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可笑的冒牌货。”

[宿南烛在说什么,什么冒牌货。]系统在连星茗脑子里尖叫:[快跑!快跑!]

喊完后系统更慌神,往哪儿跑啊?!

傅寄秋与白羿都被困在了黑符阵之中,连星茗一个琴修,只怕还没跑出五十米,就已经死在了宿南烛的手下。裴子烨等人都还在客栈,附近又都是凡人,此情此景几乎是叫天天不应。

系统恨不得亲身上阵,替连星茗赶走宿南烛,只可惜它没有肉身,只能寄居在玉佩之中。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宿南烛站在连星茗身后,好整以暇说道。

连星茗呼吸急促,“有,我有!”

宿南烛没想到他真应了声,古怪道:“哦?什么遗言。”

连星茗将断成两截的法琴扔在地上,他只是在拖延时间,并非真的有什么遗言要说。正前方,白羿被他喝止一瞬,再一次被宿南烛操控着挥起长/枪,噗呲——

染着障气的锐利寒芒从傅寄秋的手臂划过,让后者负伤。这一击傅寄秋明明可以躲过去的,亦或是持剑反击,连星茗在蓬莱仙岛翻阅过的所有书籍,从没有哪一本曾教导剑修束手就擒。

偏偏傅寄秋真有那么几分束手就擒的感觉,即便被伤了也提不起剑去反击。

傅寄秋抬指以灵力灼封伤口,神情冷凝盯着宿南烛,退后几步拧眉试图出阵,怎知白羿脚步骤移拦在了他的身前,大有一副“想过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的气势,不死不休。

[剑招没轻没重,他害怕伤到白羿。不过估计他更怕伤到白羿会惹恼你。]系统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傅寄秋那边了,焦急道:[往吊板桥上跑!城里路四通八达的太容易被抓到了,过了桥——你跑过桥就是森林——能过桥就有希望——]

系统话音刚落,连星茗抓起宿南烛的手,恶狠狠一口咬下,连皮带血牙龈都咬得发酸。宿南烛闷哼一声,吃痛缩回了手掌,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垂下目光,盯着手掌上的牙印。

目光接触到牙印的一瞬间,他面色苍白一瞬,被勾起了十分遥远的回忆。

很久很久以前,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咬过他,相似的行径不但没有让宿南烛起半分侧影之心,反而让他更加震怒。

原先只是想直接杀了了事,现在又觉得远远不够。

连星茗瞅准这半秒钟的间隙,头也不回大步跃进黑符阵之中。困人之阵一般都只进不出,他进去倒是容易,踉跄几步扑倒在白羿身后。

系统说话声戛然而止,它都看惊了。

它算是看着连星茗长大的,自然知晓面对宿南烛时连星茗该有多恐惧,这用它的话来说就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因此它方才压根没指望连星茗能反击,只顾着给后者支招逃跑了,结果连星茗不声不响给它来了个大的——

他咬了宿南烛!

他不仅咬了宿南烛,还一鼓作气直接跑到法阵里去了,半点儿恐惧都瞧不出来。

[你不怕宿南烛了吗?]即便此时问这个问题有些不合时宜,系统还是忍不住惊叹问。

连星茗慌忙中抽空,复杂道:[师兄受伤了!你刚刚看见了么,白羿挥下长/枪时师兄明明执剑去挡了,但临时又撤了剑生生抗了那一击。]

[看见了,因为剑芒会清退障气,就算只是挡也会重伤白羿……]系统霎时间明白,眼下连星茗的心思估计根本就不在宿南烛的身上,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跑进阵中,宿南烛抵不过傅寄秋不会贸然进阵,连星茗与傅寄秋困在一处反倒更安全。

识海中的对话只是一刹那,连星茗摔倒后没有耽搁,立即从地上爬起,从后面跳起几乎是挂在了白羿高高抬起的手臂上。

“持剑!”

连星茗迎着傅寄秋迟疑的眸光,重重一抿唇声音更大:他打你,你拿绛河挡啊!?”

傅寄秋回应得很快,“可剑芒对他有损。”

连星茗都快被他急死了,正要再说话,白羿突然向前迈出了一步。

手臂上莫名其妙多拖着一个人,白羿似乎也觉得施展不开,眉头轻轻一皱右手腕微旋,那杆由乌黑障气所化的红樱长/枪就从右手来到了左手。就这样拖着连星茗,白羿快速游走在血槽之中,足下每一次踏地溅起的鲜血,都代表傅寄秋身上又多添了一道新的创口。

连星茗催促大喊了好几声“持剑”,傅寄秋跟没听见似的,浑身浴血都不听。

系统在混乱里语速飞快道:[没用的,别喊了。你师兄太了解你了。]

[什么?]

[你现在让他持剑防卫,但他要是真持剑没轻没重伤了白羿,甚至灭了白羿。你也许不会口头责怪他,但隔阂一定会有,而且这隔阂大到无法调解。他宁愿受伤都不肯冒这种风险。]

[……]

不知道是不是连星茗的错觉,他觉得鼻腔之中的血腥味更浓了。

他突然想起几个时辰前傅寄秋愠怒看向他的眼神,有责怪,有心疼,更多的是难过。

当时他还不理解,觉得放的是自己的血,他又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他对自己的身体难道没有使用权吗?傅寄秋凭什么要动那么大的肝火。

不是为什么,是凭什么。

怎知几个时辰后,回旋镖“嗖”的一下子就镖到了他的身上,快到他无言以对。

这两件事几乎可以说是异曲同工,有某种关联。可是无论连星茗怎么冥思苦想,脑海中都好像被罩上了一层厚重的雾,他越深想,就越淡忘,越努力,就越混乱。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揉碎的面团,在舂桶中被杵臼反复捣碎,刚要用尽浑身力气重新聚集成一个完整的面团,就被瞬间锤到分崩离析,功亏一篑。

某一时刻,绛河剑脱手而出。

傅寄秋重伤单膝跪地,低头时一口鲜血吐出,俊脸惨白已无半分人色。

白羿瞅准了这

个机会步步紧逼,低吼一声双臂握紧长/枪,对准了傅寄秋的胸膛,从上至下就要刺下。连星茗一看就三魂六魄尽数飘飞,心底弥漫起迟缓的钝痛感与惊吓,有一种十分陌生的极端情绪在他的神魂中滋生——

就像是——就像是——他有一种好似马上就会失去傅寄秋的恐惧!这种命悬一线般的失去感自他重生以来从未有过,令他的心跳快到不可思议。

本能已经快过了思绪,他完全不知道如今怎样才能拦住白羿,只能急到眼眶通红,凭着本能命令般冲白羿大喊道:“白羿,你是想被抄家流放了吗?!”

“……”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天未亮,只有黑符阵散发微弱的光芒,从下至上将人脸照的诡秘。连星茗看白羿举着长/枪一动不动,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看白羿的表情,连忙松开了他的手臂,踉跄越过他跑向傅寄秋。

他方才一直被白羿拖着走,用力过猛,现今不仅手臂发酸无力,就连大腿都在打颤。

直直扑上去抱住傅寄秋,又转过身面向白羿,努力把傅寄秋整个人往身后藏。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沾染到了鲜血,那些冰凉的触感透过他掌心的纱布传至创口处,简直是触目惊心。

“我没事,皮外伤。”傅寄秋按住他的肩膀。

连星茗没有回头看,低声道:“你就这么怕我生气?连挡都不挡。”

傅寄秋掩唇咳嗽一声,鲜血顺着掌侧流下,他道:“我并非怕你生气。”

“……”

“我不想放弃你。”

此时此刻,若是绛河剑芒当真误杀白羿,后果可比他挨的这几道皮外伤严重多了。

就像裴子烨与连星茗之间隔着的那一纸“趁火打劫”的婚约,隔阂永不磨灭。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裴子烨如何弥补,芥蒂一旦产生,就永远横在二人中间,绝无重修于好的可能。

傅寄秋看着裴子烨那个不能进不愿退的处境,有时竟觉得庆幸。

有人不愿意放弃自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连星茗好像从来没有被人放弃过,但是又好像在成长的过程里,不断被放弃。

他被裕和选择成为徒弟踏上仙途的同时,被帝王之梦放弃。父皇与母后为了皇位后继有人生下了弟弟连曙,无奈放弃了他。

皇姐出征、白羿战死……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远去,他一直被留在原地,留在蓬莱仙岛。从来没有人明明白白地说过要放弃他,可是从来也没有人坚定地选择了他。

大家都选择了使命。

选择使命的同时笑着与他挥挥手,转身之际神魂俱灭,伴随着佛狸一同消亡。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白羿恢复理智吗,为什么又这么想他回来。哪怕是把血放干净,割出再多的伤口。”连星茗道。

傅寄秋干脆利落地放下了绛河,听天由命。

安静地听着。

连星茗看白羿一动不动,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捂着脑

袋痛苦蹲下。也许下一秒钟白羿就会恢复清醒,像从前那样喊他一声“二殿下”,接着就是和和美美的大团圆场面。又也许下一秒钟,白羿就会再次陷入混沌,持起长枪杀了他们,而他们默契地选择不抵抗。

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作,竭力忍耐着心尖尖处撕心裂肺的痛感,恍惚又颤抖着笑了声。

我想证明佛狸存在过。”

曾经誓死捍卫佛狸主权的人们死了,曾经与佛狸为敌的人们也死了。被迫修仙,在所有人选择使命的时候,他这个二皇子只能抱着琴呆在蓬莱仙岛,日夜翘首以盼着一星半点的战讯。直到国破家亡,他成为了人们口中的亡国之仙。

哪怕他当时有为佛狸出一分力气,哪怕有任何一个与他相同处境的人幸存下来,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活着二字于他而言,就是最值得羞愧的过错。

连星茗深深闭眼,再睁眼时神色恢复了平静,轻声说:“你有没有很想做的事情?”

傅寄秋道:“成为你心里的特例。”

连星茗转头看,待看见傅寄秋轻轻勾起的染血唇角,才意识到这是开玩笑。方才宿南烛让他说遗言,他没说,没想到如今和傅寄秋搂搂抱抱在一处惨笑着,竟悄声耳语说起了遗言。

傅寄秋舒出一口气,疼痛让他保持清醒,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你到我后面去,别挡在我前面当靶子。”

“办不到。”连星茗否决得很快。

傅寄秋叹了一口气,身形失重前倾靠着连星茗的背部,道:“那你说,你喜欢我。”

“……”

“临死前想听听,骗我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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