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飘觉得这位白先生的气质真是太难以形容了。
反正就是说不清楚的感觉,淡淡的,又空茫茫的,人很端正,又很儒雅,在旁边一坐,整个人简直可以用雅正两个字来形容。
林飘也没露面,看他挺有意思的,和上京别的官都不一样,想着随便聊几句交流一下。
白先生的话却并不多,只是淡淡应和一两句,林飘主动开了三次头,想着事不过三,见他还不打开话匣子也就算了,默默低着头开始挖奶油吃。
白若先听林飘在旁边先说了好几句,见他不答话才停下来,虽然话语稳妥,说不上叽叽喳喳,但他不过是下马车来打发一下时间和心中的思绪,并不想和一个哥儿搭话。
这哥儿带着羃篱,却并未挽发,羃篱下能瞧得出他的头发是半束起半披散在肩后的,看着像个未出嫁的哥儿,穿着得不错,却一个人在外面行走,跟着他进了这楼中也半点不见担忧和提防,看着不像上京哥儿的做派,大约是个江湖儿女。
他喜欢规矩一点的人,哪怕只是一个晚辈在眼前,也得是规规矩矩的才好,太跳脱了他瞧着不喜。
林飘本来自己一个人出来混看酒楼的时候,戴着羃篱,就喜欢插科打诨的和一些食客说说话,问问他们对酒楼的想法和看法,反正就是几句话的事情,高高兴兴的聊完大家就散了,之后也不会再见着,反而一般都能聊得很热烈,没想到今天贴着了个冷屁股。
但坐都坐下了,林飘打算先吃几口,然后再找借口起身,去将帐结了去后面瞧瞧秋叔他们去。
林飘心想果然文人墨客就是清高,了不起,话都不肯搭一句的。
白先生尝了尝食物,显然心思并不在吃的东西上面,微微点了点头就没说什么了,跟着白先生上楼来的侍从倒是轻声道:“这同喜楼……倒是经营得很不错。”
林飘听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话中有话,在羃篱下偷偷看了他俩一眼,见他俩果然对视了一眼,在用眼神交流信息,白先生的眼神还是淡淡的,那位侍从的神色就比较严肃了。
“旁门左道,心思不正。”白先生淡淡道。
林飘听他这样说,挑了一下眉:“白先生,一个酒楼而已,怎么心思不正了?是东西吃着有什么问题吗?我嘴拙一点都没尝出来,可得找店家好好说说这事才行。”林飘故作惊讶。
白先生却拿他当白痴,并不理睬,只是摇了摇头。
林飘心想这臭老头什么意思啊,有点气质,读过点书就这样乱放屁吗?
旁边的侍从也看了他一眼,虽然并不凶恶,但眼神很明显的让他不好多嘴多舌,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一个蹭吃蹭喝的哥儿,不知道是哪家跑出来的,他若是知道在他面前的白先生是当朝首辅大人,还敢如此放浪无礼?只怕已经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了,大人是个随性的人,没亮出身份来,倒叫这些小辈无礼起来。
林飘一看一个眼神,实在是绷不住了,这么明显的逐客令,站起身走了。
小孩见状还问:“哥哥你不吃了吗?”
“我不吃了。”
“那都给我吃吧。”小孩伸手把他那份拉到面前来,神色很快活。
“给你给你都给你。”
MD,好一个比他还会蹭的小孩。
林飘快步下了楼,穿过食客密集厅堂去了后厨,后厨的院棚夏存放提前备好的菜,每个格子里放着专用的方铁盆,外面还要罩上一层细网纱,早上才宰好的鸡鸭鱼都会放在这些东西,等到需要用的时候直接拿出来,这边都是早上统一备菜,没了中午下午再添些,用来减少操作的时间。
最里面是厨房,里面比较闷热,是一排的大灶,最里面还有大灶配深锅,里面有天不亮就开始熬的鱼汤和鸡汤,一点微微的小火一直闷着。
另外的专门存菜备菜的屋子,这边会有学徒专门清洗和备菜,然后把固定份额备好的菜送到大厨那边去,是按流水线的标准来做的,现在正忙得不行,来来往往都是人,见着他来了头也不抬一下的,毕竟早就习惯了他突然出现,林飘也早就说过,忙的时候看见他不用管,顾着眼前的事就好,做吃的要是出点意外,割着自己烫着自己或者把手里的菜撒了都不好。
林飘径直走到秋叔和二婶子会在的房间里去,他们在一个小房间里,里面还有一个账房,靠墙堆放着加工好的香料粉,还有一些完整的香料,秋叔和二婶子在点货品单。
“现买虽然方便,但活鸡早上自己宰更新鲜,你提点着点杨老板,他这一批鸡可没有上一批好,上一批做白斩鸡食客都夸,这一批说是肉质糙了一点,其实也是一点点,也还是很嫩的,食客嘴巴都刁得很,就那么一点差距,点白斩鸡的都比之前少了不少了,看紧着点是什么个变化,提防他越来越不行,咱们就抓紧换,可不能耽误了这边。”
二婶子和秋叔一抬头,看见林飘来了,赶忙把嘴边的话都嘱咐完,然后迎上来:“飘儿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吃饭了没有?”
“我在府上吃过一点,不是卖甜品了吧,我来瞧瞧卖得怎么样,你们点货呢?”
“那可卖得太好了,你想的主意向来是好的,尤其是女子哥儿,还有些年纪小的,都喜欢这个样式,点活禽这些,这些小事也得多盯着,不敲打人就松懈。”
“哪里是小事,货不好了,只次一点也是糊弄。”
“就是。”
“大壮呢?”
“出去谈生意去了,说是要弄些稀奇玩意回来,这一阵子估计没有,等到了季节,弄些石榴,香橼这些东西来。”
“那倒挺好的。”林飘见她们忙着点货,也不能纯聊,帮着一起点了一会,然后休息下来,让后厨送了几个小菜进来,他们坐着聊了一会。
如今二婶子虽然已经是定远将军的老母亲,但还是闲不下来,坚持每日来上班,充实自己的生活,同时能和秋叔一起带薪唠嗑,交流想法,大家一派欢乐。
林飘和她俩吐槽外面那个白先生,年纪老老,说话叼叼,有意见都是可以明说的,他们又不是不接受,话也不说明白,上来就先搞了一个瞧不起的姿态搞不懂是在做什么。
二婶子和秋叔有些疑惑,也想了想她们是不是有什么没做到位的地方,让人觉得他们做生意的心眼不好心思不正了,但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来,最后得出结论。
“他放屁,咱们的奶油都是一批一批现搅的,活禽都是当天杀的,圆子的当天搓的,米饭是一早上蒸出来的,就没有过夜的东西,咱们做吃的清清白白的,他嘴巴有问题!”
“就是,他自己喝点药调理一下。”
林飘在这边停留了大半个时辰,想着出都出来了,干脆再去月明坊那边逛逛,于是便辞别秋叔和二婶子,前往月明坊。
带着食物抵达地点,见到娟儿和小月,交换物品,食物-1,手帕+1,巡逻一下场地,看一看货品,对布料和绣花的颜色发表一下建议,然后和娟儿小月交流交流。
娟儿和小月今天都没什么问题,月明坊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小月想和林飘一起早点回家,想着让伙计盯着点店里就好了,但娟儿因为大的绣花架子在这边,她绣了一半的作品也在这边人走不开,便让小月和林飘先回家,小月看了林飘一眼,虽然想回家,但还是忍住了,轻声道:“那小嫂子,你先回去吧,我再在店里待一会。”
娟儿胆子小,要是她俩都不在店里也没什么,有伙计看着就行了,但若是只娟儿在,她怕突然遇着什么恶客或者出什么事吓着娟儿,还是她在店里守着安心点。
林飘回到家里的时候都已经到了下午,但这一会也还不至于到晚饭的点,正好往沈鸿的书房里钻,同他说起在同喜楼的事。
“本来瞧他看着很不同寻常,想着搭两句话能听见什么新奇消息呢,结果就这,比一些瞧着五大三粗的男子还没礼貌,不过是在路上遇见说几句话而已,屠夫都能和我好好的说猪大肠。”
“飘儿,别买猪大肠回来了。”
林飘一哽:“就买了一次而已,你们说不喜欢就没买了,其实做出来还是比较好吃的对吧?”
家里人对下水不是很热衷,他当时和杀猪大佬聊了一会,听他说杀猪的秘诀,说着说着对方突然决定送他一笼猪大肠,林飘一脸懵逼的提回来,几个厨娘洗得很劳累,林飘都没好意思对家里说是在外面唠嗑白捞到的。
沈鸿沉默不语。
“好吧,不说猪大肠,继续说那个奇怪的官,是姓白的,是白大人什么亲戚吗?还是家中的关系?”
“白?”
“对,长得瘦瘦高高,样子还行,很儒雅,但是有点说不上来的那种,嗯……”林飘在想形容词。
沈鸿道:“无欲无求。”
“对,有点那种感觉,但一说话就不无欲无求了,刻薄得很。”
林飘今天已经很很多话花式骂那老头了,一句心思不正真是莫名其妙,林飘突然警觉。
“他说心思不正不会是在点我吧?以为我要勾引他这个老头子?”
沈鸿笑了笑:“应当不是,他应该是在说我吧。”
“嗯?”林飘呆了一下:“他谁啊?嫉妒咱们赚钱?”
“应当是白若先,当朝首辅大人。”
“嗯?!!!!”
林飘震惊了,之前在宫里后台看表演的时候,他隐约有看见一点,但那个时候白若先穿戴朝服,装扮得非常隆重,和他日常表现出来的感觉完全不是一回事,而且他一直以为白若先应该是那种很威严很强大的人,毕竟堂堂首辅,还是赘婿首辅,心理不强大,手段不高明怎么可能上得来,结果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形象。
林飘看向沈鸿:“可他不是欣赏你吗?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士农工商看不起商?”
“和做什么没关系,白大人是个注重规矩的人。”
“你很守规矩啊。”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林飘心想,这老头子还挺厉害的嘛,居然能看穿沈鸿的不安分的内在,一边做表面功夫一边排斥。
“那他没打压你吧?”
“我同他一起辅佐二皇子,他自然不会打压我。”不过提点总是不会少的,若他们阵营不同,白若先说不定反倒会对他客客气气的,没这么多挑剔,如今是想要替二皇子把他规训好,倒是下了一些功夫。
“哦……”林飘点了点头,白若先这种算是长辈的存在,又是同一个阵营里的,对他挑剔算不算是对他上心?
都说师父要骂徒弟才算好师父,按照这种传统逻辑来说,岂不是将他看待得很重的意思?
沈鸿见林飘面色好了起来,想来是心中觉得舒坦了一些,便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
沈鸿有些事带了回来,正在书房里看,陪林飘说了一会话,便要继续整理这些书稿和文件,他没有叫林飘离开的道理,便让林飘在书房里自己活动,有事有话都可以和他说。
沈鸿自然是一副不介意被林飘打扰的姿态,不管看什么都能抽出一分精力来陪林飘说话,但林飘见他看得专注,也不想打扰他让他分神,何况他认真做事的模样也特别有魅力,眼眸微垂,神色微肃,神光内凝一般,叫人眼睛落在他身上都移不开。
林飘在屋子里自己溜达了一会,又倒了茶水来喝,最终没什么事打发时间,便坐在沈鸿身边,捻了一缕他的头发抓在手中,数起发丝尖尖来。
沈鸿自己注意到了林飘的动作,将手中的东西和思绪都整理得告了一段落,转过头去看望,伸手抓住他抓着他发的手,指尖轻轻揉了揉。
“这么无聊?”
“不无聊。”
沈鸿笑了笑:“待会就吃饭了,饭后我们在庭院里走走,正好春暖花开,赏一赏庭院里的花。”
林飘点了点头,如今他们吃饭还是挺热闹的,他们有时候喜欢避开他俩,所以不太会主动到林飘或者沈鸿的院子里来,他俩要聚便直接去秋叔那边,他们知道他俩是想一起吃饭,也不必避开给他俩留说话的空间。
如今二狗虽然搬出去的,但饭还是常常来蹭的,他那边都没开火,要么是和朋友同僚在外面吃,要么是跑过来吃这边的,二柱长期和向家混在一起,只偶尔过来一趟,但如果二婶子过来,他便也可以借口要跟着他的好娘亲一起过来。
他们吃过晚饭,便在庭院里散步,小月和娟儿说去月明坊再看看,找着借口出去散步了,二狗和大壮说出去玩玩,也跑了,二婶子和秋叔在院子里唠嗑,交换上京适婚女子哥儿的信息,上到官宦人家,将军之女,下到商户百姓,出挑的人才,二婶子平日但凡有一天没去点货,基本都是点人去了。
大壮虽然比二柱年纪小一些,但年龄也到适婚线了,也开始操心起这个问题来,想要先仔细相看相看,两人因为有同样的事需要操心,如今特别有共同话题。
林飘和沈鸿走在外面,庭院中偶尔有一两个侍女哥儿来回穿梭,只微微行礼,对他俩仿佛视若不见一般只忙活着自己手上的事。
这边庭院比较靠近他们的院子,平时有侍从把手,侍女也是信得过的人,或者是混血中挑选出的人。
林飘把整个院子分为三个部分,一个是他们自己的院子,就是核心区域,能出入的只有自己人,院子里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不可能让外界知道的,第二个过度区域便是以院子为中心的一圈活动区域,都是他们信得过的人,或者是嘴很牢,专心做活根本不在意外界的那部分在活动,最外面的人也不能轻易靠近这个区域,传递消息也必须是一层层的传进来,不能直接抵达。
最外面便是靠近府门的那一圈,由府上普通的仆从,无论是做杂活还是粗活的,侍弄花草的,都是最外圈的人物。
这种构建方式给了林飘很大的安全感,他们的秘密就像一个鸡蛋黄一样,一层层被包在里面,隐秘的发酵着。
当然,自从那些混血开始出来做活之后,林飘观察他们心思非常的平静,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便把他们的待遇直线提升了,之前虽然也定期送温暖,但现在更是希望他们既然走出了那个小院子,他们的心也能慢慢开阔一点,被抚慰一点。
“沈鸿你看,垂丝海棠开得真好,可惜花期已经要过了,花没有以前繁密,但瞧着还是很好的。”
两人走上前观赏了一会,林飘蠢蠢欲动想掐一簇下来,沈鸿便在旁边道:“有花堪折直须折。”
林飘伸手掐了一簇下来,垂丝海棠就像繁密的花簪一样,一簇一簇的,细细的花茎非常柔软,把手伸高比在沈鸿鬓边,看着垂丝海棠映着他如玉般脸:“真好看。”
“你戴更好看。”
“那我们一人一半,感情不散。”
沈鸿浅笑:“好。”简直幼稚得像几岁稚童一般,却叫人心里没有来的这么高兴。
林飘把一阵簇的垂丝海棠分成两半从中间扯开,将一半别到了沈鸿的耳边,沈鸿取过他手上的话,在他耳侧的发上仔细别上,不是简单的给他夹耳朵上,如同一支簪子一般,仔仔细细的给他簪在发上。
垂丝海棠花色鲜艳娇嫩,别在林飘发上,正面只能看见几朵花压在发上的边缘,侧看才能见全貌,这么一点颜色装饰在林飘头上,却明艳无比,仿佛天光都亮了几分,清粼粼的落在他脸上。
他从不要求林飘如何装扮,是随意的披散着发素面朝天,还是装点上饰品和涂上淡淡口脂,在他眼中林飘都是如此吸引他的眼眸,但也不得不承认,林飘稍微装饰,那一点点艳色就能将他的容色衬出来,叫人挪不开眼睛。
林飘当然注意到了沈鸿在看着自己,想他成日在外面应酬,见过的美人估计数都数不过来了,但对着他还是一副这么没见识的模样,便对他眉飞色舞的挑了挑眉毛:“这就看呆了?”
“你向来一直。”沈鸿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寻找措辞:“如此动人。”
林飘心想情商还挺高,在这种话题上都不会栽,但心里也蛮高兴,他如今喜欢沈鸿,对沈鸿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十分在意,看见沈鸿对自己有些过度的迷恋,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样在他眼中好像都能是完美的,心中的感受是饱满又微微膨胀的,被爱情的暖气给充满了。
两人逛了逛,天色暗下去便回了书房,一起聊了好一会闲话才分开各自回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春末,这个春天将要结束,夏天就要来临,在这个末位,二皇子终于把向家私底下招兵的事捅了上去,耽误了这么一段时间一个是为了铺垫格局,另一个是沈鸿为了保护二柱,找了个比较合适的渠道去切入调查这件事,自然不能让别人察觉这个消息是二柱露出来的,二皇子本就一直在盯着他们,只因为是二皇子的耳目耕耘出的结果。
皇帝本就沉迷在吃仙药修房.中术里面,整日过得像神仙一样,已经完全沉迷进了这些像无底洞一般的快感中,他过得十分的虚幻,虽然还在人间,但感觉自己仿佛已经登仙了一般,一边是人间帝王的权利,一边是飘飘欲仙的快.感,人间最极致的东西,他终于在此刻都拥有了,仿佛他是神一般,紧握着一切的命脉,拥有无限的力量。
这才是他该过的日子,这才是他该享受的东西,他压抑太久了,紧绷太久了,他一直想当一个好皇帝,好皇帝三个字像一道诅咒一样贴在他头上,他不能出错,他要证明自己可以,他以此鞭策勉励自己的前半生,不断的制衡斡旋,整个朝堂,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手中任他操控,但心中的空洞却始终黑漆漆的,不断的追逐着他,不断试图吞噬他。
极乐中,他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心里只升起两个名字,喃喃道。
“兄长……嫂嫂……”
他瘫倒在龙床上,迷迷蒙蒙中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大哥会背着他从猎场回来,嫂嫂会给他一盅温热的汤,是厨房早就准备好的,他再小一点的时候,嫂嫂还会一勺勺的喂到他嘴边。
可是人总要长大,一长大便全部都变了。
他一生最怀念,最温暖的时候。
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一旁的人已经抱着衣服匆匆离去了,他唤来太监,嗓子是纵欲过后的疲乏:“景阳呢?叫景阳来,我想见见景阳了。”
“陛下,这时候叫景阳公主来,公主也只会生气,到时候叫骂起来,打砸一通,扰了夜里休息,不若明天传景阳公主吧。”公公跟在皇帝多年了,这话别人不敢一个字,他却是能劝一劝。
“叫她来。”
叫她来骂骂他也好,他心里不踏实,如今景阳就像他心里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但他总觉得,只有这根稻草还是连着岸的。
老四不老实,向家招兵买马不信他心里没数,招兵买马也只会是为了他。
老二老实,但终究是皇子,他屁股
他心里有数,今日在人前大发雷霆了一通,向家是一定要收拾的,不然事情就真的要乱了。
但怎么收拾,如何收拾,如何压得住场面,才是最重要的。
他等了半夜,中途靠在龙床旁边睡过去一趟,一直到一声喝骂传来,他一个激灵,知道是景阳来了。
他一睁眼,一件衣服劈头盖脸扔到他脸上,公公赶紧上前来帮他整理好,他穿着里衣里裤,外面松散的罩了一件白色里袍,景阳把他外衣扔了过来。
“穿整齐着!”
皇帝在公公的服侍下将外袍罩上了,随意系上腰带。
皇帝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疲懒的模样,打起精神坐上一旁的榻,拍了拍衣袍:“好景阳,许久不见了,如今在做些什么。”
“你又在做什么?生怕自己不早死吗?”
“宫中新进了一批明珠,你小时候喜欢拿那个玩串珠子,我都给你留着呢。”
“我用不着,你只管拿去赏你那些天宫仙女儿!叫她们再卖点力,往后也不必见了,死了清净。”
“你吃宵夜吗?倒是饿了,一起吃点宵夜。”
公公在一旁听着,眼观鼻鼻观心,他早就听习惯了,反正皇上和景阳公主只要一凑在一起就是这样,一个说话一个骂,各说各的,各骂各的,景阳公主年轻身体好,倒也不会嫌累,半宿也骂得。
上了宵夜皇上倒是认真吃上了,毕竟是真饿了,景阳公主只负责坐着冷嘲热讽给皇上下饭,并不吃什么。
骂着骂着骂到了向家那边去了,景阳公主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处置向家,你还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皇上动作拿着勺子的停顿,抬眼看向景阳:“老二让你来问的?”
“我想问的。”
“哦,总是要处置的。”
“你便这样吧,到时候向家也恼了,四弟恼了,二哥也恼了,你哪边都捞不着。”
“他们敢!”
皇帝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话来,但想一想也并不奇怪,她说得没错,他一直犹疑老四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老二如今还算眼里有他,再犹豫下去万一生出别的想法,也不是没可能。
但他还是想拖着,他想做出最好的选择,他想为这江山选一个最好的皇帝,他不认为别人能比他好,何况如今他在修习长生之术,他未必不能再继续执掌这天下几十年,以后他还会有很多孩子,在他老时再立太子传位也不是不行。
若当真不服,要来抢,便试试看能不能从他手中抢走吧。
景阳扫了他一眼:“二哥多好,二哥温润,不是狼子野心的人,就算你立了他当太子又怎么样,难道他就要急着当皇帝吗,四弟才是这种人。”
皇帝了然,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但他不放心,他心里不放心,即使老二做得再好,他心都是悬着的,一种惶恐的危险在心底莫名颤抖着。
他不信任任何人。
但老四现在招兵买马,已经到了不压制可能就会失控的阶段了,他知道这条路走到现在,必须要做出一个抉择了,即使没有景阳说,也只能如此。
景阳走出寝殿,张狂傲慢的轻浮在脸上淡去,缓步走下台阶,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下弦月,这轮月亮已经走到了末尾。
第二日,皇帝大怒,数罪并罚,再次问罪向家,之前强抢民女折腾老百姓的事也一起拿上来说事,给了向家上下一个大逼窦,向家推了个目前来说最不重要的儿子出来顶罪,当场给整流放了。
向家伤筋动骨,而且事情是越挖越深的,显然并不打算流放一个就此打住,扯着藤蔓带出瓜,在较着劲,显然,皇帝打算给向家一顿教训,知道什么叫天家威严。
而比罚他们更难受的是,二皇子被立为太子了,这估计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二皇子扮演着亲爹舔狗爹宝儿这个角色,成功的做到了应有尽有。
沈鸿水涨船高,完全在鸡犬升天的范围里,成功的当上了左庶子。
林飘虽然知道沈鸿升官了,但一听这个名字有些疑惑:“这是做什么的,名字听着不太威风。”
沈鸿道:“伺候太子的。”
“嗯???”林飘疑惑.jpg
“逗你的,名义上的伺候太子的,劝诫太子日常行为,是东宫中的侍从官,实际就是一个名号,过往曾跟着陛下的左右庶子,有的负责管理翰林院,有的负责管理考试院,不一而定。”
“哦哦……”原来是一个太子党的身份证,能被选作这个的,基本都是被认定为太子党的核心人员了吧?
“这是个好升的位置吗?”林飘好奇的问,他对这些官员体系是真的不太明白,太庞杂了,里面又充满各种可活动的空间,但他知道一点,就是有些位置本来就是升官席,有些是冷板凳,之前沈鸿被丢去当水利郎,就是典型的冷板凳,虽然是兼职水利郎,没剥夺他翰林院的身份,但依然是个冷板凳。
“这个位置还不错,陪太子读书。”
林飘挑了挑眉,陪太子读书,那太子一当皇帝,岂不是就要跟着当重臣了?
“你可辛苦了。”林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不辛苦,只是我年纪尚轻,资历不够服众。”
“可你就是到这个位置上来了啊,你就是这么厉害的人,他们不服憋着。”
沈鸿听他如此说,轻笑出声:“是,不服憋着。”
他虽年轻,但在二皇子手底下走一遭,再过两三年便没人再能说他的资历了,有能力,有资历,年轻便不能作为一个阻碍他的话语了。
林飘在心里摇摇头,心想这个时代的人怎么会不短命,结婚结得早,升职升得慢,十几岁就要养家,职位两三年才看得见一点变动的希望,熬得皮都皱了才能得到认可,觉得此子终于成熟稳重了,换谁心态不崩。
“幸好你机灵,不然这般苦熬,人都要给熬老了。”林飘怜惜起沈鸿来。
沈鸿听他这般说话,便想,林飘爱他好看,想要他容貌常盛,便笑道:“不会老。”
两人想不到一路,却很谈得到一路,你侬我侬的冒粉红泡泡。
向家的事在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推进着,皇帝开了一个头,二皇子,不,现在是太子了,太子自然会用尽一切办法拔出向家的势力。
太子忍到现在,突然发作,是抱着一鼓作气把向家打残的心在操纵局势。
林飘心想太子赢定了,天时地利人和,还把时机稳稳抓在了手里,自然没有心软退让的道理。
结果向家还真命大,这种天罗地网也硬给他们逃过一劫。
边境又有战事了,而且没有任何铺垫和宣战,直接集结大军偷袭,一路打进边境,两天传了两道消息了,第一天说边境防线破了,第二天便说他们挥师南下,已经攻破了一座州府,在当地盘踞驻扎,蓄势待发。
这个消息无异于五雷轰顶,不让敌人过边境线是底线,因为一旦过了那个线,就进入家国破碎的概念了。
陛下震怒,朝堂哗然,百姓惊慌,惊慌之后便是反扑的愤怒和憎恨,恨不得马上将那些外邦铁蹄驱赶出大宁国土,将他们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念头一起,战意便格外浓烈。
向家有了发挥的地方,也没办法再揪着不放,向家乘此机会辩解,他们招兵买马本就是为了防备今日,之前虽然胜了,但他们知道外邦窥视大宁的心依然不死,正是明白他们的狼子野心,才会私底下如此行事。
向家这样说皇帝还能怎么办?给他们放出去打仗去了,顺便训斥了他们一通,叫他们一定要戴罪立功,如此才可赦免。
其实就是给他们吊胡萝卜,但这块胡萝卜是真实的,只要这一仗打得够好,便过往不究。
皇帝毕竟也怕向家发疯,打不死还想捡起来用,自然要给他们点好盼头。
就这样,向家又活了。
戚家为主力军,向家部分听从调动,向大将军还保留部分自主权利,带着二柱这个杀才,奔赴战场去了。
去年战事结束,林飘以为一切都平稳了,只剩下内部斗争了,但这么快战事又起,林飘这才感觉到,大宁没这么稳固,这是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一切繁华,锦绣堆地,都是脆弱的。
“飘儿心中不安?”沈鸿轻声问。
林飘把自己的想法和情绪说给他听。
“飘儿,会没事的,虎臣能赢,我也能赢。”
林飘微怔,点了点头,这个时代不是他的家,乱或不乱都是命数,他们活在这小小的船只上,过去是他先将船划了起来,每个人都在奋力的向前,才走到了今天,往后只要沈鸿能赢,虎臣能赢,他们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情,不断的经营下去,这艘船就能一直安然的驶向前方。
“同舟共济。”
沈鸿点头:“是,我们自然同舟共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