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桌上压着一摞摞A4纸打印的资料,最上头最显眼的是份活动策划案。
标题里有“郑氏集团成立一百二十周年庆典暨慈善拍卖会活动”。
陈文港认识这是什么,郑玉成手头正在负责的工作,或者这就是他说刚刚那番话的底气。
——两个人关系曝光两个月前,郑秉义刚刚指定郑玉成策划郑氏集团的庆典活动。
到时,郑氏各地的分公司、子公司都会派代表赶来出席。典礼之后还有慈善募捐,郑秉义的朋友及诸多生意伙伴也会到场,关乎郑氏企业形象,无疑是个隆重的大日子。
郑秉义选择让长子做总指挥,当然不是就为了锻炼锻炼他的活动策划能力。
更重要的是,让郑玉成在所有人面前露面,等于侧面承认了他太子爷的地位。
只要圆满办完这场活动,作为集团代表亮相,郑玉成无疑已经比郑茂勋多走一大步。
这件事刚定下那几天,郑夫人霍美洁嘴角都因为上火撩了个泡。
站在郑玉成的角度,为了这场亮相,他已经亲力亲为准备两个月。不论确定宾客名单,还是印刷邀请函件,和媒体拟定通稿,连主持人台词都要自己对一遍,力求不出任何差错。
甚至那天他为了和陈文港的感情问题和父亲较劲,过后便意识到不算明智之举。
那边,霍美洁俨然已在天天给郑秉义吹枕头风,劝丈夫把人选换成郑茂勋,说传出集团代表是同性恋的风声总归不好,还是小儿子的形象更合适露面。别以为他不知道。
这件事郑玉成绝不希望出现任何变数,忙活了那么久,结果为别人做嫁衣。
陈文港垂眼看着手里的策划案。说陌生,当然不陌生。
前世他和郑玉成不知熬了几个通宵,才和策划公司磨合出这版最终方案。
但说熟悉,隔了半辈子,哪还能记得具体细节。
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有策划公司是郑玉成的姐姐郑冬晴推荐来的,结果不太理想。
她为了帮丈夫项豪笼络生意伙伴,推荐他朋友开的策划公司给郑玉成。原本这种规格的乙方,是摸不到边和郑氏合作的,业内名气不够大,经验也不丰富,执行能力没有保证。
只是郑玉成为了姐姐的面子,还是给了个机会。
那时陈文港悬着心,怕没合作过的新公司做不好,影响郑玉成,每个环节都亲自盯梢。
不眠不休,查缺补漏,后来终于顺利落了幕,郑玉成抱着他亲,说你真是我的得力干将。
但说到底,策划公司有很大问题,到底是小作坊,一口吃下郑氏这么大的案子,噎得消化不良,配合度很低,执行中更是错漏百出,属于让甲方再也不想见到的那种乙方。
陈文港把文件放到一边:“我没有什么意见。你自己确认好时间和场地就行了。”
谁知再回郑茂勋办公室的时候,立即面临一场狐疑的盘问:“你去哪了?”
“吃下午茶。”陈文港镇定地回答。
“放屁,我问了两个人,根本就没看见你。”郑茂勋说,“你是不是去找郑玉成了?”
“我和他还不能说一句话么?”陈文港失笑,“你故意气他多少天了,还盯梢起我?”
郑茂勋气鼓鼓地威胁:“我要揭发你们,说你们藕断丝连,说你们偷偷约会!”
陈文港举手:“我跟他最多说两句工作上的事,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郑茂勋哼哧了两声,偃旗息鼓,今天竟没再跟他没大没小地吆喝。
*
但有的时候坏事说什么来什么。
翌日行政部的小姑娘就一路小跑来找陈文港,偷偷地说出事了,问他能不能过去看看。
行政部门需要配合郑玉成筹备活动各项事宜,这姑娘小林是专门的对接人。
因此她只知道陈文港之前也负责这工作,看到他像看到救命符:“好文港,我知道现在这些不归你管了,但毕竟你熟悉,拜托你来帮忙一起想想办法?”
陈文港被她拽着赶过去的时候,郑玉成正在办公室发作,压着声音:
“你们是第一天出来做事吗?告诉我订的不是‘皇冠大酒店’,是‘皇冠假日大酒店’?甚至要不是我想起要看回执,到现在都没有人发现!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多严重的工作失误!”
错误出得很低级。
皇冠大酒店是金城最老牌的六星级酒店,有一百五十多年历史,承办过各种重大活动,包括很多名人婚礼,是别样身份地位的象征。郑氏集团是皇冠大酒店的老主顾,每年的公司年会和过往所有庆典、团建、新闻发布会,照例都是在这里举办的。
结果策划公司并不了解,敷衍大意,订成了名字相似的山寨酒店。
昨天陈文港提醒郑玉成确认一下时间场地,已经仁至义尽——他就知道会这样。
前世跟在策划公司屁股后头索要回执的是他,结果发现了这个篓子,他们第一时间联系酒店补订宴会厅,侥幸并不是旺季,最后还是拿到了场地排期。
这两周没有陈文港帮忙,郑玉成总归也发现了,但比前世晚了一周。
郑玉成办公室里还有两人,一个是来负荆请罪的总经理,一个是具体的项目负责人,低着头,只是不停道歉:“实在很抱歉,太抱歉了,郑先生,这是我们的疏忽……”
“我需要的不是对不起!”郑玉成急火攻心,“我在问你们,谁能负得起责任!”
小林大学毕业刚出社会一年,吓得瑟瑟发抖,屏息凝气往陈文港背后缩。
这个差错其实不关她事,只是和活动公司对接,预约场地的工作她也经过手。看到这阵仗,怕就怕对方反咬一口,或者上司未必讲青红皂白,自己一并遭遇连坐。
“可以了,算账等以后再算吧。”陈文港挡着小林,“还是赶紧联系酒店问问。”
郑玉成把自己陷到沙发里:“要不是因为订不到,你觉得我还需要在这里发火?”
陈文港一愣。
他是希望郑玉成长点教训,所以什么都没说,但没料到就差这么一点。
就在昨天,晚上,八点钟,皇冠大酒店的宴会厅被其他客户捷足先登。
小林耷拉脑袋站在旁边,跟着一脸菜色,看起来比郑玉成还蔫。
陈文港只好安慰说:“别急,再想想其他的补救方案。”
策划公司的那两人愁眉苦脸,出了岔子却一点应急处理能力也没有,郑玉成看得心烦,打发他们到其他会议室等候发落。他把脸埋在掌心搓了一把,深深地叹了口气。
下个月的庆典日期当然是动不了的。
在皇冠大酒店举行的传统也不能随意更改。
唯一的办法是跟当天订宴会厅客人商量,希望对方愿意协商把地方让出来。
但这完全是看运气的事情。如果对方也有重要活动,或者态度强硬,死活不肯协商那就热闹了,郑玉成眼前有点发黑,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个哑巴亏,只能捂着,不能闹大。
头一天雄心壮志要证明自己,第二天跑到父亲面前承认,自己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别人不会管他被谁坑了,传出去就是郑氏丢脸,郑秉义继承人的能力像一个笑话。
郑玉成命令小林也坐下:“我们内部解决这个问题,你不要出去声张,听到没有?”
小林点头如鸡啄米,听他开始拨出一个个电话。
酒店方面为客人隐私保密,最初不肯透露是谁订了场地。
最后还是郑玉成搬出郑氏的面子恩威并施,才从相熟的客服领班那里打探到名字:
“好,姓俞对吗?俞山丁,哪个山,哪个丁?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领班在电话那端赔笑:“名字我都是偷偷告诉您的,再多说,我的饭碗真就不保了。”
郑玉成也没抱希望直接问到,他把名字记在纸上,觉得有几分眼熟,一时想不起是谁。
陈文港看到了,面色却有几分古怪。
不待说话,郑玉成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来的人颇为幸灾乐祸,也不进,也不出,就倚在门框上望里瞧:“我说今天怎么一直没看见陈文港。怎么了,大哥,原来你们下个月的活动遇到麻烦?要不要我也来帮忙?”
“不劳费心。”郑玉成看他一眼,“怎么,你很喜欢当包打听?”
“这不需要打听。”郑茂勋努嘴,“你叫来那两个脓包还在会议室坐着,谁路过看不见?我是想来提醒你,好歹管管,看他们那两张如丧考妣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我们公司要债。”
“知道了,没你的事你就出去。”
“出去就出去。”郑茂勋一如既然地欠揍。
电光火石间,郑玉成终于想起来那个俞山丁是谁——
一个土老板,巴结着霍家做生意,总围着霍念生鞍前马后,可以说是霍念生的狗腿子。
“等等,郑茂勋,你回来。”郑玉成的咬肌紧紧绷着,“这是姓霍的干的吗?”
“没头没尾,你在说什么?”
“我问你皇冠的宴会厅。这个俞山丁——是不是霍念生指使他抢的?”
“那我怎么知道?”郑茂勋说,“而且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个概念,大哥,拜托,不是人家抢了你的地盘,是你自己没订好吗?是,我听说我这个表哥想开个什么派对,跟他推荐过那地方不错,难道能保证他听不听我的?我又怎么知道他会选哪一天?你不要莫名其妙。”
但郑玉成脸色难看。如果是别人,当然是巧合;以霍念生跟霍美洁的关系,他实在很难不去怀疑。但还缺乏关键的一环,谁会那么清楚他负责的活动进度的每一个细节?
小概率的可能性有很多,可能是行政部、策划公司任何一环泄露的。
他咬着牙,无意把目光投向陈文港。
兄弟俩就这么对峙,屋里硝烟味浓度直线上升,小林连一声大气都不敢出。
办公室门被郑茂勋抵着关不上,走廊不时有员工往来,已经有目光隐蔽地往里窥探。
“行了。”陈文港站起来,伸出胳膊,推着郑茂勋往外走,“好了,别添乱,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