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星茗此次出行特地选用凡界的出行方式,一方面是因为马车上还带了个凡人世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也想将步调慢下来。
以前太急了,做什么事都仿佛头顶高悬一把刀,现在总算可以休息,不必再紧赶慢赶。
可这次出行经历实在有些离奇。
路上,他们的车辕碰到巨石裂开,立即有一位过路的农户撸起袖子,替他们换掉了车辕,还说什么也不肯收下谢礼,事了拂衣去。
——是千面。
后来他们走错路困在小道上,分不清方向。人迹罕至的小道上突然间蹦出来一位老婆婆,正巧与他们同路,一路将他们带回了正确的官道,依旧说什么也不肯收下谢礼,事了拂衣去。
——还是千面。
千面为什么给自己取这个名字?
因为他会易容术,他的易容并非简单在脸上施加一道仙法,纰漏百出。而是真正地动脸上的骨头,这也算是他的一门独家绝技。
在这之后。
找不到客栈、马匹病倒、大雨淹路……总会有各式各样的人突然出现伸出援手,永远事了拂衣去。这一次是他们在客栈歇了一夜,却将身上携带的银钱忘在马车上,早起时被人盗走。
有一位衣着华贵的小公子走过来,说自己身上钱太多太重,稚声稚气硬是要塞给他。
连星茗:“……”
离谱之中半点儿合理都没有。
连星茗身无分文,除了五把法琴也无其他贵重物品。只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指尖一捏掐出一朵小花,温和笑道:“便以此物作为谢礼,如何?”
“……”千面哪儿敢接啊,连忙摆手。
他好奇打量连星茗。
这就是尊上看上的人?
千面心中暗暗思忖,除了皮相出奇得好,似乎也没有别的长处了,连银钱都能弄丢,身上灵气虚浮,看起来也并非修为高深之人。
他们魔修找对象,脸是其次,重点看修为。这样双修时双方都能从此获得利益。若尊上同这个小琴修双修,那是半点儿好处都没有的啊,浑身灵力还得反泄过去!
就冲这一点。
千面由衷感觉他们尊上亏了。
何止是亏?亏大发了!
便是玩玩而已,也不能随便找个人玩啊。
……
……
连星茗回到马车。
马车内,萧柳正缩在角落里奋笔疾书,他这几天昼夜颠倒,成日挂个黑眼圈,一直捧着个书册狂写。还死掩着不给人看,连星茗当他灵感袭来正在谱写琴谱,便避嫌从未去看过。
世子则是端坐在凳上,面容严肃道:“我感觉我们这几天的遭遇有点奇怪。”
“哦?”
“一路遇到的人都过于热情大度了啊!”世子惊异问:“你不觉得吗?”
连星茗叹气道:“更奇怪的是,你又为何非要跟
着我,王爷从来不管你吗。”
我离家出走的,他怎么管。♂[(”
世子理直气壮,“你傻啊。”
突然又有些心虚。
他还在怀疑连星茗的身份,又不太确定。于是每一次下意识怼过去之后,又念及着什么,疯狂给自己找补,虚弱道:“我傻,是我傻。”
连星茗低头笑了一声。
世子如今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他不同其计较。
世子看着他脸上的笑,心里有点发怵,若此人不是摇光仙尊还好,若是……
这样笑是不是记仇准备杀人的意思啊?!
他连忙像转移话题般,看向萧柳,“你都写六天了,写什么呢。”
萧柳道:“琴谱。”
世子叫道:“撒谎也要打打草稿吧,你那写的不是减字谱,是字啊!”
萧柳为人谦逊,抿唇笑了笑。
“世子若觉得无聊,我这里有本书,可以拿给你打发一下时间。”
世子狐疑接过他递过来的书。
连星茗抬眼一看,正巧看见书封标题:那些年被摇光仙尊始乱终弃的男人们。
是讲宿南烛的那本。
书封上还有一行小字——乱花渐欲迷人眼,胡姬裙下掩春光。
连星茗:“……”
看起来不是什么单纯的故事书,尺度似乎比讲裴子烨的那一本要大许多。
世子有心试探连星茗,翻开书的第一页,佯装不经意读出声,还有意无意偷瞄连星茗的表情。
“……宿南烛是摇光仙尊的辉煌短暂生平中,唯一去主动争取过的人。那年道圣风光,三千红颜,只爱女色,摇光仙尊以秘法扮作西域的凡人胡姬,敲天钟,在大雪中倔强等了一夜,只为等道圣垂怜一眼……”
连星茗安安静静给自己倒了杯茶。
神色没什么变化。
事儿的确是他干的,可就像系统曾经所说的那样,去做任务的他不是他,那个痴情倔强的胡姬也不是他,而是他扮演出来蓄意引诱宿南烛的。
世子犹疑看他许久,索性直接翻到中间一页开始读,“摇光仙尊男身暴露之后,宿南烛辗转难眠,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好女色,可唯一让他心动的人竟是个男儿身。正迟疑间,谁知道胡姬见了他的态度便伤心欲绝,不敢再肖想,留下一把琴只身离开青城观。宿南烛追出数里才将他堵在了河畔边,拦下欲远行的船只……”
读到这里,世子也歇下试探的心思,惊讶沉浸在故事之中,十分好奇后续的发展。
“……只听胡姬欲泣欲诉哭道‘你若当真不能接受我,无需勉强’,宿南烛当即神魂俱震。也正是因此一遭,让他明白自己真正的所想所念,答应遣散三千红颜、浪子回头……”
连星茗静默喝茶。
假的,艺术加工有些多。
那日宿南烛将他堵在河畔,一把火将船给烧了,然后一边病痛咳嗽一边拿出手帕轻轻擦拭指尖油烟
,一瞬不瞬盯着他道:“你大可继续跑。”
连星茗:hellip;hellip;?_[(”
还跑什么跑,他游泳过河吗。
他直接被抓回了青城观,宿南烛第二日便将身边的莺莺燕燕全部赶走。
“后来呢?”连星茗好奇问。
世子:“……”
他怀疑连星茗是摇光仙尊本人,可哪里有本人好奇自己的经历的?
世子放弃般将书往下一扔,道:“后来的事不用看书也应该知道吧。摇光仙尊从道圣那里骗走了鬼玉碎片呗,然后就跑了——他从前跑不掉,只是他自己不想跑掉,鬼玉到手还留什么留?道圣才得知自己被骗,几次去找摇光仙尊,态度愈发低下,还当众求过摇光仙尊,近乎摇尾乞怜,说过想要给摇光仙尊当禁/脔这种话,他们相爱相杀的传言就是因此而来。”
连星茗弯唇笑了笑,叹气道:“一笔烂账。”
现在跳脱出这整件事,再回过头看看,也难怪宿南烛当年会发疯,发布悬赏令带人围捕他。
也难怪傅寄秋当年会几番阻拦他。
毕竟在扮演胡姬的那段时间,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像是中邪了,对宿南烛这个人很是“上头”,将一颗心都要掏干净。
演着演着,除他以外的其他人全都当真了。
即便他后来骗走鬼玉就跑,看起来也很像是为了报复宿南烛才骗走鬼玉——
本末倒置。
一笔烂账。
***
马车行至桃花山,桃源村。
隔着很远都能看见漫山遍野的秋日桃树,也许是此处灵脉充裕的缘故,许多桃花都尚未凋零,粉嫩的颜色点缀着整座高山。山脚下有一个占地面积颇广的村落,街道上人群摩肩接踵,欢声笑语迎风而来,连星茗弯唇从人群之中穿过,从未感觉像现在一般轻松过。
终日暗沉的瞳色,也隐隐亮起一瞬。
系统果然懂他意思。
他很喜欢这里的风景。
他的门派建立在山脚下,往后走便是直通山脉,往前走则是桃源村。沿路直入,他们很快就看见了一连排茅草屋,还有高高架起的瞭望台,瞭望台下睡倒一个身穿布衣的臃肿老妇人,连星茗等人走近时,她都没醒。
世子上前叫道:“老婆婆,你知道——”他顿了一下,回头看向连星茗。
连星茗道:“玄龟宗。”
世子:“…………”王八宗?
真是好朴实无华的门派名,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转回头说:“你知道玄龟宗在哪儿吗?”
老婆婆悠悠转醒,耳背掏耳朵。
“啥子宗?”
世子大声:“玄龟宗!”
老婆婆继续掏耳朵,“你说啥子?”
世子嗓子喊劈:“玄龟宗!!”
老婆婆又掏了掏耳朵,世子忍无可忍都要发火了,老婆婆的眼神突然跳过他,愣愣看了连星茗一会儿,身体倍儿棒一跃而起。
“门主回来啦!!”她往后跑,“快出来迎接门主!”
“……”
片刻后,从各个茅草屋里啪嗒啪嗒跑出一群“子弟兵”,总共也不过五六个人。大的只有十几岁,小的甚至还有个几岁的奶娃娃。
各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
“门主好!!”大家挺直腰杆。
“报数!小一、小二、小三……小六!加上看门王婆,门派总计七人,应到七人实到七人!”
“……”世子震惊脸,一脸菜色。
就连萧柳都愣住了,迟疑张了张嘴。
……这、这是修仙门派?
他们恍惚看向后面的茅草屋,别说是门派了,这里面的几间茅草房只能说堪堪可以抵御冷风,若是下雪,住在里面的人恐会被冻成冰柱,若是下雨,那更是要两眼一抹黑,在自己的屋子里畅游。再看看眼前的这群“子弟兵”,修仙?别说去打毒兽或障妖了,这群草包连山贼恐怕都打不过吧?
“真的假的。”世子难以置信转头看向连星茗,“我知道你门派落魄,但你这也有点儿太夸张了吧?你这里是孤儿收容所吗?!”
“说什么呢你!”
小一是其中年龄最大的孩子,梗红脖颈扛起一根木棍,对着世子凶巴巴道:“别看我们年纪小,桃源村有很多麻烦事儿可都是我们来管。整个村子都受到我们玄龟宗的照料,不相信你就去山下问问村民!”
世子白眼道:“吹牛。”
说完他僵硬片刻,转头同连星茗找补:“我不是说你吹牛啊,不是针对你。”别记恨!
连星茗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上前数步。
他长长从口中吐出一口气,心旷神怡,这时候王婆卖弄般拿着一沓子纸走过来,道:“门主,这是你离门派后咱们接下来的求助。”
一般来说,靠着村庄而建立的修真门派,大多都会庇佑下方的村庄,时常会帮助村民去处理恼人的毒兽,并且收取少量的报酬补贴家用——当然了,小门小派会这样做,像蓬莱仙岛、冼剑宗则是会无偿为村民提供帮助。
连星茗犹豫接过纸,心想我现在这个灵力,去处理毒兽恐有些困难。
低头一看。
第一张纸上写着:房屋漏雨修缮。
第二张:老李总偷我家鸡蛋!
第三张:隔壁家的果树长到我家院子里了,还请玄龟宗替我家主持公道。
连星茗:“……”
世子凑近看了一眼,霎时间喷笑出声,萧柳也看见了纸上的字,抿唇笑一声道:“竟都是这种求助,好新鲜。”
王婆掏耳朵:“恁说啥子?”
连星茗问道:“这些你们已经处理完了吗?”
王婆憨笑点头,在世子震惊大叫“为什么你听不见我们说话只能听见他说话”的背景音中道:“按照门主之前的处事方式。房屋漏雨我们表示了同情,老李偷鸡蛋我们下山骂了老李,果树越界我们下
去问要不要砍了他们说不要,我们就回来了。”
这个处理方式……就很敷衍。
连星茗将纸张叠好,笑道:“过几日我随你们一起下山看看吧,能帮的就帮,不能帮的就给指一条明路。现在,还是先将门派内的茅草屋修缮一番,住处可以清贫,却不能湿冷。”
一群孩子惊讶瞪大了眼睛。
小二说:“门主你转性啦!”
小三说:“门主你以前都不理会这些事情的,全部都扔给我们管。”
小四说:“别说理会求助了,门主你以前都不搭理我们,讲话都不理人的。”
缺失二魂六魄,只剩下一枚情魄的萧子秋,同样也是他。连星茗弯唇问:“我以前不爱与人说话,那我平时都做什么?”
“你就坐那儿!”
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某间茅草屋的侧面有一颗高树,干枯冷硬的树枝到中间分出两根大岔,可容一、两人坐上去。
“门主以前可喜欢一个人坐在那里啦,静静地看日出,又静静地看日落,一看就是一整天。等太阳下山之时,才回去睡觉。”
若是坐在那个地方,面朝的应是佛狸旧皇城的方向。连星茗转开了视线,笑道:“风尘仆仆,暂且进屋歇息吧。”
虽说门派内一群“草包”,但连星茗看着这些朴实的孩子,以及忙着要去为他做羹汤的热心王婆,心中深感欣慰。他已经过了与小弟子们欢乐玩叶子牌的年龄、亦或者说是心境。现在要是再将蓬莱仙岛的弟子们扔到他面前,他恐怕也会像当年的傅寄秋一样,兴致缺缺。
有玩乐的功夫,倒不如做些实事,譬如帮帮村民、改善居住环境,忙一忙门派基建。
再不将一日拆成三日用,而是珍惜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想要平庸地度过此生。
从这一日开始,玄龟宗内的氛围大变——最明显的改变就是门主总算愿意和他们说话啦。
桃源村的村民先前对于玄龟宗的摆烂行径无奈至极,眼下宗门总算是愿意出手协助,世子和萧柳全都被拉去当苦力。山下人口口相传,不出半个月便都得知,从前那个喜欢坐在树杈上沉默着看日出看日落的漂亮小仙人,唇角的笑意变多了许多,人也变得亲切许多。
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偶尔还是会有人看见他跃上树杈,静静听着一夜的雨落在眼底。
这日。
解决了果树难题的村民摘了几大筐果子,热情送上玄龟宗,想要表示答谢。世子新奇绕在果筐周围,挑挑拣拣,却也按耐不住仗义出手得到回报的兴奋劲。萧柳则是在某间茅草屋里奋笔疾书,说是要将表哥送回门派,可到达门派后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借了一间屋子写写画画,时不时的还会念念有词,暗拍大腿叫一声“妙哉”。
连星茗叫住了小一,给他看了一张纸,纸上画着一朵造型奇异的花朵,含笑问:“这是月灵华,你可在桃花山上见过?”
月灵华是他曾经与系统定下来的暗号,这种花珍惜难得,并没
有医用价值,好像也没有其他的价值,就只是长得好看些。系统说会在他的传承墓附近种些稀有的月灵华,方便他尽快找到荧惑法琴。
小一看了眼纸上的花,又抬眼看了看他,茫然带连星茗来到鸡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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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主,是这个吗?”
连星茗看着鸡舍里几大捆用来喂鸡的月灵华,罕见陷入了沉默。
“月灵华不是很罕见吗?”
小一都惊了,道:“门主你怎么这样不食人间烟火!数年前月灵华就被人发现用来喂鸡,能让鸡长得格外膘肥体壮啊。大家就都抢着采花,后来就又有人知道月灵华环境越艰难它就长得越好,从前是种在地里,现在是被人种在树干上,你上桃花山看看,满山桃花树上都有月灵华。”
他和系统好像定暗号定了个寂寞。
连星茗缓慢捂住了心口,“……”
小一大惊:“门主你怎么了?门主你撑住,啊!门主你别倒——你别倒啊——”
片刻后,连星茗坐在床铺边,扶额长叹。
又长叹。
桃花山这么大,他想找到传承墓得找到猴年马月啊。且深山里有毒兽,他如今的修为也不方便入深山翻找,要是能有个厉害点的修士帮衬着他就好了。
可怎可能会有厉害的修士愿意陪着他进山翻找月灵华,大能修士陪他采摘鸡食……
未免太过于大材小用。
连星茗头疼,又是长叹了一口气。
目前,也就只能在没有毒兽的山脚下寻找。
连星茗只得告知门派中弟子,日后村民若想求他们帮忙,不必总是提着几篮子的瓜果蔬菜,只需要采摘足量月灵华送过来就好——
月灵华若被人动,传承墓必定也会有轻微异动,他这个墓主人能够感觉得到。
又过了几日,有村民找来,慌慌张张。
连星茗很少会在门派里遇到什么大事儿,因此也不是很急切,谁知村民今日所说的,竟然真是一件大事,“门主,有人在桃源村河畔边发现了一位仙人,似乎是重伤从天上掉下来的!”
连星茗闻之惊讶。
连忙跟随村民赶到了河畔,到达现场时足尖僵硬顿住,微微蹙了下眉头。
好重的魔气。
该不会是个魔修吧?
若是魔修,他干脆就不救了,救一人岂不是要害了其他无数人的性命。
走近时,连星茗看着有些迟疑,这身形……
怎么有些眼熟。
他原本是走在村民们之后,慢慢的,他就加快脚步超过了村民,最后是小跑着靠近树下。哑然瞪视许久后,连星茗都傻了。
是傅寄秋!
怎么会是傅寄秋?
傅寄秋怎么会在这里?
树下之人应该是被人搀扶至此的,面色微白黑睫低垂,似是昏睡了过去。清晨的阳光洒在他高挺的鼻梁之上,另半张白皙俊美侧脸盖下了一个三角形的朦胧阴影,村民在后面焦急问
:“门主,这人还能不能活啊?”
连星茗牵起傅寄秋的外袍看了数眼,心里松了一口气,“没大事,皮外伤。”伤处在腹部,里衫那处血红一片,似是被滚烫的气流灼伤过一般,这有点儿像魔修被心魔反噬过的伤痕,又有点儿像被其他魔修击中的伤痕。
那就用不着想了,肯定是后者啊。
这天底下怎可能会有魔修能伤到傅寄秋,是冲着傅寄秋而来,还是冲着他“仙长”身份而来?
小二也好奇跟来了,在后面探头探脑道:“门主,他才长得好好看哦。咱们把他收编当门面可好,站门口肯定能招揽到新弟子诶。”
连星茗:“……站门口?这位是整个修真界的门面,往后在他面前莫要胡说八道。”
“先带回去吧。”连星茗叹气道。
玄龟宗内只有少数几间茅草屋,其中也唯有连星茗住的那一间最为干净整洁,他暂且先将傅寄秋安置在自己的房中,出门去桃源村买伤药和绷带,还叫门派中的小孩不要打扰师兄休息。
他走后不久,傅寄秋就静静睁开了眼。
窗子微动,千面跳了进来,眼底隐隐崩溃。
“……”什么情况啊这是?
尊上腹部的伤自然是真伤,是被魔气反噬出来的伤,但也没有严重到晕死过去啊。他又扭头看向四周,有点儿接受不了尊上躺在如此清贫简陋的环境当中,茅草屋上面几乎在漏风!
那个小琴修晚上是怎么睡觉的,他都不修一修的吗?
就硬生生扛着冷风睡觉??
他忍受不了,可傅寄秋似乎心情很好地弯唇,撑着床坐起,偏眸看向床头的位置。
上面有一个草扎成的小蝴蝶,也许是门派中的小孩送给连星茗的,又也许是村民送的。傅寄秋拿起小蝴蝶,指尖轻扯后方探出来的一根草,蝴蝶便像是联动着机关,翩翩煽动起翅膀。
“尊上,您这伤三天就能好全啊,您准备何时返回忍冬城,寒荷仙尊还等着您呢。”千面神色呆滞道:“您都在这里逗留半个月了。”
他们就真的,只是逗留。
什么事情都没干。
千面鼓起勇气:“您顾一顾手底下的魔修们吧!”
傅寄秋将草蝴蝶放了回去,规规整整摆回原来的位置,指尖还挪了挪它的方位,保证它原来一模一样。末了弯唇道:“先顾家。”
千面:“……”
千面:“???”
还不等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门外传来脚步声,千面心中一惊——连星茗怎回来得这么快?!
这个时候再想要跳窗跑已经来不及了,千面只能就地上茅草屋的房梁,给自己施了个结界。
以他的修为,连星茗发现不了他。
连星茗进来时,手上端着一碗黑药,见傅寄秋坐着微微一愣,“你醒了?我还在想你要是晕着,我该怎么给你喂药呢。”他又补充:“这是我在桃源村买的药水,对修士估计没什么作用,
但多多少少也能补点儿亏损的气血。”
他将药碗放到床边,看着傅寄秋被血染红的里衫。如今后者黑色外袍开散,宽肩窄腰,半坐起来时单边膝盖微微曲起,强大的力量感压抑在身躯之中,腰腹中空出一个暧昧到能够允许人坐上去的位置。他从未见过傅寄秋“衣衫不整”的模样,此时见了,竟比血迹还要让他觉得不自在,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偏开了视线。
“你……你先把外袍穿好。”
傅寄秋很听他的话,闻言便抬起手臂去拢外袍,腰腹处渗出新血。
连星茗哑然道:“你还是先绑下绷带吧。”
傅寄秋指尖顿住,放了下去,抬眸时眸光柔和道:“我自己来就好。”
连星茗刚从储物袋中拿出绷带,他本来也就没想帮忙,但傅寄秋这样一说,他瞬间就感觉自己有点儿不是人了,小声道:“要不我帮你?”
傅寄秋看他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本也只是小伤,此次是意外坠落桃源中,若让你觉得为难,我这就离去。”说着,他竟然真的要起身,腰腹处再一次渗出血腥。连星茗眉心一跳,猛地按住他的肩膀将其按回去,他修为低微,原本力气也不是很大,可这一次轻轻松松就将傅寄秋按了回去,“你坐好!”
傅寄秋乖乖坐好,眼睫微抬看着他。
连星茗看着他这双清寒柔和的眼,都觉得有些好笑,“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你都受伤了,我怎可能会感觉为难。未免也将我看得太无情,不必再说了,我帮你绑绷带,无论如何,你至少也得将伤养好才能离开。”
说着,他就去解傅寄秋的里衫。
这个动作做得娴熟,曾经出师门历练时,他们经常会互相帮忙处理伤口。怎知房梁上的千面都已经看得满面惊恐了——
尊上明明从来不容人近身的啊。
连星茗手臂绕到傅寄秋的腰后,他坐在床边有些不好施展,便爬到床上,从侧面去绑,小心翼翼将软布盖到伤口上。一边盖,他还一边偷偷摸摸打量着傅寄秋的身材,每一条凹下去的线条似乎都十分清晰,腰部稍稍向后塌着,人鱼线深陷至黑袍遮掩处,越看越觉得莫名口干舌燥。连星茗在心里臭骂了自己一大通,赶忙目不斜视将绷带绕了数圈,就要退开。
他感觉到上方有视线,正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
在他迷茫抬起头时,傅寄秋喉结上下动了动,声音含笑,却泛着微微的哑,“绑好了?”
“嗯,喝药。”
连星茗大退一段距离,掩饰性端起了药碗。
药碗中还腾腾冒着白色的热气。
等药凉的时间里,连星茗随口道:“魔修估计是冲着你仙长身份而来。”
“……”上面的千面懵逼张了下嘴,信息量好像很大,他好想插嘴。
傅寄秋弯唇道:“也许吧。”
连星茗蹙眉道:“真是岂有此理,现在的魔尊也不知道是谁,手底下的人都不管管吗?算盘都打到仙长头上来了,这
是半点儿也不怕蓬莱仙岛啊,若让我碰见了他——”
傅寄秋看着他面上的愤懑不平,弯唇笑道:“现任魔尊居住在忍冬城,你若想见,我可以带你去忍冬城看看他。”久居更好。
去见魔尊干什么。
赶着去送命嘛。
连星茗面不改色,改口道:“若让我碰见了他,我定要好好敬他一杯茶。”
傅寄秋低头笑了一声,他的伤在腰腹,蔓延到侧腰处,每一次抬起手臂时都会牵连到伤口。连星茗自觉拿起了汤勺,舀了一勺。
递到他的唇边。
傅寄秋垂下眼帘看着汤勺,又看见了握住汤勺的那只手,干净白皙,再无练琴的青紫淤伤。
他意动,启唇含住了汤勺。
又静悄悄抬起眼睫,眼角弯下。
屋中静谧。
视线对上,连星茗被他看得心里痒痒,后脖颈也痒痒,尾椎骨那块儿更是奇怪,似乎在叫嚣着不满足,赶忙不着痕迹偏开了视线不敢再多看。正巧左手拿碗,偏头时碗中热气腾腾向上,灌入他的鼻腔,连星茗鼻腔顿时一腥,连带着舌根都苦涩,颇感错愕。
——好苦!!
只是闻着药味都苦,他居然忘记加糖了。
他急忙想要收回汤勺,手下用力却扯不动,他便只能微惊回过头去看。
傅寄秋含着汤勺,抬着眼睫看着他,弯下唇角时心情很好地将声音放软、放柔:
“挺甜的,像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