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陆陆续续下了船,县令大人在院的院长,现在出现的沈鸿和李灵岳就是他见过的最大的官了。
还是京官!
这要是处好了,接待好了,方方面面把事办得不错,得了一两眼青睐,那以后岂不是平步青云。
他急忙迎上去,快步走到岸边:“沈大人!李大人!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快,快,快下来歇一歇,上房都已经备好了,还请不要嫌弃咱们小地方简陋就好。”
二狗这种场面见多了,脑筋都不需要转,张口的速度如同条件反射:“哪里哪里,故乡水土最养人,这才是最好的地方。”
县令一阵欢笑,仿佛二狗说了多有趣的话一样,几人迅速进入谈笑的状态。
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备了一长串,沈鸿见马车上铺了新的锦缎,略看了一眼便道:“不用马车,故乡水土多年未见,路上走一走吧。”
之前他们在裕州的时候虽然也极其奢华,但本就有二婶子和二柱的事在里面,不管是迎上级还是迎亲家,该有的场面都得有,该给的情面也都得给,但沈鸿和如今这个县令并没有情分,并不吃他这一套。
见他如此说,县令觑了觑他的神色,见他神色温和也并不像是有不满的样子,也不敢多劝,便笑着点头:“好啊,走一走好,走一走好,只是这附近的人太多了,免得挤着大人,我叫人去把他们驱赶开。”
沈鸿看向他:“便请他们往街两旁站一些,中间留一条能行走的道出来就好,倒也不用驱赶,路本就是大家的,没有我走了别人就不能走的道理。”
县令笑着连连点头,吩咐下去让人开路,让府衙的人劝诫大家向两边站开,不要向中间拥挤。
林飘在一旁看这个县令的架势,感觉比玉娘的爹差了不少一点半点,玉娘的爹虽然状态也挺混子的,但毕竟是文艺批,内心比较柔软,对百姓也十分爱惜,如果是玉娘的爹见着这种场面,大概要吟诗一首,热泪感慨一下百姓的爱戴,把场面弄得十分热络,而不是想要把人全都驱赶走。
县令在前面引路,笑着道:“在府上准备了一些简陋的饭菜,还请两位大人及公子夫人们一同前往,听闻两位大人还有李公子都是吃同喜楼饭菜长大了,下官备了一些家常饭菜,又请了同喜楼的大厨来弄了几道拿手好菜,想来应该能合胃口,万望不要嫌弃。”
沈鸿淡然道:“家乡的饭菜,一蔬一饭都是乡味,和外面自然不同。”
二狗摆摆手:“我得先回家了,我家中人在等着我,须得先拜见父母。”
县令听他如此说:“大人这突然回去,家中未必有准备,虽然欢聚,但却操劳,下官马上去将大人的父母也请过来,府上团聚岂不更好。”
二狗点头:“如此也行。”
让他爹娘过来吃席,省事,估计他爹娘也高兴,会觉得脸上有光。
县令赶紧吩咐人去办这件事。
林飘在后面和二婶子秋叔商量:“咱们先把饭吃了,然后去同喜楼看看去,自从离开这里,就再也没看过咱们的同喜楼了。”
两人连连点头,秋叔又看向花如穗:“如穗,咱们去同喜楼,你看你是想要在家里歇息,还是和咱们一起出去逛逛。”
“自然同往,也该瞧瞧大壮过往生活的地方。”
秋叔点头:“那正好在这里逛逛,四处看看,虽然是小地方,但也别有一番风景味道。”
花如穗点头。
小月则是打算去淘宝阁看看,娟儿想要先回家,她先同大家一起把第一顿饭吃了不好落队,之后便回家去见爹娘,大家把路线和又仿佛又有些陌生的街景。
林飘忍不住对身旁的小月娟儿和大壮道:“我还记得一开始在乡下待得久了,一进县府,便是进城了,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连屋檐也觉得很高。”
如今从上京回来,又觉得这里的屋檐很矮,沿街的建筑仿佛总有几分逼仄,不如上京宽阔大气,果然一切都是对比出来的。
再看沿街跟着他们看热闹的人,不过几年,有许多年轻人都是陌生面孔,已经不是熟识的人了,偶尔又几个熟悉的面孔,林飘一看过去,就见他们正扬着笑脸在对自己使劲招手。
林飘看见熟悉的面孔,也笑着对他们挥挥手,虽然以前不算亲密,但久别重逢之后挥一挥手,便已经代表了一切。
我知道你,我还记得你,我没忘记。
这就已经够了。
沈鸿偶尔侧目,余光看向身后的林飘,见他笑得开心,走路都轻快了一些,便感觉这趟旅途有了许多意义。
他家中已无亲人,坟茔只是冰冷的黄土,孝道是礼义的基石,但当这些人成为黄土,在沈鸿眼中一切便没有意义了,哭石碑的泪换不回亲人,但至少这一路的奔波并非毫无意义。
飘儿很开心。
一路到了府邸,正门打开,县令迎着他们一路进去。
“小心脚下,这秋日是有些潮了,石板总有点打滑。”
还没到待客厅,就远远的看见了二狗爹二狗娘站在外面翘首以盼,两只手紧张的交握着,神色焦急,见他们出现了,在人群中快速锁定了二狗的身影,又是激动,又是震惊,看着二狗几乎都有些要不敢认了。
二狗快步走上前:“爹,娘,孩儿不孝,如今才回来。”
“没事没事,你在外面忙,回不来是正常的。”二狗娘保持着傻眼的状态看着他,又是上下打量一番:“老天爷,咋长得这么俊了!”
二狗娘直拍大腿:“比你爹年轻最俊的时候都还俊!上京真是养人的好地方。”
二狗爹也连连点头:“好,回来就好,好得很。”
“里面请,坐着慢慢说。”县令看向沈鸿:“沈大人,还请里面和家人一叙。”
林飘一听这话,一下警惕起来,有种不好的感觉,沈鸿什么家人?
往门槛里一跨,果然就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
看着成熟了许多的两个旧人,沈鸿的堂哥,沈渊和沈波。
“沈大人两位堂哥如今也是一表人才,教书育人,在清风书院中做教书先生,广传圣人之道,当真是家学渊源。”
县令特意请他俩来做陪,自认情面上做得很充分,不管是叙旧还是彰显自己,这个时候有旧友亲戚在身旁才算到位。
县令这样想着,却看沈大人李大人的表情都淡淡的不是很热络,和进门前没什么差别,脸上还是挂着淡笑。
“许久不见。”
姑且算是问候,后面便没别的话了。
县令顿时感觉事情有点不好,目光看向后面的林飘等人。
见他们神色也没什么变化,甚至笑容都没有变大一点,非常不咸不淡,顿时有种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的危险感。
“哈哈,沈大人请坐,李大人请坐,李公子请坐,诸位夫人也请坐,粗茶淡饭,随意吃吃便好。”
林飘在沈鸿旁边坐下,看了一眼沈渊沈波,又看了一眼县令一脸尬笑的表情,这也玩得太尬了,虽然大家没什么大仇,但关系实在是谈不上好。
县令看了一眼座位,因为要陪客,给沈渊和沈波安排在了两侧的位置,现在别人反而要坐在他们的后面的,他便笑道:“两位沈先生,来客最大,咱们向后,将位置让给客人如何,此为待客之理嘛。”
沈渊和沈波脸色微变,坐着没动:“那大人是要我们坐哪里去呢?”
县令也不能直说让他们坐最末尾去。
林飘不想扯这个皮,但也不可能让大壮和花如穗坐他们的下位,大壮不能科举,情况最被动,要是回来一趟还被沈渊沈波压一头,岂非是这几年白混了,但真论起来,又给了他们张口的机会,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憋着什么坏水在等着,便道:“另外开一桌给女子和哥儿坐才合理,快快摆开再上菜吧。”
县令听见他这样说,连声应是,说自己思虑不周全,叫人去抬了桌子来,马上再摆开一桌,先上了糕点,然后端别的菜上来。
林飘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大壮,带着花如穗和小月娟儿去了旁边一桌。
大家这样坐开,两边都没坐满,但也没有人在沈渊沈波的下位。
县令一看这个情况,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感觉自己是要把事情搞砸了。
沈鸿倒是并不在意,他对沈渊沈波没有什么看法,他们家族中虽然早年有一些纠葛,但早已经分家,如今也没有什么瓜葛,难得相见一面,在桌上便当普通朋友一般的言谈相处就是。
沈渊看了沈鸿和二狗一眼,他是大沈家的长子,想着该拿出一点态度来,便主动的问候道:“沈鸿,如今你在上京可还好,离家多年可还习惯。”
沈鸿淡淡道:“因身边有家人陪伴不算辛苦,熟络了地方之后,与家乡也并无多少差别。”
沈渊点了点头,一时没有人开启新的话题,二狗在一旁倒是和他爹娘聊得很开心,尤其是他娘,伸手摸着二狗的衣襟衣领,上下看着:“你这衣裳料子摸着真好,咱儿子如今也是出息人了。”
他们说着话,又是感谢沈鸿在外面对二狗的照顾,又是几次三番的谢林飘,谢二婶子,谢秋叔,将他们都谢了一个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外面,如今虽然出息了,但以前肯定是靠着这些长辈的,吃饭穿衣可不是小事,没人在上京帮着点,一个人不知道要过成什么样子,哪有今天的精神模样。
二狗爹娘才懒得搭理沈渊和沈波,他们在县府住了这么小几年,虽然大家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但沈渊和沈鸿从没和他们来往过,就是见了面也没说叫一声婶子叔,看一眼便走过去了,一副自己多了不起的模样,两人没给他们脸,他们也不稀得给两人脸。
大家说着话,没住主动搭理沈渊和沈波,把他俩晾在了一边。
林飘在一旁看到他们那一桌的情况,搞不懂这两个人怎么这么厚脸皮,人家请他们来做陪他们就好意思来做陪,也不想想大家的关系之前闹得有多僵,当做没有这回事才是应该的。
沈渊和沈波交换一个眼神,眼神都有些无奈和不满,沈鸿如今从外面回来,态度实在冷淡,虽然他以前也是这样一个性子,但他以前年纪小,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又在外面历练过,不可能不懂人情世故,还这样待他们,明显是不给他们面子了。
他如今发达了,但没有这样摆架子的道理,仗着身份羞辱人。
两人脸色也冷淡了下来,毕竟的读书人,他们有自己的骨气。
一开始他们还为沈鸿回来的事高兴,县令大人找上门来他们也觉得脸上有光,现在想起来只恨不得自己没来这里,受这个冷落。
林飘才不管他们在想什么,自己吃饱最大,吃饱了还得出去逛,没点力气可不行,在船上晃久了胃口不好,这一会踩在了实地上,感觉肚子空空的,低着头干了两碗饭,吃饱喝足开始擦嘴。
把嘴一抹,丫鬟上来伺候漱口喝茶,这一顿便算结束了,林飘懒得去管沈渊和沈波想要做什么,看他们还在聊便道:“我们用好饭了,便先出去了。”
沈鸿抬头看过来,点了点头:“路上小心些,我让侍从跟着你们。”
“那你们慢慢吃。”林飘带着人往外走,知道娟儿的心已经要飘回家了,便道:“娟儿你就别耽误了,赶紧回家吧,卸下来的东西他们应该收拾出来了一些,你去拿上东西,也叫他们开心开心。”
娟儿点头,压不住脸上的笑意,她许久没见爹娘了,虽然这些年都有书信往来,但书信哪里比得上见上真人,娟儿高兴道:“我爹娘信中和我说,这两年家中又添了一个妹妹,我给妹妹买了好多东西。”
娟儿知道自己上面是有别的孩子的,但是因为体弱没养活,所以到自己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好爹娘一直都很担心她,她有时候也很担心家中的爹娘,怕她们太想自己忧思太过,后面来信说又怀了孩子,生了妹妹,她心中也十分高兴,想着有个妹妹陪着爹娘,也不会叫他们太孤单难熬。
她怕小妹妹身体不好,还特意在上京抓了一些养身体的药,都是配好的,到时候用来炖鸡吃,每七天吃上一顿,保管把元气补得足足的。
娟儿高高兴兴的去了,林飘看向一旁的小月,小月神色有一点淡笑,是为娟儿高兴,但她无家可回。
非要说,她也是有家的,但要为了阖家团圆这四个字便腆着脸皮回去吗?
小月觉得很没有意思,就算自己回去了,就算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团聚了,她们说一些好话给自己听,那也不是说给自己的,是说给银钱的,是自己如今富贵发达了,能给他们很多东西,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才会转变。
但这种态度的转变又有什么意义,她实在觉得不屑,还不如陪着小嫂子逛一逛街道,大家在一起高高兴兴的说几句话来得有意思。
大家一路走着,有侍从在旁护送,林飘熟门熟路,特意避开了人流比较多的地方,从小巷子里走,即使遇见了来往的人,一时半会也不至于被围观,他们都算是这里的原住民,便带着花如穗到处看,给花如穗介绍这附近的东西,或者是说一说和二柱有关的东西。
花如穗跟着他们一起四处看着,觉得还挺神奇的,这样一个小地方,大壮又是个不能科举的人,家中别的人不是在读书就是在习武,只有他在经商。
在这样一个贫瘠的地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日复一日走过这些街道,在这些小铺子里穿梭,度过了他的少年时光,也是他最努力认真的时光。
花如穗心情有些复杂,他仿佛看见了过去的大壮,都说至亲至疏夫妻,但这滴滴涓流一般的感情,没有轰轰烈烈,可时间长了,把一颗心泡得软绵绵的,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们一路走着,很快绕到了他们以前住过的院子附近,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转手卖给别人,想着留在手上总算是固定资产,以后回来的时候还能当做一个落脚点,走过巷子,林飘看见一些相熟的人,大家见了他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啊呀!林飘!你回来了?!我今天就听见消息说你们回来了,没想到居然还会在这里看见你,你是来看你家房子的吗?”
“我过来看看。”
邻居热情的领着他们过去,路过的时候林飘看见酒旗,走上去看了看,唤了一声:“三娘?”
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应和:“哎!来了!”
三娘从后面走出来,迎面一看对上林飘的视线,一下愣住了,捞起围裙擦了擦手,十分惊愕:“飘儿?!”
“是我,几年不见,三娘你还是这么漂亮。”
三娘还是这么喜欢别人说她漂亮,一说这个她就笑了起来:“哪里哪里,快别说这些,快坐下来喝一杯!”
“我们要先去看看旧居,待会要是往回走再过来坐。”
“听你这话,你们要是从别的地方绕了,岂不是就不从这里路过,这可不行!”三娘笑着留他:“你要是要过去,便答应我一定要回来,我可想你,难得见一面,下一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可得和我喝上一杯才行。”
林飘点了点头:“行,待会一定过来。”
“好,我备着酒等你,如今我做的米酿可是越发有功夫了,喝了都说比别人家的不知道香甜多少倍。”
他们先出了门,正好侍从去取他们保存在娟儿爹娘那儿的钥匙也赶了过来,他们便去了旧居那边,一打开门,嘎吱一声响,门缝顶上都是灰尘,,好几年没打扫,看起来十分的荒凉,但依然能看出旧时的模样。
二婶子走到灶前面,有些感慨:“咱们以前就是在这里做饭,然后端到旁边的桌子上吃,一家人围着一张方桌子,每天都热热那闹闹的,现在咱们一家一个府邸,以前都凑在这一个院子里生活,也快活。”
秋叔回想起来嘴角也忍不住扬起微笑:“那是飘儿和家里小孩都嘴贫,凑在一起一个比一个会说,一个接一个的逗趣,一天都停不下来的。”
他们四处看着,有些感慨,林飘看着小小的院子,如今看起来很小,但想到过去在这里居住的时光,吃喝玩乐,在县府里闲逛撒野,沈鸿每五日回来一次,提着东西或是带着糕点,那副听话的模样。
过去的日子一下涌上心头,林飘道:“不如将这里收拾一下,总归要住下两三日,这里倒也可以住。”
二婶子和秋叔点头:“收拾出来总是好的,虽然住在县令府邸更好,但这边收拾出来能来看一看也好。”
他们商议好,便派了丫鬟,怕人手不够,让丫鬟支一笔钱出去,可以请几个干粗活的人来帮着打下手,清扫一下院子和家里的灰尘,能快速的把家里打扫出来。
林飘规划好,便听见二婶子道:“说到收拾这里,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咱们既然要回乡下,那乡下的屋子也是要收拾的,正好今天在这里住一天,先让人过去把那边收拾打扫好,咱们过去了也好住。”
林飘点头:“二婶子想得仔细,上次咱们回去祭祖,便是家里没怎么收拾,也就收拾出一间屋子用来睡觉,别的也没打理,虽然孩子们在那边上课,但是屋子里他们并不进去,灰尘不知道有多厚。”
“孩子们?”花如穗有些好奇。
“便是咱们乡里的孩子,他们没地方上私塾,咱们乡下那个旧居离开之后没有人住,便给了他们当做上课的地方,将沈鸿以前的书稿都留给了他们,哪怕死记硬背,好歹也算开蒙识字了。”
花如穗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神色有些诧异,但想到他们能走到上京有如此多人的帮助和看好,必然是人品出众,但这般助人,处处帮扶,实实在在的想要帮着那么多人往上走却是少见,实在叫人敬佩。
他们在里面看了一圈,如今这里冷落了许久,许多人早就忘记了这里是他们的旧居,这时候倒也没什么人来围观,他们看了一圈,便决定兵分几路,林飘和小月去三娘的酒馆里坐一坐,二婶子和秋叔花如穗先去同喜楼看一看。
林飘和小月则是打算和三娘呆一会之后便去淘宝坊看一看。
两人去了三娘的酒馆,三娘果然已经准备好米酿在等他们了。
在门口见他俩过来了,连忙招手:“快来快来,婶子她们呢?”
“她们先去同喜楼那边看看。”
“哦……”三娘的表情一时有些古怪。
林飘便道:“她们有事要忙,并非是因为其他,你不必放在心上。”
三娘道:“嗨!倒不是因为这里,就是那同喜楼……去看了也闹心。”
“同喜楼是怎么了吗?”
三娘请他俩坐下:“来,坐下慢慢说。”三娘为他们斟满米酿,催着他们尝一口。
林飘抿了一口,果然甘冽清甜,米香浓郁。
三娘道:“同喜楼是你们当初开起来的,别的不说,那味道自然是没话说,只是你们离开之后这几年,同喜楼早就不如以前了,味道还是好味道,但是人哪里比得上你们在的时候,你们在的时候做生意多招人喜欢啊,又热情又大方,态度好不抠搜,叫人来来往往心里都敞亮,现在守着同喜楼的那些人,可抠搜了,一盘子里菜是越来越少,态度也不好,觉得自己味道好,就店大欺客,后来你们在上京越发厉害了,他们知道了自然越发嚣张,说同喜楼是你们开的店,他们是听你们命令的,弄得县令大人都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他们又是争田地,又是抢鱼塘,说是要保证货源,什么都要抢了拿到手里来,惹了不少的事情,如今大家提起来都觉得烦。”
林飘有些吃惊,没想到后续居然变成了这样,他们在上京查账本,每年的账本和数目都没什么大变动,别的事也一概没提,大壮都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只想着小地方没什么客,来来往往就是这点流量,能稳定的做着就好,毕竟他们在上京已经不缺这点钱了。
但没想到钱不算事,他们居然狐假虎威顶着他们的名头在县府横行霸道起来了。
林飘真是要气笑了,创业多年,归来却成恶霸。
小月十分不爽:“他们如此行事,一定是要制止的。”
林飘点头:“现在婶子她们过去了,花如穗也在,他们都是老手了不会看不出问题,让他们去盘算着,后面要是再有什么,咱们再商量,总没有让他们轻松逃过的道理。”
小月点头,他们在三娘这里坐了一会,便说要去淘宝阁,三娘也不强留他们,叫他们有空再来喝米酒。
她们出了门,便前往淘宝阁,谁也没通知,带着简单的面巾便上了街,到了街道上,便听见熟悉的吆喝声。
“上京来的绒花,上京来的帕子,公主王孙用的料子,侯府世子穿的衣裳,样样齐全!”
淘宝阁这边会分销一些上京那边淘汰下来的簪子和帕子,都是一些比较基础的款式,不算特别华丽,但花纹已经在上京过时,但在县府依然十分的受欢迎。
每批货送来他们便会按照以前的方式,在门口宣传叫卖上一段,让别人知道有新货过来了。
林飘和小月走进去,小二见他们穿着不凡便有意招揽他们看货,两人取
“夫人!小姐!过来怎么不提前告知一声,我们也好迎接。”
“只是路过罢了。”林飘在店里看着装饰和摆放的货物,小月则熟门熟路的让他们把账本全拿出来,她要看账目。
这边的铺子倒没什么问题,小月快速的看了一遍,大致得出结论,看了他们一眼:“这账目差了几笔小钱,记账仔细一点,别漏了这些。”
那几人顿时一副夹紧尾巴的模样,不敢多说什么,连连应是,额上已经出了冷汗。
上京下来的人就是厉害,就这样翻一翻账本,就把他们看得透透的,但是拿大放小,把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放过了,看来还是把他们的效忠和努力看在眼里的。
查完账两人没有在店里久待,出来的时候林飘才轻声问:“你如今查账已经这么快了?”
感觉比大壮还快,算盘都不需要,就这样一页一页的翻,一页看两眼就看出来了。
小月笑道:“小嫂子你怎么信这个,唬人的而已,我大致了看了一眼,账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你知道的,再老实的人也要贪一口酒水钱,没有一点油水不捞的道理,我便假意看出来了,警告他们不要太过分,以免他们时间长了胆子越来越大,如此一说,一抓一放,他们心里也更服气。”
林飘顿时笑了出来:“原来如此,我倒是也被你骗了,你那副认真的模样,我还以为你真的看出明细的问题了。”
“那是小嫂子不知情,也相信我,才觉得我不撒谎。”小月靠过来抱住林飘的手臂,感觉自己此刻也很幸福,虽然自己没回家,但陪着小嫂子也很好。
他们这样在外面绕了一圈,回到县令府邸的时候,院子和住处都已经由小芸安排好了,沈鸿和二狗则不在院子里,只有大壮在这里。
“他们上鹿洞山去拜访院长了,傍晚应该能回来,咱们先歇一歇吧。”
林飘点头:“行,那我们先歇一歇,大壮你呆在这里也憋屈,去陪陪如穗吧。”
大壮点头,想到花如穗,既然带了她来老家,自然应该陪在她身边,带着她认识这些陌生的景色和风景。
林飘把大壮使唤了出去,想着让他去支援一下婶子他们,大壮处事跟成熟,更果决,免得二婶子她们心软,把事情办得不到位。
林飘和小月各自回了房间休息,想着今天在这里歇息一天,明天便要回老家了。
林飘其实对这些地方的印象并不算好,所有美好的记忆来自于身边的人,互相扶持和关爱的温暖,而不是贫瘠的环境和缺衣少食。
但他想一想在过去的旧院子中,几个小小的少年少女整天跑来跑去进进出出。
林飘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在这里过冬买棉被,拿到厚厚棉被铺在炕上的那一刻,睡在软乎乎的被子里,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那种积攒来的一点幸福的感觉都很清晰。
就好像丝绸的被单总是滑滑凉凉的,碰触在皮肤上十分柔软,让人夏天睡得非常舒服,每一分好的体验都是令人忘不了的。
林飘又想起小小的沈鸿,才有自己胸口高,总是一副认认真真,沉默少语的模样,再想到如今温柔高大的青年,仿佛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事一样。
林飘没有等沈鸿吃晚饭,想着他在鹿洞书院见院长,以院长对他的培养和恩情,一起吃一顿饭总是要的。
沈鸿和二狗在山上摆了谢师宴,请鹿洞书院所有的先生前来,院长坐在首位,他们一一致谢。
院长坐在首位,笑吟吟的看着他和灵岳今日归来,想到那时候他们还是清俊的少年,喜欢背着一个叫做书包的新奇东西,是他们家中嫂嫂做出来的,拿着书卷研读的模样仿佛还在昨日。
先生们虽然见多了大场面,教出的厉害学生也不少,但像沈鸿一般厉害的人却是实在少见,不免对他满怀惜才之情,几番叮嘱爱护。
谢师宴持续了许久,待到众人散去,侍从来上将桌面收拾了一下,沈鸿和二狗便起身坐上前,坐在院长的面前来。
院长笑吟吟的看着他俩:“如今你俩在上京互相有个照应,为师很放心。”
沈鸿看向院长,又另外送了一些名贵的茶叶做礼品:“鸿记得院长喜欢此茶,特意搜寻了一些。”
院长看了一眼茶叶,神色有些怀念:“你倒是有心了。”
他们聊了一会茶叶,又说到上京茶叶价贵,从商贾运输到战争对日用品价格的影响,他们都有条不紊的谈了起来。
沈鸿抿了一口清茶:“院长,陛下是想开战的。”
院长点了点头:“这我看得出来,他几番造势便是为了这个,如今战事已起,多有喜报传来,陛下应当是开心的。”
沈鸿看着院长。
院长默然了片刻,在思虑他这个眼神中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沈鸿这样的眼神,里面绝对有别的东西。
“怎么,陛下还不觉得满足吗?”
“是,陛下想要一统六合,平定四方。”
“当真?”院长的神色微微震颤,目光闪过不可置信,楚誉居然有这样的野心。
“陛下比先帝更想做一个流芳千古的皇帝,他得了虎臣,看见了一丝希望,想要一试,即使不成,牺牲的也不过是一个虎臣罢了。”
院长凝望着他:“当真是一个虎臣罢了?”
沈鸿为人护短,他家中那位‘嫂嫂’更是护短,若是要拿忠武将军做献祭,他们不一定能愿意。
“虎臣喜欢打仗,这件事倒是适合他,只是今日想请院长为虎臣指一条活路。”
战败是死,战胜也是死。
沈鸿了解楚誉是什么人,他太过聪明,反而过犹不及。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平定四合,功勋卓著,功高震主,便是虎臣该死的时候了,若是马革裹尸而回,还能大宁上下为他恸哭一场,若是打马而归,在上京中便免不了一场重病或是意外。
若是一个忠臣,便该了然,上了沙场便不该再想着能活着回来。
院长定定的看着沈鸿。
“沈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弟子知道。”
“好,你知道就好。”
“名将不可失,忠臣不可亡,如此才可江山永固,若是权利被收拢在一人手中,即使又一朝的繁盛,一代之后便是分崩离析,史书记载,从来如此。”
沈鸿早就知道皇帝不可靠,他游离在一切之中,总是在蠢蠢欲动,他想要掌控一切,但丝毫不留余地给别人,害的只会是他自己。
沈鸿观察过楚誉很久,他算是一个好皇帝,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最后的决定都能有利于民生。
但他这样下去,沈鸿不确定再过几年,一切都被他握在手中的时候,他不需要再权衡利弊,他还能不能做出这种正确的选择。
何况他答应过林飘,他要过安稳的一生,他不能短折夭寿,他不能冒任何的险。
楚誉不会留他太久,白若先是他的暗棋,如今用他做棋子,等到不需要他的时候,便再将这颗暗棋亮出来,将他替代。
他们都在布局,看谁能稳固的将每一步都走好。
在楚誉的局成形到无法破解之前,他要更一步的自己的局布好。
院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矍铄,沈鸿在告诉他,他会配合皇帝一切计划,但皇帝一旦异动,想要除忠臣灭良将,他也会动手。
他提前告知他,叫他到时候好能配合他。
院长摇了摇头,看着沈鸿。
想到最初见到他的时候,他才是一个小少年。
那时候他就知道他不是池中之物,但如今看来他还是太过低估他了。
他敢回来和他说这个话,心中大约早就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洞如观火的眼睛,将一切都察觉到了。
这个孩子太聪明了,几乎聪明得有些可怕,一眼便能看穿可以向他寻求力量。
他的主人是前太子,并不是当今皇帝。
前太子是他的学生,继承他的衣钵,延续他的思想,他们志同道合,这一切不是君臣两个字就能概括的。
他的思想是,民贵君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