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靖面上没说话,心里却是对李馗二人的机智感到满意。
谁家不护犊子啊,不过是有人内敛,有人奔放张扬。
薛宗圣确实跟三位殿主说过不容许提前透露相关的情报,但公羊靖确实也没透露啊,他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这儿离森罗殿也就几百米,阎王都能作证!
“聊完了,那就回吧。”公羊靖袖袍轻轻一甩。
立见三人周遭的空间瞬间变得模糊,景物走马观花地掠过,不到一息的时间,鸟语花香扑面而来,竟已身处在一片竹林石径间。
‘公羊殿主的实力果然深不可测,远超冯夷数倍不止。’李馗回想起方才的那一瞬,双眼放光,不由心生感慨。
随着他修为日益渐深,眼力自然要比以往强出许多。
公羊靖简简单单地甩袖,浩瀚的法力裹挟空间的规则,直接定位到阴律司宫殿深处的秘境,而且还是从森罗殿那里挪移过来。
堪称是大道至简,鬼斧神工。
这一手,明显是露给李馗看的。
就他手里掌握着壶天神通,无间炼狱现如今更是与他的梦境结合在一起,这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需要大量的底蕴来奠基。
公羊靖带头在前面走着,道出的话音坦然,甚至一点都不含蓄。“这次你们的成绩,我很满意,力压其他两司一头,也叫他人无话可说。”
三司鬼使在争名额,三位殿主又何尝不是在争脸面。
更别说李馗跟肖刚两人贼争气,愣是死死压住其他司一头,没瞧见就连赏善司殿主魏知游都有点坐不住了,刚出森罗殿就不见了踪影。
与之呈鲜明对比的就是公羊靖的潇洒态度。
李馗立即打蛇上棍,就差拍着胸口保证:“放心吧殿主,剩下两轮,我保证为咱们司争光,给您脸上添光!”
“李鬼使,怎么平时没发现你这么油嘴滑舌啊。”肖刚上下打量李馗,仿佛第一次认识他,玩味笑道:“何况你就这么有把握赢我啊。”
“说实话怎么就成油嘴滑舌了,你这是偏见。”李馗抬手点了一点脑袋,颇有些挑衅道:“再说了,我脑子肯定比你好用。”
“别风大闪了舌头。”
肖刚语气平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在三淮水寨布下了棋子,要是你做不到这种程度,反而叫我看低了你。”
“敢做,敢想,才叫做真气魄,真胆识。”
李馗一摊手,反驳道:“阴司清剿水域的消息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又有谁真正去付诸行动,就算没有这次考核,来日我也要将它剿了。”
最后的话音掷地有声,强烈的决意、信念脱口而出。
肖刚挑眉,烈烈战意在眉宇间蓦然燃烧,直接约战:“下一轮,咱俩可就要比一比真章了。”
“瞧你这话说得,比就比!”
李馗哪会惯着肖刚,干脆应下挑战。
就在这时,走在前头的公羊靖倏地顿住步伐,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你们俩个……斗完嘴了吗。”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只不过话里的含义却天差地别。
李馗和肖刚齐齐咽了口吐沫,同时拱手认错。
“殿主,我们逾越了。”
小小的胡闹过后。
公羊靖抬眸看去,韩栋韩判官早已在竹林另一头等候多时,直接说道:“肖刚,跟着韩栋去砍竹子吧。”
“是!”
肖刚再一拱手,便立即走向韩栋。
两人结伴朝竹林深处行去。
韩栋一身幽黑的獬豸官袍,单看外貌的话,属于那种三十余岁的成熟帅哥。随手将以玉瓶装盛的泉水递给肖刚,“这次考核作何感想。”
论起关系的话,韩栋与肖刚之间认识得更久,于微末时就彼此相识。因此两人说话就明显没有那么多客套和规矩。
“没什么感想。”
肖刚脸上没甚么表情的时候,整个人瞧过去反而显得有些木讷。“过去的事情不值得再去浪费时间,重要的是抓紧当下。”
他接过玉瓶,相触的瞬间,手掌边缘立即攀上一层浅浅的冰霜。肖刚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直接仰头将里头的冰泉一饮而下。
甫一张口,便冒出滚滚寒气。
韩栋闻言唇边的笑意变得更深了些。
肖刚这人其实很简单,外冷内热。两人又是多年的老相识,他难道还不了解肖刚,看样子是刚才跟李馗约战,直接被激发起斗志。
要不然换做以往,少不得要跟他复盘一下,总结出不足之处。
再瞧瞧现在……
韩栋握着拳头,嘴唇对着拳眼干咳一声,咽下笑意:“你的运气不错,新竹子刚长出来一批,正好可以帮你恢复血神子。”
肖刚睨了眼韩栋,默默点头。
随着两人往里走得越来越深,周围青绿色的竹子渐渐变得幽黑起来,直到最后,立于竹林深处竟有种站在汪洋大海上的恐慌感。
徐徐微风吹来。
肖刚直接脱下上身衣物,露出结实的肌肉,环住右臂的黑红色纹路黯淡无光,提着阿鼻斧环视了一圈,找了个卖相不错的竹子,狠狠砍了下去!
“砰!”
沉闷的声响迸发。
惊骇见到肖刚手中有破灭万法之威的阿鼻斧刃只嵌入竹子表皮一点点。
“呼——”肖刚吐出一口森寒冷气,木讷的眸子仿佛有血溢出来,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节奏,立马再劈下一斧子。
即便如此,也只是在原有的痕迹上加深些许。
要知道肖刚手上的这件杀伐至宝连冯夷的法术及七彩灵光都能生生劈开,看似普普通通的竹子竟有如此厉害的防御力,简直不可思议!
可实际上,在肖刚眼里,当阿鼻斧砍下的一瞬间,宛如火山爆发一般,无数人尖利的嚎叫灌进耳膜,周围的景象顷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穷无尽的红墨色覆面而来。
细细看去,那是一道又一道的狰狞身影,面容充塞着嗜血,他们纷纷扭头看向旁边的虚空,好似注意到了肖刚的存在,乌泱泱地如同海啸般扑击过来。
这一幕,但凡心智稍弱的人见了都要被吓破胆。
可对肖刚而言却见了不下上亿次,经络之间,粘稠似血的杀意随之运转,右臂上的黑红色纹路仿佛呼吸般一起一伏,逐渐蔓延到全身。
只见阿鼻在这个世界变得犹如通天彻地一般,锋锐的斧刃划过无数身影,旋即又在转瞬间突兀消失,留下嘈杂而尖利的咆哮。
说时迟那时快。
现实当中,肖刚拔出斧刃时,一缕磅礴混乱的猩红气息沿着阿鼻进入黑红色的纹路,心神及躯体登时像燃起了火,呼出的气流都变得滚烫异常。
周边的空气呈现出肉眼可见的扭曲。
好在肖刚方才服下的冰泉立即发挥出了功效,极致的冷意将火焰中和。心无旁骛,猩红气息经过神通法门的提炼及转化后,与杀意结合,最后诞生出状似符文,又像人影的奇妙存在,与肉身完美嵌合。
祂,便是肖刚的血神子!
这片竹林里的每一根竹子都代表一个无法超度的小世界。
若众生如狱而无法解脱,
吾愿往,
吾以躯壳作舟,承载因果业报。
不多时,肖刚稍显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红润,后背的双面修罗变得愈发威严肃穆,每次阿鼻斧落下越加势大力沉。
砰!
砰!!
稍远些的地方,韩栋不知何时居然在空地上摆上了一副茶桌,悠然自得地吹散杯口冒起的热气,旋即美美饮下。
……
……
另一边,李馗跟着公羊靖径直来到湖心小筑。
碧蓝的湖水边,两人并排而立,氛围一时竟显得很是安静。
李馗偷偷瞥了眼公羊靖,干咳了一声,正准备开口说话,却不成想被公羊靖抢先一步:“你是想说你与转轮王见面的事。”
公羊靖道行高深,李馗心里这点小九九哪瞒得过公羊殿主,于是便爽快地点头承认,直言道:“这件事没跟殿主说便擅自去找转轮王,是李馗的不对。可要是再来一次、两次,哪怕是无数次,我都会做出这个选择!”
公羊靖听到了李馗这句话,竟是笑了起来。
他道:“你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来找我。是因为你觉得若是将此事告诉我。
“若我劝你就此作罢,你心里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可我要是支持你,又怕我到时候在转轮王那里落不得好。
“思来想去便决定自己一人独行。”
公羊靖直视李馗的双眼:“我说的,是,还是,不是。”
李馗一时哑然。
公羊靖却纳闷不解道:“你愿意去找孟慈解惑,寻找心中的答案,想让她支持你的行动。”他话锋陡然一转:“可李馗你是出何缘由不来找我,按理来讲我公羊靖才是你的上司,你的殿主。
“是因为孟慈领你进门?”
“不是,我……”
这番对话远超李馗原先的设想,吞吞吐吐,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囫囵话,以他的才智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突然在想,那天晚上的事情,孟慈该不会全跟公羊靖说了吧。
“我来替你说吧,你认为我们之间有亲疏之别。”
其实公羊靖眉宇间并无愠怒的神色,言语心平气和,却莫名透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算起来,我公羊靖是崔玉亲自领上修行之路,现在接替他的位置,坐上阴律司殿主之位,而你是崔玉亲自选的传人,你我之间撇开上下级,说师兄弟也无不可。”
师兄弟……
听到这句话,李馗不知怎的突然有些恍惚。
他从未想过这句话竟会从公羊靖的嘴里说出来。亲疏之别,或许是吧。在李馗心里,公羊靖就只是公羊靖,是殿主,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一直以来,他是靠自己的表现获得对方的赏识。
公羊靖见了李馗的模样,心里便已了然,抬手用力拍在李馗的肩膀:“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责怪你什么。
“只是师兄想告诉你,你并非独自一人在这路上。”
【厉温、孟慈、公羊靖、已去轮回的崔玉,包括生死簿,他们可都是对你寄予厚望,而且你可以找上他们一块来质问我,我相信他们是愿意为你撑腰的。】
李馗现在真正才明白,当时薛宗圣对他说的这句话。
不止是生死簿;也不止是孟慈。
李馗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将心底翻涌的复杂滋味压下,笑着脸道:“眼下也无他人在场,师兄说的话,师弟记住了。”
公羊靖笑了笑,就此事也没再过多谈论。
李馗这一路行来到底有多不容易,公羊靖见得分明,作为殿主,他必须要将一碗水端平,但作为师兄,他对李馗也会不吝提携。
其实很早前,关于大明世界的历练本属于肖刚。当时李馗在幸福小区一役的杰出表现,公羊靖便顺势将这个机会给了李馗。
大明历练结束后,公羊靖又对李馗当时的道路进行指点,包括后来的云梦河鬼蜮事件上,也是给予了支持。
有些人的表达方式是内敛;有些人则是奔放张扬。
可归根结底,心终究是一样的。
……
……
清风吹来,碧蓝湖面泛起波澜。
两人的谈话仍在继续。
“相信不用师兄多说,你也知道下一轮考核的危险性。”公羊靖道。
李馗试探道:“哪怕有灵婴作为保险,哪怕我有生死簿,依旧有可能丧命。”
公羊靖笑而不语。
李馗了然点头。
“你与肖刚的道不同。”
公羊靖伸出手,掌心突地出现一幅画卷,上绘山川江河,竟是冯夷的法宝【河图】。“这件法宝内蕴大量的龙脉水汽,对你,对势,还有你手里的两件法宝来说都大有裨益,可助你修行。”
“师兄的意思是吃了它?”
李馗眉梢挑起,显出明显的惊讶。
“不难呢。”
公羊靖反问道:“你如今已经走出自己的道,河图留在身边只是锦上添花,若是将它吃了,便是雪中送炭,换你选哪条路。”
李馗闻言登时露出灿烂笑容:“当然是听师兄的。”
公羊靖的袒露真心,无疑极大拉进两人之间的关系。
“这只是一方面。”
公羊靖衣袂翩翩,笑着说道:“接下来还有两个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