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祝灵昭放下手,指向屹立在神树顶端的司烛黎。
【世界加注在他身上的苦难你也看到了,难道他憎恨世界、想要毁了这个世界,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如果想要阻止他,那你去。】祝灵昭说道,【我没有任何资格去代替他放下。】
“轰隆——轰隆——”
整个世界仍在激烈地震荡。
天空上的缺口越来越大。
河水倒灌,黑火丛生。
许许多多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怪相扭曲地出现在圣荒大陆上。
世界末日,天道将倾。
屹立在神树上的男人伸出手去,那些巨树生长得越发狰狞。
过了很久很久。
天道的声音才重新回荡在祝灵昭的脑海之中。
天道做错了吗?
也许。
但天道没有自我意识,也就没有悔过和愧疚的情绪。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天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呆板,【那就是——将一切的变数彻底抹除。】
祝灵昭微怔。
“变数”?
是指她吗?
或许在天道的思维里,是因为祝灵昭天生反骨,总想要改变命运才引发了这一切动荡。
如果没有她。
那些人也就不会对天道产生如此大的恨意,不会想要推翻天道。
所以……她不仅身死,还要这么被彻底地抹去了存在吗?
祝灵昭在心中默默地想道。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天道的声音威严而又漠然,【我再问你一遍。】
【你是否愿意去阻止“根牲”,以复活作为交换?】
如果同意,就是复活,去做麒麟,做神明,做天道的气运之子。
如果不同意,那就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就连司烛黎都不再记得她。
没有人再记得她的存在。
祝灵昭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
漫天黑色火焰与狂乱枯枝的交错之下。
娇小的少女狠狠地冲天道竖起了一根中指。
【我早就想说了,他不叫“根牲”,他叫司烛黎,麻烦你尊称他为魔尊大人。】
祝灵昭说着,露出了一个狡黠又快意的笑容。
可可爱爱的小猫咪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气势汹汹地爆了粗口:【那我也告诉你最后一句话吧。】
【天道,去你o的!】
朝闻道,夕可死矣。
抹消就抹消吧,这样的天道,活该被司烛黎推翻!
“轰隆隆————”
几乎是话音刚落。
枯枝狂舞,整个偌大的天幕彻底破碎了。
血雨飘摇的世界在须臾间崩塌,就像是挂在枝头的果子,轻轻坠落。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
天道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顺着时间的长河而去:
湿漉漉的黑猫突兀地出现在玉水河畔。
黑猫漂浮在河水里,银发少年好奇地打量着她。
华丽的木制宫殿在山坳中建成。
阳光下,黑猫攸然化为娇小又明艳的少女。
……
少女所有过往的痕迹,都被拉扯出来,一刀斩断。
就像是用橡皮擦拭白纸上的污渍。
轻轻拂去,白纸又恢复了洁白崭新的模样。
半空中半透明的少女无声无息地消失。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玉水河河神”的存在。
……
而在苍茫的雪山之上,就连天道都不曾察觉的雪洞里。
银色长发的男人遥遥望着即将毁灭的世界。
然后猛然间,神情俱震。
有关少女的一切都在脑海中淡去。
不,他决不能忘记!!!
白泽那双湛蓝的眼眸中翻涌出决然。
没有什么能抵挡住天道的力量,就连他也不能。
但是,或许。
他的身体能作为永恒不变的石板,镌刻下他在世界上留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白泽掏出匕首,在手臂上刻下一个深深的“昭”字。
‘昭昭……’
白泽在心里轻轻默念道。
不够,还不够……
鲜血溢了出来,染红了青白的道袍。
‘昭昭……’
白泽又念了一遍,俊朗的脸上隐隐透出疯狂。
在这世界骤变的最后时刻里。
‘昭昭……’
白泽手起刀落,仿佛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地在手臂上反复描绘那个“昭”字。
冰冷的刀锋深入骨骼。
他刻得是那样用力。
就像是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烙印进血肉里。
‘昭昭……’
‘昭昭……’
‘昭昭……’
……
终于,天道用尽全力,将世间倒回了黑发少年仍然在地宫中做“根牲”的时候。
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
玉水河的河神不复存在。
黑发少年被狰狞的老树根纠缠着,日复一日地蚕食着血肉。
这一次,他没有名字,也没有需要等待的人。
白茫茫的雪山上,银发少年在雪洞里独自醒来,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把尖刀。
满地满身都是血。
“吓?凶杀现场?!”白泽莫名其妙地跳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都痛,活像是被人狠狠捅了百八十刀。
“到底是谁敢暗算我?”
白泽骂骂咧咧地丢掉刀,然而检查了全身,却发现一点伤都没有。
最痛的左臂,也是他身上唯一的伤口。
可是……
“这好像是个刻字吧?”白泽把鲜血淋漓的左臂举到眼前研究。
“……昭?”
这是谁?
白泽一头雾水。
难不成,是暗算他的凶手还在他身上留下了名号?这得是多么变态的习惯!
“如果被我抓到了,我一定要他好看!”
白泽捂住左臂深可见骨的刀口,咬牙切齿地恨恨道。
可是,虽然对着那个“不存在”的人辱骂了千百遍,消去疤痕的方法有那么多。
白泽对着手臂上难看的字迹瞅了又瞅,终究还是保留了下来。
那是一种莫名的冲动。
就像是此时还年少的白泽是那么依赖自己漂亮的眼睛,并引以为傲,却不知缘由地带上了蒙眼布条。
白泽的视野里一片漆黑,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感知身边的事物。
他是个天才。
第一次蒙上眼睛,就能用这种方式行动自如。
就像是……深入骨髓的习惯?
白泽摸了摸蒙在眼睛上的布条,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片心安。
仿佛下一秒,就会从黑暗中伸出一双又软又温暖的小手来,轻轻拉住他。
轻得就好像……云朵包子?
莫名的,白泽抹了一把脸,从他自己的脸上,触摸到了一片湿漉漉的水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