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九阿哥正在交代福松,道:“外头肯定又传得沸沸扬扬的,岳父、岳母那边该担心了,你回都统府一趟,跟两位说清楚了,没别的事儿,就是给新来的御史立威呢,他们是外来的和尚,品级不高,要是不将这个威立住了,内务府那些大爷也不怕……”
福松看着九阿哥神色,觉得他或许真的这样认为的,可是御前怎么认为就不好说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这话,多半是安慰长辈的话了。
又不是过家家,哪有说的这么简单?
“九爷说是停职,那时间呢?停多久?”福松试探性地问道。
九阿哥摇头道:“这个汗阿玛没提,总要过了三伏吧,圣驾端午节后要去园子的,太后先头也让我们去了,等到过了暑热再说。”
那就是三个月左右。
福松就道:“好,那我这就家去说一声……”
等到福松出去,张廷瓒就进来了。
九阿哥起身,带了不好意思道:“哎,还将大家都惊动了,真没什么事儿,不用担心。”
他又不傻,自然不会跟谁都托底。
不是担心大家不忠心,而是没有必要多个人跟着担心,也辜负了皇父的慈心。
谁晓得后续内务府会是怎么个清理法子。
目前只有舒舒、十阿哥、高衍中晓得内情,对其他人,九阿哥就是统一说辞。
张廷瓒就道:“正好九爷得闲,可以将《孟子》捡起来温习一下。”
九阿哥不解道:“好好的,又学什么《孟子》?”
之前奉命学《礼记》,那是因为他在人情世故上确实有不足的地方,多学习学习将这块补上。
《孟子》,四书之一,早年在上书房的时候学过。
自己又不用参加八旗科举,这种儒家书籍学过一遍就行了。
张廷瓒道:“人立世间,多学些中庸之道,不是坏处。”
九阿哥听着这说教的口气,觉得头疼,眼神飘了飘,道:“不着急,等爷什么时候从园子回来再开始温习吧……”
他现在真是恨不得孩子们见风就长,直接丢给张廷瓒,省得老惦记教自己读书。
张廷瓒道:“富察侍卫方才过来皇子府,打听了九爷的事,就直接出府了。”
九阿哥抚额,觉得头更疼了,道:“大惊小怪,跟着裹什么乱?”
这应该是找马齐去了。
九阿哥不用说就晓得,那边指定也有功课等着。
九阿哥看着张廷瓒道:“正好闲着也是闲着,一事不烦二主,福晋在海淀有个庄子,也想要修个别院,大人得空可以去瞧瞧,也出个图纸,等到设计好了,就可以跟小汤山的庄子两处一起动工……”
张廷瓒看了九阿哥一眼,心里的担心少了许多。
还有闲情逸致修别院,看来影响不大。
他早发现了,九阿哥没有什么上进心,或许真不在意差事。
九阿哥身份在这里,即便封爵的年纪推后,也不差钱,这差事可有可无了。
等到下一波皇子封爵的时候,九阿哥就是兄长,封爵不会落在弟弟们后头。
他就道:“好,那臣明日就带人去海淀庄子测量园子大小。”
九阿哥点头道:“去吧,去吧,那边还叫人养了猪、鸡、羊、鹿这几样,还栽了不少果树,还有菜地,张大人都看看。”
这边将张廷瓒支走了,九阿哥就唤了今天当值的侍卫春林,吩咐道:“去相府找富庆,就说爷有事寻他,让他赶紧回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要是相府没有,就去户部衙门问问,户部没有就去理藩院。”
马齐也在随扈之列,也是今日抵京,按理是在休假在家,可谁叫他还挂着户部尚书与理藩院尚书呢,谁晓得去没去衙门。
春林应声去了。
九阿哥觉得口干舌燥的,磨了半天的嘴皮子。
他有些明白什么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不管怎么说,自家皇子府这些僚属都不错。
要知道,除了张廷瓒跟高衍中之外,其他都是他自己挑的人,这也算是有识人之明了。
他最后一丝沮丧也没了,居然生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感觉。
他站起身来,打算回正院了,就见崔百岁引着十二阿哥、十三阿哥过来。
“九哥……”
十三阿哥疾行几步,上前打量着九阿哥。
九阿哥见状,翻了个白眼,道:“胳膊腿儿全乎着呢,有什么好瞅的?”
十三阿哥笑道:“九哥看着精神气儿还挺好的。”
九阿哥轻哼道:“一个停差事罢了,有什么?还哭天抹泪的不成!真要那样,三哥跟八哥降爵,就要自挂东南枝了!”
“停差事……”
十三阿哥见了九阿哥如此,心里忍不住生出同情来。
看来九哥压根就没想过,有人会抢他的差事。
九阿哥倒是挺负责的,见十二阿哥也过来了,不免担心内务府衙门那边,看着十二阿哥,道:“你怎么也出来了?衙门那里还是要留个妥当人,真要下头有什么急事,张大人身份所限,处理不了,马大人跟哈大人那边又分身乏术的……”
十二阿哥不吭声。
十三阿哥犹豫了一下,道:“九哥,三哥去内务府了,委署内务府总管……”
九阿哥愣住,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诧异道:“不能吧?”
汗阿玛都记得将他抽出来,还能舍得填个老三进坑?
前几个儿子,汗阿玛可宝贝着呢,那是真正的爱子。
十三阿哥点点头,带了不忿道:“人已经去了,十二哥也叫他赶出来了!”
九阿哥目瞪口呆,实不知说什么了。
见他沉默,十三阿哥只当他伤心,劝道:“九哥别难受,为了那样的人,不值当,他指定早惦记着九哥的差事了,要不然好好的御史怎么盯上九哥?”
十三阿哥跟十四阿哥想到一块去了,觉得这弹劾事件就是三阿哥弄出来的。
九阿哥看着十三阿哥,差不多猜到缘故。
皇父不是狠心的,不会无缘无故拉三阿哥顶缸。
这是三阿哥主动请缨。
这样一来,又碰雷了,显得不友。
他扶着额头,觉得三阿哥可怜又可恨,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可想而知,等回头内务府的“窝案”出来,三阿哥就要人嫌狗憎了。
本来人缘就不咋地,往后更要升级。
他重重地吐了口气,觉得自己这肚量日益见长,居然不怎么记仇,反而挺可怜老三。
他看了眼十二阿哥,道:“不让你去就先歇歇,怪热的,等到凉快了再说……”
说到这里,他想起张廷瓒的话,清了清嗓子,道:“正好得闲,将《孟子》捡起来温习一下……”
然后做做笔记什么的,省得回头张廷瓒问这个,自己没有个应答。
十二阿哥看着九阿哥,面上带了疑惑。
九阿哥一本正经道:“人立世间,多学些中庸之道,不是坏处,凡事不是非黑即白,你也不能老耷拉着脸,谁能随心所欲啊?”
十二阿哥觉得这话刺耳,可还是垂手听了。
十三阿哥在旁,感触颇深。
忠言逆耳,要不是九哥关心十二哥,也不会教他这些道理。
都是哥哥,差距好大。
九阿哥不想再提内务府衙门的事了,怕自己忍不住笑了,就转开话道:“难得出来,走,去看看你们侄儿、侄女……”
说着,他就吩咐何玉柱道:“去跟福晋说一声,十二弟、十三弟来了,爷带着去看看孩子们,再吩咐膳房早些开饭,别耽搁阿哥回宫……”
何玉柱应着,小跑着报信去了。
十二阿哥见过几个孩子,是在三月中旬的时候。
当时大阿哥跟大格格长开了,白白嫩嫩的;二阿哥还跟小老头似的,皱皱巴巴,很小很脆弱。
十三阿哥却是还没有机会见,带了惊喜道:“方便么?”
九阿哥道:“你们是亲叔叔,有什么不方便的?”
兄弟几个又说了几句闲话,估计着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舒舒那边应该收拾的差不多,九阿哥就带两人到了正院。
舒舒已经在正房门口等着了,见了两人,叔嫂见礼。
九阿哥道:“你别跟出来了,爷带他们两个去看孩子。”
舒舒点头,也不勉强,只问道:“那一会儿摆饭摆前院,还是正房。”
九阿哥想了想,道:“还是前院吧,吃完他们就走了,别耽搁了时间,省得宫门落锁就麻烦了。”
舒舒应了。
九阿哥直接带两人去后罩楼,道:“丰生跟阿克丹在这边,尼固珠在县主那边,不能搁在一块养,要不一个哭了,其他两个就跟着哭,闹腾着呢。”
十二阿哥与十三阿哥年岁在这里,听这些养孩子带孩子的事情毫无兴趣。
说话的功夫,到了后罩楼,齐嬷嬷在门口等着,跟九阿哥禀告道:“大阿哥刚吃了奶,正醒着;二阿哥还睡着,九爷要轻声些。”
二阿哥身体最小,脾气却是最坏,起床气很大,睡不好、吃不好都要哭。
他的哭跟大格格那种干嚎还不同,是那种小声抽泣,眼泪吧擦的,哭得自己直打嗝,要背过气去,谁也不敢招惹他。
九阿哥想到这个,也心有余悸,道:“好,爷晓得了。”
他放轻了动作,十二阿哥与十三阿哥对视一眼,也都蹑手蹑脚起来。
先到了东稍间,大阿哥醒着,没有上悠车,正由保母抱着拍嗝。
见九阿哥进来,保母退到一边。
大阿哥穿着松江布的小和尚服,看着乖巧老实。
十三阿哥看清楚大阿哥长相,就忍不住笑了,道:“可真像九嫂……”
九阿哥伸手,从保母手中抱过了大阿哥,掂了掂,道:“不如大格格争气,没长多少份量!”
十三阿哥也没见过小孩子,不知道正常的婴儿应该多大,可是见大家松弛的模样,就觉得外头传言的三胞胎身体虚弱之事有些扯,真要是那样,九哥、九嫂还能这样淡定从容。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大阿哥的小拳头,白白嫩嫩的,带着温热。
九阿哥见状,直接将大阿哥塞他怀里,道:“想抱就抱,三个大宝贝里,就这个不挑人。”
十三阿哥身上都绷紧了,牢牢地抱住,生怕摔了。
大阿哥也不认生,乖乖地躺在他怀里,眼神落到十三阿哥的帽子上。
十三阿哥带着夏凉帽,上头有红缨子。
小婴儿的体重在这里,十三阿哥紧张过后,在九阿哥的吩咐下调整了姿势,就抱得安心了,好奇道:“二阿哥跟大格格挑人么?”
九阿哥点点头,道:“二阿哥娇气着,就认你九嫂,其他人都不行,就算是奶嬷嬷喂奶,都要胳膊上搭个你九嫂的旧衣裳才行;大格格那边,就要随她心情了,心情好的时候,跟大阿哥似的乖巧,心里不好的时候,就爱犯驴……”
十三阿哥听着点头。
十二阿哥在旁,视线落在大阿哥脸上,心里忍不住吐槽。
还是不会动的婴儿呢,怎么挑人?
指定是九哥偏心了,看着大阿哥长得最白净可爱。
媳妇迷都这样,爱屋及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