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月,林飘冷得受不了,早早就叫他们把地龙烧了起来。
二婶子虽然对此没什么意见,但还是忍不住觉得烧地龙对身体有些不好。
“飘儿,你就没觉得烧地龙有些发躁吗?以前冬天样样都好好的,烧了地龙整日的烤着,手脚也烤软了,人也没力气了,脸上手脚上也起了壳,瞧着叫人心慌。”
林飘对于二婶子的不懂享受表示大力谴责。
“皮肤干了多擦香膏啊!咱们挣钱就不是用来花用来享受的吗!咱们进一批香膏来,一个擦手,一个擦脚,再弄一个擦身子,再拿一个擦脸,保准不起壳!”
二婶子唯唯诺诺,只能点头,毕竟她也知道自己的毛病,虽然现在过上好日子了,但还是放不开手脚花销,一盒擦手的膏脂她都用了快两年了,只每到了冬天擦上一些,每次一说到这些,飘儿都对她恨铁不成钢,一副恨不得拉着她去银庄瞧瞧他们到底挣了多少钱的样子。
林飘想了想:“虽然烧地龙躁,难免有些不舒服的地方,但是热乎起来总比冷着好,实在干得紧就煮些滋润的汤水多喝着,总比冷得伸不开手脚好。”
二婶子点点头,于是两人又探讨起了有那些比较滋补的汤水合适冬日炖来喝。
林飘这边准备着过冬,将自己的过冬小窝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地龙暖暖的烧了起来,换上了膨松柔软的厚棉被,把原本丝绸的被套全都换成了软羊毛的,自家纺的细线,里面掺上一些丝绸,又暖又滑,纺出这么大一床,往床上一铺,也不怕钻冷被窝了,触手升温,躺在里面的时候一片绵软暖和。
林飘给家里每个人都准备上了一套,还在月明楼中也限量推出,当做冬季新品来做,限量非常好,每次开始预购都供不应求。
离床比较远的地方放了一个烤火炉子,上面罩着镂花的铁网,一个是防止人不小心烫伤,另一个可以将东西放在上面,每次林飘起床前就会让夏荷把要穿的衣服拿到炉子上先烤一烤,去一去湿气,这样穿在身上干燥又暖和,特别的熨帖。
然后便是冬日的熏香,每天早晚点上两炉,整个屋子里都是那种温暖又淡雅的香气,不会让冬日的万物凋零让一切显得干扁起来。
林飘把自己的生活用品和床上用品全部准备好,像一只准备过冬的仓鼠一样整理好了自己的窝,然后每日都躺在这个窝里睡大觉,等着冬日快点过去,春暖花开的日子好出去踏春游玩。
然而天不遂人愿,林飘冬日没躺上多久,就有人找了上门来。
温解青牵线搭桥,带了个贵人过来。
林飘只好收拾收拾院子,在小厅中准备好茶水点心果子,接待了他一番。
温解青作为中间人,先介绍了一番,这个哥儿叫何若,十分敬仰他,所以想要同他认识结交一番。
稍微聊了几句林飘才明白,原来是来致歉的,都称不上道歉,只是致歉而已,因他的哥哥,便是那位在人行道骑马被二柱拉下马的安侯公子,而他便是安侯的小儿子。
“哥哥有时做事便是如此的无礼,我常常劝告他,但他也从不听我的,我前几日才在别人的口中得知此事,才知道他居然还做了如此无礼之事,实在叫人羞愧,我本就十分仰慕你,月明坊在上京可谓是前所未有,此次听闻这件事,便想着上门来告罪一番。”
告啥罪啊?
林飘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回答就是,我也没有记挂在心上,我自然不会计较,我原谅了你,但问题是,打人的不在现场,被打的也不在现场,这天聊得是不是有点太空了?
林飘点了点头:“何公子何必如此,既不是你打的人,哪有怪罪你的道理。”
何若松了一口气,又听林飘道。
“被打的也不是我,又哪有由我来原谅的事情。”
何若抬眼看向前方,见林飘说完这个话低头喝了一口茶,也叫人看不出喜怒,有些事不关己的悠闲,但又仿佛点了他一下。
他便笑一笑:“总是我心中不安,想要说道说道。”
林飘笑了笑,大家便默契的把话题换成了别的。
林飘现在对这些上京贵人的提防心比较重,之前黄家的事让他意识到这些贵女人均八百个心眼子,但凡有一个缺心眼出现,就代表会有一个身兼一千六百个心眼子的神人混在其中。
林飘一直在观察着何若,想要知道何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观察了好几天都没发现自己问题,他仿佛就是真的想要来交个朋友,而且见了面之后,对林飘一见如故了。
每次林飘一说什么话,他就咯咯直笑,然后夸林飘风趣幽默。
林飘:???
他就随便说了几句话而已啊?
闲着无事就过来蹭饭,说他们府上的饭菜好吃,有时还自带着饭菜过来。
“这是我们府上煲的汤,是我最喜欢的乌鸡汤,里面加了许多食材,炖出来鲜香清甜,既有肉香也有食材的香气。”
林飘点点头,尝了尝他带来的乌鸡汤,很快就被这个口味折服,在发现何若的饮食品味很不错之后,林飘和何若由普通朋友很快进阶成了饭友,常常约在一起吃饭,何若因是安侯府的哥儿,并不如小姐得宠,也不好总带朋友回去惹得家里人问起,便借口出来寻温解青等人玩,跑到他这里来吃饭相聚。
正是冬日,何若又提出了踏雪寻梅,说要约个地方一起赏雪看梅花,最好再带上些现成的吃食,能够吃着东西赏雪看梅花。
林飘虽然怕冷,但也在暖房里待这么久了,想着出去玩一趟也是应该的,不然这个冬天只顾着躲在家里睡大觉,日子都白过了,便答应了下来。
“飘儿,你可将你家中人都邀来,踏雪寻梅,正好热闹。”
“我家中好几个男子,你要是来赴约,岂不是有损你的名声?”
“无事,你家中人多,岂有为了避忌我就不团圆的道理,你们自团聚你们的,我们约在同一个地方见面,到时候只说是恰好撞见了,我只和你凑一起就是了,多些旁的人在周围咱们也安全,有人顾着咱们。”
林飘一听也算有道理,既然何若开了这个口,他正好去问问二狗他们有没有空,再带上娟儿和小月,大家一起出去玩一玩也算一个消遣。
林飘派人去问了问二狗和大壮,又问了二婶子和秋叔,问了问她们有没有特别的安排,想不想出去玩,全都问了一遍之后,只有大壮说自己可能有事不能参与。
林飘派出去的秋雨最终问到了沈鸿这边。
其实林飘没说要来问,因为沈鸿平日忙,林飘心里一估计就知道他没空,但秋雨觉得她们在问。
“沈大人,夫人邀人踏雪寻梅,想问大人去不去。”
沈鸿正坐在书房提笔,抬眼看向秋雨:“哪一日?”
“后日。”
“后日……”沈鸿斟酌了片刻:“何时?”
“午饭后。”
“我大约是没时间,但若是在外面的时间长,中途我应当能赶过去。”
秋雨有些吃惊的看了沈鸿一眼。
她只是来例行公事的而已……
这……这叫她怎么回去和夫人回禀。
“怎么了?”沈鸿看她神色不对。
“沈大人……无事,那我去回禀夫人了。”
沈鸿想了想,大约是吃惊于他没时间还非要赶过去,昨日他和林飘说过他后日有事要忙碌,他却还是叫人过来请他一同出游。
林飘这是……不满他过于公事繁忙了?
沈鸿心中微微有一丝吃惊,毕竟自从把事情和林飘说开之后,林飘待他的态度也十分抗拒和回避,即使后来他逼得林飘不得不来陪他‘同甘共苦’,林飘对他的态度依然比较平淡,从不会像别的女子哥儿那般对自己心上喜欢的人撒娇卖痴,嗔怪恼怒。
他仿佛待他还像个小孩一样,对他最大的欣赏便是听话。
沈鸿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不会再步步紧逼,想着滴水石穿,就这样不温不火的慢慢相处着就好了。
今日林飘突然遣人来邀他,做出了这样有些无理的小要求。
待秋雨走了,沈鸿放下笔,看着面前的长信,目光落在那笔墨的一撇一捺上,柔柔瞧了许久,忍不住笑了一声。
林飘心里是有他的。
秋雨这边回到了小院子里,也不好隐瞒,便把这件事同林飘前后缘由说了一通:“我并非有意违抗夫人的意思,只是心里想着都问过了,只大人那边没问,总是要走个过场的,总不好问也不问,便自作主张的去问了,大人说若是时间长,他后面会赶过来。”
林飘听她这样说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本来身边的大丫鬟就是做这些事的,他下达指令的时候不需要事无巨细的说清楚,但是细节和人情上她们得自己做斟酌,这想法本来就没错,何况林飘当时也只是说了一句沈鸿应该没空,并没有和她仔细的说沈鸿后天有事要忙。
“没事,本来就不是多大点事,想必他也闷得慌了,想出去走走。”
“夫人,然后便是大壮,他说他手中还有一些事,估计不能出去玩,其余人都会一起同行。”
林飘点了点头。
他们将人数就这样先定下了,便开始准备东西,暖手炉这些东西是肯定要的,香片之类的东西由秋雨夏荷他们备着,到时候好投进暖手炉中,免得一股炭躁味,随着热气能蒸腾出丝丝缕缕的香气。
然后便是吃食,既然是赏梅,自然要准备些清淡雅致的食物,林飘知道他们爱吃奶油蛋糕,冬日天气冷,也是适合奶油保存的时候,怕沾得到处都是便叫小厨房用小圆罐做了些盒子蛋糕,一罐一罐的装着,再弄了一些茶香味的点心。
他们赏梅的地方是西郊梅林,现在正是热门景点,林飘怕人太多,提前问了问二狗,如今二狗已经混成了一个上京万事通,头头是道的告诉他。
“虽然外围的人很多,但是要往深处多走上一大段人便少了,大多数人只是为了赏梅和折梅,天气如此冷,看得差不多了便要快些回去,并不图一个清净,所以梅林深处还是很清净的,到时候咱们去深处,又清净,风景又好,只是要备上鞋袜和带些炭,免得湿了鞋袜,手炉没了热度。”
他们准备好东西,大壮又临时变卦,见他们每个人都要去,又准备得热闹,欢欢喜喜的,便有些坐不住了,打算挑灯熬夜做账,第二天也要和他们一起出去逛一逛。
他们一家人,加上温解青和温朔一家人,还有温家的几个嫂嫂,并上何若,算得上是乌泱泱一大群人了。
他们乘着马车,让马车行到梅林深处,见周围没什么人了,只远处有几个人结伴在行走赏花,便下了马车。
林飘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披风边缘还衮着一圈兔毛,今年月明坊冬日的采购中有不少狐毛,但林飘觉得狐毛的颜色不好看,要么颜色不匀,若是颜色匀的未免太贵,白得纯净无杂质的狐皮只能在领子上用一用,把整个边缘都衮上一圈却是不够。
兔兔才是真爱,便宜实惠毛色纯真还柔软。
走下马车,厚厚的软底靴嘎吱一声细响踩进雪里,鞋底纳得很厚,鞋面厚实,里面还穿了厚厚的羊毛袜,虽然踩进了雪里也没有感受到寒意侵袭上来。
这一块地因为没什么人走过,只浅浅的有两行脚印,看着像是昨天有人经过过,今天已经被雪覆盖得差不多了。
他林飘伸脚,听着嘎吱嘎吱的雪声,感受着软绵绵,厚实的雪在脚下塌陷,像一下下踩在厚厚的棉花上一样。
娟儿和小月也在后面下了车,二婶子和秋叔一同走下来,瞧见外面开了这么多梅花,都是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因为约着差不多的时间,林飘他们到了没多久,温家的马车也到了,温解青从马车上下来,见着他们便问候,然后和林飘凑一起说了好一会话。
然后便是何若,他赶到了梅林,上前凑到林飘和温解青身边:“我嫡母问我出来做什么,我说约了解青哥哥,幸好,不然便不许我出来了。”
“你嫡母倒是管教颇严。”温解青道。
林飘也笑着点了点头,总不好说,不是亲娘就是不行,怎么这么凶这么管的宽?
何若自然也顺着这话话头说,无伤大雅的抱怨了两句,又夸了两句嫡母的好,便把这个话题转移开了。
有了外人在,他们自然分开了拨,男的和男的呆一起往一边走,女人和哥儿呆一起做一拨,年长一起的另外做一拨,二婶子和秋叔便和温家几个嫂嫂凑在了一起聊八卦。
他们一边向前行走,一边赏梅花,何若向男子那边看了几眼,笑道:“沈大人没来,看来当真是公务繁忙了。”
“不清楚他,说有空会过来,看他赶不赶得及过来吧。”
何若微微点头。
他们在梅林中主要是散步加聊天,顺带折点枝条,这边没有不许折花的警告,梅林也没有主人看管着,属于是大自然的馈赠,路过的人都可以折一枝。
林飘挑选了一枝好看的,小心的折了下来,拿在手中仔细的观赏,梅花的香气清幽淡雅,飘在风雪中,在天地一片雪白寂静的时候嗅到这个味道格外的有动人,尤其是这么一大片梅林,香气淡淡的包裹着他们,随着寒风是不是带来一缕到鼻尖。
秋雨和夏荷在身后挑选好看的梅花枝条,折好之后先放到了马车上,打算带回去用来在院子里插瓶。
稍微走了一会,还是离不开吃的,他们便将提前准备的点心拿了出来,因为是赏梅,大部分能做花型的点心都做成了梅花的样子,他们彼此交换着吃,最受欢迎的是盒子蛋糕。
沈鸿那边忙完了便让林峰驾车前往梅林,他在车架中看书,林峰在外面道:“大人,夫人他们就在前面。”
沈鸿放下书页,将车窗推开了一道缝隙,让外面的声音顺着风飘了进来。
远远就能听见一片欢声笑语,能看见几辆马车停在远处,他们在一个小亭子中坐着休息。
林飘就坐在他们中间,手里正在吃着什么。
“便停在这里吧。”车辙近了有污雪景。
沈鸿走下马车,向亭子走过去。
稍微走进一些才看出来,林飘手中拿着一个盒子,另一手拿着一个木勺子,正小勺小勺舀着里面的蛋糕吃。
他腿上还放了一枝梅花,横在膝上,半绽放着。
他走近,先对林飘行了一个礼:“嫂嫂。”
林飘轻声嗯了一下,他抬眼看过去,见林飘也没看向自己,他也只略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和在场的人都问候过了之后,便去了温朔和二狗大壮那边,与他们坐在一起说话。
众人见他突然到来都有些意外,热情的招待起他来,又是推出自家带来的糕点盒叫他快尝尝,又是让他先喝一盏热茶。
他们将手炉里的炭都取了去处,加上带来的炭烧了一炉子旺旺的炭火,待到炭火旺了,又再将多的夹回暖手炉中抱着,中间等炭火旺起来的时间,温解青身边的丫鬟便去马车上取了茶具,林飘让秋雨和夏荷去收集了一下梅花枝头上的干净雪水,他们要煮雪烹茶。
“你来得正好,正是好时候,让你赶上这一盏茶了,晚了可就没有了。”
温解青将茶递到丫鬟手上,由丫鬟送过去,中间何若也将邀请他尝一尝自己带来的梅花点心,试试配茶可清爽。
“这茶点是我亲手做的,做得并不好,只随便吃吃,还请不要嫌弃。”
沈鸿淡淡点了点头,只将小碟接了过来放在面前,并没有忙着吃。
他们男女各坐一边,中间像是有条楚河汉界一样,只有丫鬟偶尔从中间行走,送些东西过去。
沈鸿品了一口茶:“煮雪烹茶果然雅致。”
大家一人尝了一小杯,也都蛮满口夸奖,林飘对这些风雅之物的鉴赏能力比较低,觉得雪水被煮开之后就算有香味估计也蒸发了,但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附近飘来的花香,饮进去的时候的确有几分意外的甘甜,一缕梅花香萦绕穿透,感觉非常美妙。
沈鸿时不时向林飘的方向淡淡看一眼,并不刻意,只目光带过,见他在人群中十分如鱼得水,心里也有一丝愉悦,他们参与不了那边的话题,最多也只跟着笑笑。
沈鸿今日难得和众人团聚坐在一起,将茶也喝了,话也说了,便想起一事看向二狗:“灵岳,你之前问我州府房契的事,可是有何事,若是你要住,我改日找出来给你。”
二狗摸了摸鼻尖,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那是为自己问的吗,他那是为小嫂子问的啊,那时候小嫂子都想要跑路了,他特意为小嫂子先铺垫了一下,免得后面拿不到房契不好走。
现在他哪里敢说是小嫂子要,他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成日和他们住在一起,慢慢也瞧得出来沈鸿和小嫂子之间有些不对劲了,但瞧着有些不对劲,又没有特别不对劲,他拿不准这个是,心中也尴尬,便笑了笑:“没事了。”
“你可是前段时间想要回州府,是遇到什么事了?”
一旁的温朔和大壮听见这个话也看了过来,温朔道:“你若有事便说一声,都是自家兄弟,若是在上京我不看顾你,也没谁能看顾你了。”
大壮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目光也变得关切起来,如今他在上京管着同喜楼两项业务,一项是查账,一项是送外卖,可遣小厮来叫,也可以提前预约,有送到店的,送到娱乐场所的,送到府上的,都已经要给他送出花来了,他如今有了些小财力,若是二狗需要银钱上的帮助,他还是给的出来一些的。
二狗被他们看得头皮发麻,余光扫了一眼小嫂子那边,想让小嫂子来救救自己,瞧见他们只顾着吃喝说笑,都没注意到他们这边发生了什么,心里就一阵绝望。
“无事无事,当真没什么事。”
沈鸿看着他,先前他忙着黄家的事情,二狗来问房契的事他让荣必去打听了一下可是二狗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后来发现无事发生便没有再管,只想着不是要紧事等有空了再谈。
如今见二狗话语连连推脱,又说自己没事,他瞧着二狗并不说话,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只淡淡看着他。
二狗被他这样一看,毕竟是从小处到大的性子,二狗哪有不心里发虚的,只能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当真没什么事,我就是替小嫂子问问……”
温朔和大壮一听是这样,倒也不追问了,小嫂子这个人本来就容易想一出是一出,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大约就是想问问房契在哪里,稍微收拾整理一下资产。
沈鸿听他如此说,有一瞬错愕。
“原来如此。”
便没有再接着问了。
他垂眸,将那一盏茶饮尽,薄唇抿直,原本温润如玉的一个人,瞧着有些冷意在身上。
林飘过了好一会才注意到他这副冷脸,看向他:“可是过来没吃饭,你先吃些点心垫着,待会回去早些吃晚饭。”
沈鸿看向他,两人目光交汇,林飘觉得有些奇怪,两人眼神只交错了一瞬,随即各做各的去了。
何若倒是稍微和沈鸿说了几句话,问他点心的味道好不好,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需要改进。
沈鸿只尝了一口,说味道很好,没有什么要改的地方,便把这个话题结束了。
二狗在沈鸿旁边坐着,心里已经已经感到了一片荒芜,他把这件事让沈鸿知道了就算了,并且因为这件事他发现,沈鸿和小嫂子的关系真的不简单。
不然沈鸿怎么会因为小嫂子仅仅只是想要离开,就明显生气了。
沈鸿喝着茶,心里有一丝不堪和痛苦,像心脏忽然有了一道裂缝,他视而不见的东西都开始往里面钻,让他明白在这件事上他有多无力。
林飘心里有他。
但不多。
林飘他们在梅林待了快两个时辰,虽然捂着手炉烤着火,身下还垫着特意带出来的软垫,最后还是受不了这份冷了,收拾收拾东西散了场,回到马车上换了干燥的鞋袜,让手脚回温。
他们回到家中,林飘钻进自己的院子里,把披风和外衣一解躺在床上,这里简直暖和得像春天。
因为吃了许多点心,他们下午也吃不下多少饭,便简单的准备了一下清淡的饭菜吃了一顿,沈鸿大约是真的有事要忙,在梅林和他们聚了之后便又出去了,到了晚上才回来。
晚上做绒花的丫鬟都回了她们休息的院子中,娟儿和小月也回房休息了,林飘缩在床上许久,听见外面传来簌簌的声响,推开门一看,夜里又下雪了。
天空是黑暗的,雪也是黑暗的,只落入庭院到了檐前,被灯笼的光线映出橙红色,淡黄色,待到快落在地上,色彩渐渐变淡,才恢复了那雪白的模样,不是碎雪,是雪絮,像朵朵杨花一样,如果下一整晚,第二天院子里能铺起很绵软的一层积雪。
林飘看了一会,怕屋子里的暖气漏出去了,便将门合起了半扇,只从门缝中往外看。
正看着雪,外面传来敲门声,声之后夏荷匆匆走下阶梯,上前去将门打开,便见是沈鸿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一个随从,随从站在外侧门廊下,并没有跟进来。
沈鸿合伞走进院子,即使他打了伞,只从院子里走到林飘这边的廊下,雪絮也落在他发上零零星星的有许多。
夏荷见是他,也不好上前,只看向林飘,听他吩咐有没有什么需要做的,林飘道:“去准备一壶热茶上来,然后便回屋休息吧。”
夏荷按他所说的做好,将茶送到了院子的小厅中,林飘走进小厅,茶已经斟好了,林飘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身上的雪絮。
“今天天色不好,你回来就直接回院子休息,没必要专门过来报个平安。”林飘将手抬高,想拂他头上的雪花。
沈鸿垂眼望着他,却并没有低头,只是望着他。
“我想来见你。”
归家最大的意义,便是能看见他一眼,这一眼自然是不能省的。
“知道了知道了。”林飘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混着冬日凌冽的寒气,倒也并不难闻。
“你今日是喝了多少。”
“几杯。”
沈鸿抬手,指腹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睡多久了。”
林飘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回事,抬手摸了一下脸颊,摸到了他的手,也摸到了自己脸上的睡痕,便知道他是在抚他脸上的睡痕。
“没睡,只是躺着。”
林飘看着他:“你倒是低一下头啊,待会雪化在你头上上了,你晚上可不见得睡得好。”
“这些事让旁人做就好,飘儿不用把我当小孩照顾。”
“怎么?这就不用我管了。”
“那你是林飘,还是嫂嫂。”
林飘一梗,不知道话题怎么扯到这边来了,这可不是个好话题,赶忙打住了。
“你有些喝醉了,不要说这些话了,喝醉的时候说的话都是不清醒的。”
林飘想再给他擦擦肩上的雪花,却忽然被他抓住了手腕。
沈鸿的手指修长而有力,真的抓住他的时候是反抗不了的。
他抓着林飘的手,将他的手臂提了起来,侧头贴进他掌心中,一脸依赖的望着他。
他喝醉了酒,眼眸有些湿漉漉的,明亮而水润,深邃的眸子在长长眼睫的半敛下,更像是一个无助的小孩。
林飘在他这个眼神中,忽然想起来,他才十七啊。
他才十七啊。
虽然马上就十八了,但生辰都还没过呢。
他无论多聪明,林飘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并不吃他那一套,但他突然这样可怜巴巴起来,林飘一下有有点慌张了。
别的人也就算了,毕竟这个是自己养大的,哪里见过他这样依赖一个人的神情,这样脆弱的样子。
沈鸿一手抓着他的手腕,另一手伸展开揽住了林飘的腰背,微微用力将他带进了怀中。
林飘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只能搂住他的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腰:“他喝醉了,回去休息一晚上就会好起来的,别太陷在这些事里难受。”
沈鸿听着林飘这样说,低头埋在他脖颈里,心中有些自嘲。
别太陷在这些事里。
林飘在这些时候,总是能比他清醒很多。
“飘儿。”
他低声唤,声线有些微哑。
林飘嗯嗯应了两声,又听见他唤。
“嫂嫂。”
“……”
沈鸿在他脖颈间动了动,想要将他抱得更紧。
“别离开我。”
“我不离开,谁说我要离开你了?外面的话都是胡言乱语,我肯定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啊。”
“真的吗?”
“真的。”
林飘想着赶紧把沈鸿哄好算了,毕竟这人都有些醉了,快些回去休息才是正经事。
沈鸿拥着他,他一直知道林飘最吃哪一套,后来想和林飘在一起之后便不想再做小辈的依赖姿态了。
如今看来,林飘喜欢他这样,他演一辈子也不算费力的事。
“林飘。”
“嗯。”
“你若离开上京,我也不会在上京久待。”
“……”
林飘无奈:“我真的不走,谁和你瞎说我要离开的啊。”
“你想要州府的房契。”
林飘感觉空气都凝固了一下,身体都僵硬了一瞬,才能继续顺溜的往下编:“我就是让二狗帮我问一问,这些地方的房契也不知道收哪里去了,怕你忘掉了。”
“那明日我把房契都送你这里来,你心细如发,能保管得更好。”
“好……”
有种诱骗到了沈鸿的全副身家的感觉。
林飘好说歹说,好歹把沈鸿哄好了,让他先回去,明天再谈,送沈鸿出院子的时候,还是林飘亲自送出去的,嘱咐侯在外面的人看顾好沈鸿。
待到第二日,沈鸿难得休息了一日,便上门来和他赔罪。
林飘自然是不计较的,叫他也不用往心里去。
沈鸿笑了笑:“你始终待我好,我知道。”
林飘被他这样一夸,倒也不能说这话不对,美美受下了。
沈鸿终于有了正常的假期,之前因为太炙手可热,休沐的日子比上班的时候还忙,现在他热度终于下来了不少,加上冬天,除了有关年节的活动筹办,没有要紧事需要勾结的时候,大家都对团建没了之前那么高的兴致。
沈鸿因此得了宽裕的时间,都能用来陪林飘出去玩了。
林飘照例扮作男装,和沈鸿出去玩,应酬的场所他们见多了,林飘已经觉得去得没意思了,最近正在复习和增进骑马这项技能。
天冷了有个好处,就是骑在马上把头包住,不会有人投来奇怪的目光,反而都习以为常。
林飘取了块厚厚长长的羊毛布巾,从脖子包到脸,围脖和帽子一体的造型,往外一走谁都看不出是他,他能肆意的打马而过。
沈鸿早早把澡洗好了,他俩打算一起骑马去西郊,免得在路上人太多撞着人。
林飘特意穿了厚厚的棉裤,骑马进了梅林。
这和他们前几日来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候他精心装扮,捧着手炉,喝着雅致的茶水,现在骑着马感觉自己像个雪中的孤胆英雄。
林飘看了一眼旁边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好吧,是雌雄双煞走江湖。
走进梅林,马蹄在雪地上印出一串痕迹,林飘伸出手,用指尖出触碰那些途经的梅花枝条。
“上京不够自由。”林飘突然有些感慨。
“但自由的地方没有这样的繁华。”
沈鸿侧眸看了看他:“是我的身份夺走了你的自由。”
“别瞎说,和你有什么关系,一开始就知道你要走这条路了。”
只是一开始不知道他俩会搞在一起。
林飘伸手折下了一根小小的梅花枝条,伸手递给沈鸿:“给你。”
沈鸿接了过去:“你想要什么样的自由。”
林飘想了想,要说无忧无虑的自由也太不现实了,离开上京也不可能,沈鸿会受不了。
“我想学射箭,以前偷懒,从不练习,也觉得只适合你们这些小孩玩,后来看见你射箭,才发现学好了原来也很厉害。”
还很帅气。
“只是反而没地方学了。”
沈鸿看向他:“上京有地方能学射箭,我带你去。”
“今天吗?”
“你想什么时候。”
“明天吧。”林飘缩了缩手脚:“已经出来快一个时辰了,好冷啊,得回去暖暖才行,待会射箭没力气了。”
沈鸿低头笑了笑:“好,那明天我陪你去。”
“你明天没事吗?”
“能抽得出时间来。”
林飘点点头,两人在梅林稍微逛了一会,就勒马转头出了梅林。
这个冬天的情势并不乐观,但对于沈鸿来说影响并不大,因为他始终坚定的站在陛下和二皇子的立场说,说不打就是不打,坚定支持和平主义。
在这种情况下,需要着急的只有四皇子一派,因为他们必须得使用各种手段来推动局面。
总之,这个清闲让沈鸿享到了。
第二日他们约好时间,依然是中午之后,沈鸿上午先去办事,中午吃过饭之后抽空来陪他。
林飘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个木乃伊一眼,没有一缕寒风能钻进他的脖子里打在他脸上。
两人牵了马出门,沈鸿在前头带路,林飘跟在身后,走出城区,很快到了一个很大靶场中,因为是冬季,过了早上操练的时候,靶场还挺冷清的,只两两有一些人在操练,搭弓射箭。
沈鸿取了两把这边的弓过来,各拿了两个箭筒的箭,放在林飘身边。
“你先练习一下拉弓。”
林飘稍微试了试,只拉开一半。
“低一些,不要只用手上的力道。”沈鸿伸手点了点他的手臂,微微用力握住往后带:“这样。”