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
祝灵昭仿佛被天雷再一次劈中了,浑身巨震。
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席卷了她。
祝灵昭犹记得自己在过往的间隙中亲眼目睹过这一幕。
她一直以为,她是作为完全的旁观者来看到这些的。
可是现如今,烛却对着她,叫出了她的名字。
这一幕,与过往的间隙中,完美重合。
或者说——
这,就是祝灵昭曾看到过的那段回忆本身!
她并不是一个完全的旁观者。
她所看到的,就是“自己”在万年之前被抹消掉的过去!
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河神”。
玉水河的河神,从始至终,就只有她。
那些过往,那在司烛黎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黑猫,那记录在古籍上的麒麟,那司烛黎苦等许久却永远等不来的河神……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
祝灵昭自以为回到万年之前,是为了改变历史。
可这次穿越并不是一个意外。
——而是命中注定。
她现在所努力去做的所有事,都恰恰促成了历史,促成了那万年之后的结局。
祝灵昭在恍然间明白了一切。
司烛黎把神明的权柄分享给她,让她的身体能够适应神力,然后回到万年之前,成为了真正的河神。
而作为河神的祝灵昭又在万年之前,将神明的权柄分享给还是少年的烛,让他得以一步步夺取神树的神力,最终成为了万年之后的魔尊大人。
要不然,历代被制成“根牲”的人那么多。
为什么偏偏是司烛黎没有化作养分,反而翻身为主,登上了魔神之位呢?
时空是一个轮回。
司烛黎的过去,是祝灵昭的现在。
所有的因果在这一刻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圆。
祝灵昭也明白了为什么那段过往间隙里的回忆会终止在这个地方。
——因为承诺兑现。
烛终究是等到了他想要等待的人。
怀着执念的残魂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身形一点点溃散。
祝灵昭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指尖在烛的脸上化为泡沫,她微微露出一个笑。
这样也好。
至少她回到万年之前,给司烛黎留下了希望的种子,让他终究没有像其他“根牲”那样,于黑暗中化为悲惨的养分。
然后。
什么声音都没有。
就像是阳光下虚幻的肥皂泡。
半透明的少女霍然消失了。
……
地宫中死一样的寂静。
已经消失的少女并不知道。
黑发少年绝望地闭上眼睛,从眼角落下一颗泪来。
作为河神的神官。
他能感觉到,就在刚才那一刻,那属于河神的神力彻底消失了。
‘她在最后一刻,叫的都是司烛黎吗?’
‘那到底是谁?’
‘如果……’
‘——如果他是那个司烛黎就好了。’
那他是不是就能变得更加强大,就不会……让少女因他而死。
……
仙京城旁,繁茂的神树轻轻摇晃起来。
茂密的树叶宛如波浪般一层层翻滚,像是奏响了一支古老而又悲伤的歌。
夏日的阳光洒落。
一只轻盈的白羊落在了神树舒展的枝丫上。
他的身形就像是一团白云,周身笼罩着缥缈的云雾。
没有任何人察觉,就连树梢上的鸟都在照常歌唱。
唯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出现在白羊面前。
【你来做什么?】小孩子问道,他的身体是全然透明的,理应不会被这个世间的任何生物看见。
但白羊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却直直对准了他。
【我来带走她。】白羊回答。
那双苍空般剔透瑰丽的眼眸中疯狂与恨意交织,像是裹挟着终年不化的冰雪。
小孩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
小孩侧开身子。
任由白羊动作无比轻柔地,带走了那具小小的焦黑的“小鹿”尸体。
谁也不知道擅于隐匿的白羊在那之后,去向何方。
……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久到韩圣之为了彻底镇压河神残魂,在她殒命的雪山上建立起天下第一大派——归原宗。
久到景国的帝王飞升在即,准备传位给当今的太子。
曾经辉煌一时的河神的名迹仿佛在人们口中逐渐淡去。
唯有玉钩镇的老人们,还偶尔提起他们在年少的时候,曾经听说过玉水河上有个“河神”。
空荡荡的神树内部,终于迎来了第二个“人”。
蜷缩在树干里打瞌睡的小孩子猛然惊醒,在看到面前的“人”后,脸上所有的警惕与戒备顿时化为了复杂与怔愣。
那是一个浑身缠绕着漆黑火焰的男人。
他的手脚、身体,全部都与干枯粗粝的树根纠缠在一起,甚至分不清哪里是树根,哪里是他。
那些狰狞的树根仿若长蛇,嗜血而动。
象征着恶与罪业的火焰钻进他的皮肤里,就像是以他的血肉和骨骼为养分,熊熊燃烧着。
金色的血液一滴一滴流淌下来。
男人黑发披散,那双非人的金眸森冷而又漠然地盯着出现在面前的孩子,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可那小孩子却并不怕他,相反,他毫无防备地向男人张开了双臂。
【是你啊。】小孩子轻轻说道,【我……】
“轰隆——”
狰狞的树根一拥而上,重重将小孩子砸进地里。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那狂暴的树根砸够了,它们才仿佛群蛇一般,顺着神树的树干内部攀援而上,蚕食着每一寸神力。
小孩子被彻底吞没在树根之中。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起。
当树根再次散开的时候。
那个沉睡在神树中的小孩已经不复存在。
男人出现在神树偌大的树冠之上,高举起一只手。
整个圣荒大陆上,满天黑色的火焰从天而降。
深褐色的狰狞枯树拔地而起。
大地震颤,天空破碎。
人们惊恐而又无知的尖叫声响彻苍穹。
——灾难,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