲霍念生后边,捂着嘴吃吃地笑,腰都直不起来。

陈文港也笑了:“什么事有这么好笑?”

江彩说:“我当然是笑这人,又想装大瓣儿蒜,又不舍得多花钱,不行吗?‘说好啦,不带家属’,这不就打肿脸充胖子?舍不得就别装大款嘛,哎呦,我真的笑岔气。”

她故意问霍念生:“所以怎么着,你不能去啦?”

霍念生说:“我这个家属还能怎么样?人家没邀请我嘛。”

陈文港牵着哈雷,他们回了陈家。

厨房里已经备好了菜,盖在纱罩底下,霍念生自己下厨,他动作熟练,很快一盘一盘炒出来,陈文港负责端到屋里。江彩坐在沙发上,她表面大大咧咧,内心甚至是惊异的。

眼前这个系着围裙、看起来无比居家的霍念生,属实是超出一个正常人的想象范畴。

她抬起头——这其实还是江彩头一次来陈家做客——对面白墙挂了许多相框,做成了一面照片墙,照片里有些是陈文港,但不等她仔细看,霍念生看她一眼,扬了扬下巴:“洗手。”

江彩“啊”了一声跳起来,反应过来,乖乖去了洗手间。

霍念生把白饭盛了三碗。

他隔着院子,向主屋看了一眼,陈文港正在和江彩说话。

他的生父霍凤来风流多情,生前留下私生子女众多,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可能本人都数不过来,至今认祖归宗的,就是他、霍京生再加这个妹妹。对于江彩,霍念生本是无所谓的。但陈文港因为她年纪小,当初没有忍心不管,那无所谓,他可以一并接受就是了。

如果说还有其他原因,霍念生觉得,陈文港心里多少是向往这种家庭生活的。

霍念生把碗筷端过去:“聊什么呢?”他说江彩,“你到别人家做客,别闲着,帮忙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