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祝灵昭甚至有些坐立难安。
紧扒在她小腿上的半透明冤魂又发出了“桀桀桀”的怪笑,那声音刺耳极了,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嘲讽。
祝灵昭心烦意乱,生气地踢了冤魂一脚,水声哗哗作响。
她突然变得这么坏脾气,倒是引得柴修和若柳都关切地看向她。
绝美的精灵难得好心好意地安慰道:“没关系,第一次进池子里都会有点不适应。”
“但是你不要相信,那些都是冤魂们根据你的罪业,故意制造出来的幻象,就是为了折磨你。”
祝灵昭看看精灵,抿起唇,不说话。
可是,她并不觉得那是折磨。
祝灵昭的心全部都挂在万年之前了。
万年之前的事那么栩栩如生,她不希望那是假的,她希望那是真的。
至少,在这个幻境里,祝灵昭捡到了烛和白泽,给了他们一个安稳的家。
虽然他们总是吵吵闹闹的,嘴上也从来都不愿意承认那座“般罗宫”就是家。
但是祝灵昭每次说到“回家”的时候,他们却从来都不反对。
就在祝灵昭回来之前,就连烛都愿意去做那些救死扶伤的事情了。
一切不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吗?
祝灵昭仰头看着琉璃塔顶上那一缕缥缈的阳光,四周的黑暗笼罩下来。
冤魂池子里的水并没有变浅,但也没有变多。
头顶上,还是那么多半透明的冤魂在垂涎欲滴地绕着祝灵昭转,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她。
就像是盘旋在天空中等待旅者死亡的秃鹫。
好半天。
“不行,我还是得再去看看。”祝灵昭下定决心道,这可能是她弄清楚一切谜团的最佳方式了。
她这漫无边际的罪业池水到底从何而来?
至少在祝灵昭经历的这些来看,她分明是做了很多好事。
“什么?你还要进去?”若柳诧异道,“你这么频繁地浸入罪业,会吃不消的。”
柴修也温声劝阻:“的确。在冤魂池子里对你的侵蚀会加深,不能操之过急。”
祝灵昭有些烦躁地捋了捋被池水浸湿的头发。
她现在的模样的确不太好,浑身都湿淋淋的,罪业的寒气侵蚀着她。
祝灵昭自己看不到,但一旁的若柳和柴修却都看出她小脸白得有点不正常。
“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祝灵昭说道。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许是在万年之前的那段时日里,她履行了神兽的职责,力量也连带着有所增长。
再加上有过与天道同感的经历,祝灵昭只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直觉变得出奇得准。
就像她直觉,她是真正穿越到了万年之前的世界。
她也觉得,她必须回去,否则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见她一门心思想要进池子,若柳和柴修对视了一眼,也不好多加阻止。
“你想进去就进去,谁也管不了你。好心当作驴肝肺。”绝美的精灵蛮不高兴地嘟囔道。
柴修看了看琉璃塔顶上的阳光,善意地提醒道:“你这一次大概用了一下午时间,现在日近黄昏,你要是再进去一次,恐怕就要用掉半宿。”
“每天早上,巫长湛都会从塔顶上看一次,检查塔内的情况。你若是有什么想对他说的,最好不要错过这个时间。”
祝灵昭点点头。
原来她在万年之前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但在这琉璃塔里,却不过只是一个下午。
她想说自己恐怕控制不了出来的时间。
但若柳和柴修的好意她却心领了。
“谢谢你们。”祝灵昭冲他们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黑暗中,若柳很响亮地“哼”了一声。
柴修温和道:“彼此帮助罢了,你若是能找到出去的方法,也是在救我们的命。”
“毕竟身死道消便罢,灵魂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之地,籍籍无名地死去,实在是太多悲凉了。”
柴修自嘲地笑了笑。他伸手将紧紧盘在腰间的冤魂推开一点,那冤魂便又如同跗骨之俎般缠上来。
已经没过他腰间的池水在黑暗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若柳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兔死狐悲的神情。
祝灵昭握了握拳,坚定道:“会出去的,我一定会找到办法!”
她有预感,她终能够在那遥远的万年之前,弄清楚这一切。
祝灵昭深吸一口气,再次俯下身来,将脸深深地浸入到冰冷的池水之中。
明明在外面看,是个很浅的池子。
但却好似深海一般,具有强大的吸力。
无数狰狞的冤魂发出刺耳的尖笑声,拉扯住祝灵昭的四肢,将她拖入更深更黑暗的水底。
祝灵昭没有抵抗,顺遂地沉没、坠落。
咕噜噜噜——
微小的气泡连成一小串,漂浮上去……
“铛——铛——铛——”
不知过去了多久,祝灵昭感觉抓着她的那些冤魂消失了。
紧接着,便是贯穿了整个河水的巨响。
那是金属碰撞发出来的声音,慷锵有力,犹如亘古传来的钟鸣。
祝灵昭精神一振,奋力向水面上游去。
然后,“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凌冽的风吹了她满脸。
这是一个夜晚,但四周却并不算黑暗。
一簇簇明亮的火焰在夜色中跳动,将四面照得亮如白昼。
那是无数个火把,即使被凌冽的夜风吹着,也没有熄灭。
远远近近的,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在玉水河两岸,他们高举着火把,火光倒映在漆黑的河水里,汇聚成一条橙黄色的长龙。
祝灵昭先是被自己的人形吓了一跳,因为上一次她就是变回人形才被河水拉走的。
但是她站在河面上,脚下的河水平静无波,并没有要对她怎么样的意思。
紧接着,她又被这浩浩荡荡的架势吓了一跳。
祝灵昭看过去,就在她直直面对的地方,也是人群拥簇的中央。
那是一片被火焰包围的高地。
孔武有力的铁匠正高举着一柄足有半人高的巨锤,古铜色的肌肤被熔岩照得发亮,汗水顺着他沟壑分明的肌理缓缓流淌。
很显然,刚才那金属撞击的声音就是他用巨锤砸出来的。
铁匠的旁边,正站着一个穿着华丽祭服、脸上画着诡异花纹的祭祀,他像是正在舞蹈,摆着一个高举双手,拥抱太阳的姿势。
而在他们的身后,是一根耸立着的漆黑圆柱。
黑发的少年被绑在那里,他身上衣服破碎,满是伤痕,深褐色的血迹浸湿了捆住他的麻绳。
他身上湿漉漉的,像是泼了油,脚下垫着极易燃烧的稻草。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古老的祭祀场景,正进行到一半。..
那作为祭品的黑发少年还没有被周围的火把点燃。
只是一眼,祝灵昭的心里就升腾出一股愤怒的火焰。
因为——那个少年,正是烛。
烛正瞪大了眼睛,惊愕万分地看着她。
祝灵昭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因为她的突然出现,周围安静得出奇。
玉水河两岸浩浩荡荡的人群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所有人,包括铁匠和祭祀,都正瞠目结舌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