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1.6w营养液加更]

“现在是……”弟子被宿南烛问懵了,修真界不以凡界年号纪年,他不知道现在是哪年。

宿南烛不耐烦,声音骤然沉了下来,“连摇光叛逃蓬莱仙岛了吗?”

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人。

这位可是最近几年的风云人物啊,引得无数仙门大派子弟们频频惊异侧目,即使没见过面也必定会听说过这个凶名赫赫的仙号。

但这是蓬莱仙岛与冼剑宗的仇怨,和他们青城观好像又没什么关系吧。

弟子茫然之余,诚惶诚恐道:“回前辈,摇光仙尊去年血洗冼剑宗叛逃蓬莱仙岛,一直活跃于那附近,近几个月才销声匿迹。”

销声匿迹?宿南烛突然低头牵强勾了勾唇角,似在嘲弄这话。

弟子更加惊恐看着他。

很多年以前,修真界确实以为连摇光销声匿迹是为了暂避风头,亦或是怕被冼剑宗寻仇,躲起来再不出现。谁知道刚安生了几个月,青城观内部突然爆出来一个震撼世人的大惊闻,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

鬼玉碎片到了连摇光的手中!

而且还是宿南烛亲手将其赠予连摇光,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该感叹摇光仙尊手段高明,还是该感叹万众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宿南烛,竟然也有了马前失蹄之时。至此,冼剑宗、蓬莱仙岛,以及青城观分别看管的枚鬼玉碎片全都落到了连摇光的手中。

分别以抢夺、窃取、以及诱骗的方式,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了,直到这个时候,仙门百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

宿南烛从往事中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是异样又病态的苍白色,掌心有一团黑血。

假的,血是假的。

雾阵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然而仅仅是身处于传承墓的虚假雾阵之中,宿南烛都控制不住的心潮剧烈翻涌,血气一阵又一阵地往上涌至面颊——曾经他以丹修的身份发布悬赏令,号召天下人活捉连摇光,后者逃到山穷水尽之没有退路之时,毅然决然横剑自刎。

没有半点儿迟疑,也不给宿南烛说话的机会,甚至都没有以死相逼问能不能放他走。

一想起此事,宿南烛就撑住侧壁,脸色骤白又重咳出一口腥血,眼眶与鼻腔俱是酸痛的灼烫感。他在浓郁的血腥味中缓慢抬起了脸,一双阴鸷英俊的眼睛在黑暗里异常得发亮。

若此次无人能够获得荧惑传承,无人能杀死连摇光的幻身,雾阵就会不断地被重启,每一次都是随机的不同事件,连摇光的幻身就会在雾阵中长久留存,一颦一笑都最接近于真正的他。

那就让自己沉沦于雾阵之中,永远掩耳盗铃、自甘堕落地沉沦吧——

这一次宿南烛要换一种方式去接触连摇光,说什么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欺凌不屑。

绝不能再一次将他逼到自刎。

“近日,我身边可有一位叫作罗罗的西域胡

姬?”宿南烛偏头问弟子。

“……”

弟子傻眼了,“啊?”

刚刚他们不是才提及罗罗的嘛?

弟子躬身回答:“是有。罗罗方才敲完求药鼓,正在塔外的冰天雪地里等着见您呢。若您觉得她烦,晚辈这就去将她赶走……”

话都还没有说完,面前突然刮起一阵冷风,台阶上的脚步声又重又急促,宿南烛的衣袍都被这股苍劲的路风带的卷边滚滚。弟子愣滞许久,连忙心中惊愕地跟了上去。

***

树上飘落一朵半大的梨花,倏然飘落在了连星茗的头上。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雪片,许久不融化他才发现,这好像是一片花瓣。

“……”

好想把它摘掉啊。

[像不像想要挠痒痒却挠不到。]

系统偷笑道:[你忍着吧,等谁来打断你再把它摘掉。]

前世也是一样。

连星茗面上无比真挚守候在青城观前等候,实际上一直和系统偷偷聊天打发时间。

[你什么时候跑我脖子上来的。]

[……上个场景就在了。]傅寄秋还不声不响多看了它好几眼,搞得系统刚才都瑟瑟发抖不敢说话,现下恨铁不成钢道:[我就不相信了,都进来了近千的修士,真没一个人馋你传承?都太社恐了!]

[我还想早点出去晒太阳呢,感觉照这个进度下去,你都能直接速通到自刎——你自刎的话荧惑传承要落你头上,到时候解释不清楚的。]

连星茗也在头疼这件事。

谁能想到有一天会困扰没有人来杀他啊。

后面有脚步声响起,靴底踏在松软的厚雪之上,咔擦咔擦的清脆声像踩上碎玉般悦耳。还有小小雪子落在油纸伞上的润物细无声,连星茗没办法回头,在心里问:[谁?]

系统拉长声音道:[你说呢。]

连星茗便知道了。

头上倾斜下一把伞,伞的大半都给了他,替他遮挡了风霜,后方有温热的灵力灌了过来。

连星茗还记得前世这个时候他说了什么。

他头也不回,冷哼一声说:“不用。”

就很硬气。

冷到发抖,还一身毫无用处的硬气。

当时傅寄秋僵了一下,果然撤开了伞,将其扔到了雪地里。又自行撤去身上的护体灵力,面色难看陪着他一起静立在风雪中。

当时他们应该在冷战。

因为客栈里那个互相撕咬啃噬的“血吻”,撕毁了他们曾经所有的过往情谊。

这次连星茗还是哼一声,说:“不用。”

[……]

系统毫不客气喷笑出声:[笑死,区区零下二十度罢了,不足挂齿。]

连星茗:[……]心里在滴泪、不,是在滴冰,因为辛酸的眼泪已经被大雪冻成了冰。

真的快要冷死了。

傅寄秋站定在连星茗的身边,偏头

注视着他落上梨花瓣的发梢,这一次没有将伞撤开,而是腾出一只手将那朵梨花瓣摘开。

连星茗:“……”舒服了。

有温热的灵力顺着伞骨往下落,他仿佛站在了一个银色小瀑布之中,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有微尘般发光的灵力,扑簌簌往下坠落。

若银河与星辰被搬到了他的眼前。

连星茗心里大呼得救,面上却冷淡薄情。

傅寄秋看了许久他的表情,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像从前一样问:“你喜欢他哪里?”

“怎么,少仙长想要学他?”连星茗当年像个没感情的行尸走肉,嘴巴里就没一句好话。他心里惊愕,面上弯唇出声:“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傅寄秋,与这人对视几秒后继续说:“你学不像的。”

“……”霜雪在眼前凝滞。

傅寄秋深深闭眼,吸进一口冷气。

心里即便有再大的傲骨与愠怒,在睁开眼睛时看见连星茗被冷风冻到微微泛白的唇,以及泛红的眼眶,就什么也不剩下了。曾经的傅寄秋就是这样,足底深陷于大雪之中,心中酸痛却也寸步不愿挪动。可如今连星茗面色红润,再不像之前那般可怜让人心疼,傅寄秋却还是动也不能动,像是被这双漂亮的眼睛钩住一般。

钉在原地。

听着这些也不知是在作践谁的话语。

“我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眼角弯下的弧度和别人都不一样,还有青蛇和香酒。”

连星茗看着傅寄秋染着霜雪的眸,缓慢问道:“你在想什么?”

傅寄秋眼睫颤了颤,他在想。

你被蛇咬了,伤口洞穿掌心至今残毒难消,一辈子都会留下两个凹陷下去的疤痕。

你根本就不喜喝酒,一喝就会醉倒,你更喜欢喝茶。

还有,你编写曲谱的时候为什么在哭。

傅寄秋还在想,连星茗在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就好像这些话是对着他说的,只对着他说。

很容易会有这种错觉。

如果这些话真的是对他说,只是想起这个可能性,都仿佛从冰天雪地里一下子浸泡到温泉之中,一辈子都难以忘却这种盛大烟花在心中炸开的感觉,幸福到让人想都不敢想。

他偏眸看向被斩去右枝的巨大梨花树,树荫罩在白茫茫的大雪中,似一个张牙舞爪的雪兽。只有他一人才能够看见,这世界并非银装素裹,而是被滚滚浓黑的魔气环绕,整个梨花树垂着丝丝缕缕的魔气,心魔正坐在断枝上看着他。

蛊惑轻笑声响在他的耳边:“你放在心尖尖上舍不得碰一下的人,被宿南烛伤成这样。都不敢承认喜欢了,却还是戴着宿南烛当年随手赠下的玉佩。噢,不是赠,是赏。”

“如今传承墓已开,想必那些烦人的家伙很快都会来。阿檀,我给你一个建议——”

“得不到他的心,那就得到他的人。”

“……”

傅寄秋充耳未

闻,偏眸道:“没想什么,你继续说。”

“我喜欢温柔点的人,像我皇姐一样温柔就好。”说着说着,连星茗好像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又淡定找补道:“虽然他不温柔。”

再讲下去极有可能会自相矛盾了,当年的连星茗选择闭上了嘴巴,没再继续。

泼天大雪尽数被阻隔在油纸伞之外,没一会儿,油纸伞上就堆了厚厚一层洁白绒雪,压弯了伞骨。不远处的梨花树后,又有踏雪而来的许多修士,少说也有两百人。

众人风尘仆仆,手上各自拿着书本与话本,一靠近就激动到吵吵嚷嚷,“来晚了来晚了!道友,可否告知在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

“什么?你们不是一开始就进来了吗?”

“……”众修士陷入诡异的沉默。

他们的确是一开始就进来了啊,但是少仙长一直在更改摇光仙尊的命运轨迹,轨迹次次都变化,让他们如何能得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有人不太确定猜测说:“摇光仙尊敲鼓不应,在此等候宿南烛。少仙长劝不走他,便与他在此地一同等候——大概是这么个情况。”

转眼看时,后进修士们满脸复杂。

“怎么了?”

某名修士干巴巴说:“你可知道我等是如何进雾阵的?我们是跟着宿南烛进来的啊!”

“…………”死寂几秒钟,哗然声。

“什么,他怎么这么快啊?!”

“不愧是摇光仙尊的传承墓,能让远在青城观的宿道圣两日之内便赶过来,这得是直接抛下了手头所有的事情吧。”

“哇,傅仙长更快啊!我怎么感觉傅仙长比咱们这次在桃源村本地的修士都要快。”

一片混乱之后,众人才堪堪冷静下来,都面面相觑一副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模样。世子拽住萧柳,道:“什么意思?”

萧柳掩唇,小声回:“意思是现在宿道圣的幻身已经不是幻身,而是他本人了。”

“!!!”世子这才反应过来,心惊道:“啊?可是傅仙长也是本人啊,那他俩要是都是本人的话,现在岂不是要情敌见面,分外——”

萧柳重重“嘘”了声,谦逊但立场坚定道:“世子请坚定不移站稳仙长,他与仙尊绝配。”

世子懒得同他争论这个,瞥眼看向雪地里唯一一抹亮影,又吃瓜般兴冲冲看了眼尖塔门。

宿南烛既然真身上阵,这次总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将摇光仙尊晾在雪地里一整天了吧?

***

连星茗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头,虽有些僵硬,但还是拿回了身体掌控权。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支起护体灵力,哆哆嗦嗦道:“走了走了。”

系统也哆哆嗦嗦道:[溜了溜了。]

说罢转身走了两步。

见傅寄秋没跟上来,连星茗疑惑回头道:“走啊。留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傅寄秋原本看着梨花树,

转身时看见连星茗眼底的笑意,他身后的心魔悄然间溃散。

他低头笑了一声。

心魔的蛊惑对他来说毫无作用,若是能成,当年便已经成了。傅寄秋从始至终所求的,不过是连星茗能够好好的活着。

他只要他能活着就好。

“你笑什么?”连星茗看了眼青塔,后知后觉解释道:噢,我刚刚说的都是假的。”他哈哈笑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这种话一般都是对方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优点了,才会被拿出来用的句子。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

傅寄秋走近。

“那青蛇和香酒呢?”

连星茗冲他扬了扬手掌,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掌心已经没有蛇咬过的伤痕了,他眼眶微微放大抱紧自己的手掌,后怕说:“我被蛇咬了诶!还喜欢?我现在看见青蛇就觉得掌心莫名一疼。”

傅寄秋将伞往他的方向偏了偏,抬起掌心以拳侧抵唇,唇角悄悄弯了下。

连星茗也笑了,道:“你别笑。”

他们往回走时,经过了一大群目瞪口呆的修士,不少修士暗暗翻书,兀自震惊。

——怎么回事???

历史书上说摇光仙尊一直等到了天黑,等到了快昏迷时才被少仙长强行带走的啊!

当年就没能劝走,如今是怎么劝走的。

众人一边困惑翻书满心迟疑,一边忍不住满眼钦慕跟上。系统看到他们这个缩头缩脑的模样头都大,暴躁哀嚎道:[踏马的就没有一个胆子稍微大点儿的吗?一千多人啊,荧惑啊!追星比荧惑传承重要是嘛?!]

[指望不上了!]

它给连星茗提建议,[我记得当年宿南烛一直都不理会你,直到你有一次为他挡刺杀,差点死了,他的态度才有所改变。如果下一个场景是刺杀,这次我不救你怎么样?]

[可以,正好借此幻身死亡,出雾阵。]

系统不太确定道:[这种死法,不知道荧惑传承会落到谁的头上,该不会还会算成你自杀吧?]系统有点儿担心,道:[还有一个办法。宿南烛这个人疑心重得很,你救他他也不领情,几次怀疑你的目的,你露点儿马脚他都猜忌到想要杀你——当年你使劲浑身解数放松他的警惕,几次从他手里死里逃生,这次要不摆烂吧。]

连星茗想了想。

[可以,我不作为,他应该会杀了我。]

走出百米,有梨花瓣飘落到他们二人的眼前,连星茗抬手去接这片梨花瓣,心中盘算着怎样才能够死快一点儿。

转头看向傅寄秋时下意识笑了笑,傅寄秋为他摘去落在头顶的梨花瓣,乳白色的鲜嫩花瓣落在他的墨发上,被摘去时手臂挪开,就能看见连星茗眼底的笑意。

眼睫微卷,漂亮的桃花眼星星亮亮,十分鲜活。

能让人感受到,这个人正好好存活在身边,让人从未有过这般安心之感。

雪地湿滑。

傅寄秋抬起手掌,连星茗单

手提着走动不太方便的绿裙,另一只手放在傅寄秋的掌心中。

抬起眸时。

两人相视一笑。

各自心有期盼。

期盼着死,期盼着生。

轰隆隆!轰隆隆!后方的尖塔门被开启,宿南烛身形紧绷,从中面色微白疾步而出。

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晰。

胡姬在青塔前求见,却被他冷落了整整一天。很长、很长的时间以后,宿南烛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那日少仙长傅寄秋竟也在。陪着胡姬在塔前站了一整日,都没能将胡姬劝走。

直到夜间二人才离开。

无论怎样,傅寄秋都劝不走连摇光。

现下日上竿,他们现在应该还在门口等,来得及!

向外走出数步,宿南烛抬头一看,身形猛地僵住。白茫茫的大雪铺天盖地,塔门前的空地上空无一人,只有两行深深浅浅的雪地脚印,一路随着视野向前蔓延、蔓延……

蔓延到大约百米之外。

深褐色油纸伞挡住两人的大半身形,从后方看,只能看见交叠在伞下的两只手,宽大墨绿裙袖摆与白色法袍窄袖在风霜中抵死缠绵。

“妈呀——”世子回头看了一眼,惊讶到猛拍萧柳的肩膀,下意识压低声音:

“宿南烛真出来了!”

萧柳一愣,风霜呼啸声阻隔住青塔门的开启之声,若不是世子叫出了声音,他都注意不到。不止是他,不少修士都惊愕往回看。

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窃窃私语声不止。

风霜不知道在何时凝固在半空中,宿南烛止住脚步,面无表情地转了下眼珠,看着油纸伞。修士们的窃窃私语存在感过强,伞下人应该也感觉到了异常,傅寄秋将伞往前倾了倾。

伞后端上移小截距离。

依然没有露出二人的脸,只是露出了肩颈。在宿南烛的注视下,傅寄秋不紧不慢弯起五指,慢条斯理穿过连星茗的指缝,拢住、攥住。

与他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

宿南烛停顿数秒钟,视线从他们交叠的双掌上移开,转向傅寄秋的背影。

脸色难看地重重挑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